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一些肉,让最下面的人有饭吃,我们自己才能继续吃肉。否则的话,就连锅都会被砸烂。咱们要想自己吃好住好过好日子,首先要做的,就是护住这个锅,别让人把锅砸烂,也要保证锅里始终有米。”“我们既要取信于士绅,让他们相信我们不会真的不给他们活路,更要取信于百姓,让黎民百姓相信,朝廷是为了他们好,要给他们一条活路。过程里少不了谈判,妥协,退让。制度永远只是制度,到了落实的时候,一定会变化、走样甚至阳奉阴违。但是有老人家在,其他人总会有个顾虑,这些新法至少可以在几十年内不至于走样。只要它们能推进几十年,就能为大明造福几百年。虽然不能保证老百姓安居乐业,但起码可以保证内无大盗,仓有积粟。”“至于过程里一些不公平之处,日后也可以设法改进,只要能推行下去,将来就有机会精益求精。小婿以前就说过,变法不是朝夕之功,甚至不是一代人的事。我们把黄册重新整理好,给大明留一份勉强可以作为依托的户口版籍,未来的话,时移事易,可以再行调整。但是不论如何,保证丁口繁衍,不将百姓视为税源的思路不能变。只有保证这一点,才能让官吏不再视百姓为财源,百姓的心里也舒坦一些,心里不再怨恨官府。没有田的就没有税,给人当佃户或是当帮工都可以,朝廷也有的是地方用人。他们有了活路,就不想着谋反,我们这口锅,也就不怕被人砸坏。”张居正长叹一声,“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大明朝那么多聪明人,也不是都看不懂。但是看得懂不等于就愿意割肉,毕竟这口锅是大家在吃,割自己的肉总觉得不甘心。大家都这么想,最后没人做事,该糜烂的还是糜烂下去。历代先贤变法多败,不是因为身边的人笨,看不出危机,但是一想到要割自己的肉,心里就不欢喜。这么多人一起反对的事,最终又怎么可能不出毛病老夫以亩产代替丁口,距离你想的摊丁入亩确实只有一步之遥,但是自古以来,不知多少人就倒在这一步之上,壮志未酬前功尽弃。老夫看得出来,你这个方略既是要为大明延寿,也是要给天子释疑,证明老夫无意营私,也不想培植党羽。君臣之间,要用这种手段来争取信任,退思对于陛下是不是有些误解从设立学校到现在的条陈,退思既是在为国出力,同时也是在和天子斗智,君臣之间到了这一步,总不是社稷之福。”范进道:“老人家心中,天子是何等样人”“中人之姿,所以才更要严加管教。年纪尚轻,于是非善恶并不分明,才要身体力行,让天子明白何为世间正道。但不管如何,君臣名分在此,臣侍君总归要以忠为主。即使为了大局,不得不用些心机,但心中依旧要牢记自己的身份,不可在心中对君王不忠,想着欺君舞弊,以小聪明愚弄君上,那便不是个忠臣所为。”“小婿明白。但愿是小婿误解了陛下。”“不管是不是误解,你都要记牢,我张家的女婿,必须永远忠于陛下,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能生出异心,否则老夫第一个就不饶你”正文卷 第五百零七章 帝王心思“异心恩师是绝对不会有异心的,这一点朕比你们任何人都清楚。他是个文官,不是武人,讲的是忠孝仁义。他的脾气坏一些,但绝不会欺君,只不过是依旧把朕当小孩子罢了。本朝废除宰相设立阁臣,就是防备宰相权重难治,皇帝被架空。你这混账东西虽然忠心,但是用的地方不对,把事情想偏了。张师傅是百官之首,一言一行为万众表率,他若是敢不忠于朕,百官就第一个放他不过。这就是文臣身上的枷锁,约束着他们的一言一行。如果现在朝堂上是个武夫,那朕就得小心些,因为他们行事肆无忌惮,不受任何约束。文臣就不一样,他们这些人是要讲个规矩的,谁坏了规矩,谁自己就先成了士林公敌,到时候朕弹指一挥,就能让他灰飞烟灭。”乾清宫内,万历天子刚刚结束了与张居正的交谈,由太监把恩师送走,自己则惬意地靠在椅子上,看着身边的张诚。自从罪己诏事件之后,万历与张居正之间,已经很久没有进行这种君臣密谈了。他方才表现的如同读书时紧张的学生面对严厉的老师一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对答不如意,惹来雷霆之怒。当然,张居正如今也不会再像过去那样,当面指出皇帝的错误,丝毫不留面子。因此君臣两人的这次谈话气氛融洽,仿佛又回到了君臣关系最为融洽亲切的少年时光。张诚当初就因为对张居正不满而得到万历信任,假借贬谪为名,实际让张诚去练内操。眼下万历手上虽然已经有了一支堪称忠诚的内操军,但他却已经对这支不对失去了兴趣。随着年龄的增长,学问的增加,他发现用刀来维持地位,实在有失帝王尊严,笔比剑更有力量,尤其实在朝堂之上更是如此。在万历面前,张诚没有什么话不敢说,既然要做孤臣,就要做到底。所以张居正一走,他就冒着触怒皇帝的危险,提醒皇帝提防这位首辅。尤其是接下来要给首辅更多的权力,还要加上少师荣衔,恩赏荣誉日重,恐有尾