儿子来这个酒楼捧场,不但是表示自己不会与范进作对,也是个辩诬方式,如果有人顶着云南沐国公的名字来这里捣乱,自己也可以撇清。事实上在开宴之前,沐昌祖已经私下见了范进,送了些云南土特产来,表示一下父亲对范大才子的仰慕。其内容无非就是些赤金、琥珀、珍珠之类,价值足以造三座幽兰居。想来,就是那几个声称被沐国公雇佣的刺客,让沐朝弼害怕,不得不输诚纳款。想来现在郑婵正对着那些金子、琥珀的在笑呢,她跟自己一样,都算是穷怕了,但不如自己的是她没有赚钱的门路,是以格外喜欢这些东西。哪怕这些钱不属于她,她也愿意看着它们笑。再者范进也有意不称分量,只说送到家里,也是测试下郑婵会不会偷偷拿走其中一部分作为私房。脑子里想着这些,酒席已经开始了。上菜的都是曾经幽兰馆里的女子,比起正规跑堂,她们的速度要慢得多,但是这种缓慢并不会引来食客的抱怨,像是沐昌祖这种还盼着她们越慢越好。走路如风摆杨柳,袅袅婷婷,尽量表现出自己身体的吸引力。身上穿的又是单薄纱衣,给足福利。明明表现得很正经,但是总是让食客想到其他层面去。沐昌祖忍不住拉住给自己这一桌上菜的女子问着她姓名,又指着桌上的菜问来问去,看上去是关心菜肴,其实还是在吊膀子。马湘兰秦淮大姐头的名号绝非虚传,今天这酒楼开张,来了几十个当红女子给她捧场。就连王雪箫这种一向与她不大对劲的女人,都要来义务演出。这些女子都有自己极相熟的恩客,单这些人,就能给酒楼带来初期的流量。幽兰居的噱头也不止于此,像是在女孩子腿上搓弄过的烟叶免费提供,每天定量发卖价格高昂的葡萄酒,这酒价远比市面上高出许多,至于原因酒楼一概保密,也不强卖。但是私下里会有消息灵通的人士透露,那些葡萄酒其实是女子赤着足把葡萄踩碎之后取浆汁酿造的,这些娇滴滴的女子一天才能踩几多葡萄,自然要贵一些才对。类似于这样的消息层出不穷,让人们对这家酒楼充满好奇心。等到菜真正端上来,更是让这些人开了眼界。眼下幽兰居的顾客,无一例外都是江宁上流人物,内中很有些老饕那是连御厨手艺都品尝过的,寻常菜色对他们而言已经没什么吸引力。眼下吴菜与河工衙门的酒席、山东孔府的家宴以及扬州盐商的酒席并驾齐驱,而且自己成为一个体系,很有些出色菜肴,也不乏名厨。江宁本地大佬近水楼台,自是早就吃过人间珍馐,没人认为几个清楼女子开的酒楼能做出什么出色菜色。可等到真正开始动筷子时,这些人再次发现:自己失算了。沐昌祖本来正拉着一个女服务员不放,非要对方喂他一口菜才肯放人。那女子对付这种毛头小子简直手到擒来,轻嗔薄怒徉装害羞间,就让沐昌祖骨头酥了一半。等到菜一入口,他先是胡乱嚼着点头,忽然一拍桌子,将那女子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事。哪知沐昌祖却将头看着徐维志大叫道:“大表哥,你不仗义大家骨肉至亲,怎么我到你家里,却不肯招待我吃这等美味你家如此豪奢,不想你本人却是这等小气,把好菜留下自己偷偷吃,只拿些寻常酒席款待我是何道理我要找姑妈去讲道理”“混小子别胡说”徐维志指着范进道:“你要理论只管找他,这厮家里就是开酒楼的,你吃的范鱼就是他的手笔。家中有这般好手艺的厨子,也从不曾款待过我。你问问在坐众人,谁不是第一次吃这些想吃好的容易,盯住他就行。今个咱弟兄联手,把这小气县令喝死再说。”正文卷 第四百三十三章 幽兰居下锅灶分离,爆火炒菜,这是范进一直以来的想法,但是这需要一个时间才能实行。而且也要看地域,比如在广东,还是靠范鱼和火锅成名,靠炒菜也不易获得成功。幽兰居这次,算是他的大胆尝试,把后世江宁有名的几道名菜提前发明出来,至少可以保证食客不会挑剔,剩下的就是用炒菜探路。大明朝当下还是锅灶一体,范进这种锅灶分离的方式,让大火爆炒成了可能。从食客的反应看,这种改变果然获得了意料中的成功。不但是勋贵子弟这一桌人人叫好,其他桌的反响也不错。马湘兰作为老板,自然要出来招呼客人。她本来就是应酬场面的高手,在座的一些富翁也曾是她的客人,大家见面自然有话可说,不至于冷场。等到她各桌都敬了酒,头多少也有些晕,来到后院里想着去出酒,不防一边猛地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胳膊。那是男人的手,温暖,有力。她几乎想也不想,抬腿就朝着男人两腿之间的位置踢过去,同时张口就要喊人。一群女孩子开的酒楼,又是那种出身,自然要防着男子借机来这里施暴。酒楼里同样养有打手,都是鸣凤镖行的女镖师,这登徒子是谁都不会有好下场。不想男人的手段极为高明,马湘兰这一腿踢空,人失去平衡被他抱进怀里,连叫喊的声音也被对方的嘴唇暴力灭口。等到看清来人面目,马湘兰的反抗才变成了配合,只轻轻在男人肩上捶了两拳作为自己不满的表现。直到二人分开,男子才笑道:“四娘好狠的心,见面就要拆祠堂啊。”“你这坏东西的祠堂早就该拆了一声不响藏起来吓人,我还当遇到登徒子呢。你不在前面招呼小公爷他们,怎么到这里来了该不会是”马湘兰美眸转动,脸上露出坏笑,“厨房里那个可是你小舅子的女人,你不会也惦记上吧。”在这里发动袭击的自然是范进,他笑着挽起马湘兰的胳膊,“在这家酒楼里,我惦记的女人只有你一个,你满意了吧。我是看你酒喝的多了,怕你不舒服,来,我扶你去出酒。”任范进为她出酒,又为她擦去嘴角的污秽,马湘兰放肆地享受着这份宠爱。自己的年纪比范进大出十来岁,应该是自己宠他才对。可是两人相好之后,她总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年轻时,依旧是那个十几岁的小花魁,也越发享受着这种宠溺,这大概就是贪婪吧虽然出了酒,但是她依旧靠在范进怀中,范进的手臂环着她的腰,两人紧紧相拥一处。酒楼里阵阵丝竹声和谈笑声顺着风飘入后院,这里却一片安宁,一个门洞如同一道天堑隔离开两个世界。一处是喧嚣人间,一处是二人天堂。范进小声道:“你刚才怎么反应那么大啊如果是其他人,多半被你打个半死。这招是跟那些女镖头学的吧我听说你跟她们学防身的本事,这没什么错,但是出手太狠了,很容易出人命啊。”“我过去只会跳舞不会练武,学武功太晚了,不管怎么努力,也练不到五儿那样。如果想要不被男人欺负,就得练些快准狠手段。所以就学了几招最狠的,要不是看清面向,我就准备拔钗子刺人了。其实我身上带着匕首呢,跟大家闺秀学的,叫守贞匕。万一被男人得了手,那便是同归于尽”马湘兰的声音也很低,只有他们两个听得见:“我和外面那些姐妹不一样,她们现在有的还以为是在做过去的营生,拿酒楼当成认识阔客的地方,我也不去管她们了。但我自己不会那样做,我要做良家妇女,开店只卖酒,不卖别的。所以从一开始,我就不能给男人错觉,宁可得罪客人,也不能让他们以为我有机可乘。”“好,我支持你但是也犯不上一死,谁如果真欺负了你,我会给你出气的。我是大老爷么,会为你出气的,犯不上你自己拼命。”马湘兰摇头道:“那又怎么样呢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就像胭脂一样,我对她印象很好,本想与她交个朋友,没想到居然就这么去了。罗武不肯告状,其实我也明白他的心理,告了又能怎么样胭脂总归是死了,回不来了,把事情闹大,他自己也没面子,到最后人家只会说他是乌龟。何况胭脂是自杀的,又是杨家的家生奴,自家主人睡自家一个家生丫头,又能定个什么罪名我也是一样,即便你把那男人判了罪,我也没法活下去,还是拼了的好。”“我们这行人做好人,本就比其他人艰难。当年我的鸨妈就说过,入了这一行,除非不要弄脏自己,否则一辈子也不会干净。哪怕是日后从良上岸,男人见到你,还是认为你腰带松,会千方百计讨你便宜,不会对你有丝毫尊重。明明强要了你,还会丢下些钱,说你就是做这个的。我不知道这酒楼里未来会不会出现这样的事,但我绝对不允许这事发生在我身上。”范进爱惜地亲着她的脸:“放心吧四娘,我会保护你的,谁敢碰你,我就弄死他。罗武那人不知道怎么想的,其实就算他拿刀杀了杨世达,我也只会判他流放,不会要他抵命。如果来告状的话,我会尽力给他个公道,他现在什么都不做,我没法帮他。但我肯定不会像他那样,一定会守在你身边,不会让人欺负了你。”马湘兰心内暗自叹口气,两人关系越来越亲近,未来还不知道怎么了局。自己即使在和王稚登相好后,也同样被其他男人睡过。可是现在她连被男人拉手拥抱这类亲热都不愿意,今天应酬场面时,简直就差把贞洁牌坊刻在头上。这种情绪是非常危险的,自己应该远离他,可是现在又怎么离得了。“今天来帮场子的姐妹不光是讲义气,也有自己的打算。包括王雪箫在内,不少人都给了我钱,要在酒楼入股,准备为自己将来留个退路。毕竟我们这碗饭就是那几年风光,尤其是江宁这里,更是江山代有人才出,花魁行首竞争激烈,后浪推前浪。等过了气日子就艰难,来不及从良或是找不到合适的,这酒楼就是她们的安身立命之地。其实没人自甘下贱非要做那营生,不过是有自知之明,知道离开那行,养活不了自己罢了。现在退思给了她们希望,大家对你感激不尽,也对酒楼多了些念想。”马湘兰心知,这些女人里有的目的不光是找退路,而是借酒楼接近范进。于她内心深处并不见得欢迎,但是考虑到两者间的关系,她又觉得,让这些女人出现也不是坏事,如果她们成功了,这个男人对自己感情淡了或是最终厌恶自己,或许这一切就好解决了。她不在两人感情上继续交谈,又谈回了酒楼。“今天就已经有几个上了点年纪的姐妹问我,来幽兰馆做事我欢迎不欢迎。我告诉她们我做不了主,只好问你。毕竟这是你的产业,你说了算。”“你我之间有必要分那么清楚么”范进笑道:“你拿主意就好了,只要能吃苦,肯吃苦,我这里就愿意接收。如果能出几个三声慢那样的,我求之不得。”“她啊比我更凶,不但练厨艺还练武艺,学的全是杀人招数,好吓人的。她是在厨房做事,怕有男人冲进去使坏,若是有人敢近她身,她便要杀人。真不敢想,当初有名的搔浪女子,如今居然成了个节妇。那一身气力都用在烹饪上,成了个洗手做羹汤的良家妇女,这等人可遇不可求,不是那么容易遇到的。”“总之你把关就好了。怎么样,今天第一天开张,牌面给你摆的还好吧,不算丢了你马四娘的面子。”马湘兰的身子越发柔弱,拉着范进的手移到自己胸前。“还说呢,你个大老爷居然下厨房炒菜,把菜炒到半熟,只等三声慢加热。否则单凭她的手艺,怕也未必撑得住场面。你这双手可是提笔写字的手,怎么能做这种粗事。外面那些客人怕是不会想到,他们吃的菜里,有一多半是你这县太爷炒的。这份恩德让我怎么报答得了”“说这个就太过生份了,这是属于我们两人的产业,我自己有份的,怎么能放手不管再说银珠的手艺没你想的那么差,试吃的时候你也尝过的,其实挑梁已经够了。只是我为了万全,才自己也动了手,以后她自己也足以胜任。今天这顿开张酒席不算数,都是人情面子不能不来,真正的收获有没有”“传胪老爷亲自动手,怎么会没有收获今天接酒席定单接到手软。原本以为半路出家,能不赔本就是阿弥陀佛,搞不好还要借酒楼的幌子做旧营生。没想到定酒席的人,已经排到两个月之后,还有的衙门要从这里定包饭。今天吃饭的好几位是六部衙门的大老爷,说了算数的那种。他们对退思研究的炒菜很感兴趣,又看到退思你出的那个什么送餐上门的生意和价格,满意得很。当场拍板给自己的衙门定了几个月包饭。他们就是觉得价格定太低了,比他们衙门自己的伙食银子还少,怕是会赔本。主动给我涨了钱,跟他们的伙食费扯平了。”“那是他们怕自己不好交代,官府膳堂那点事谁心里还没数随他们去好了,不差那几个小钱。给六部衙门送包饭,这是抢也抢不到的好事,怎么可能赔本到时候记得穿上我设计那衣服,全都写着幽兰居。大家只要看到幽兰居的美女能给六部送包饭,就是最大的好处。想要托人办事的,自然知道该到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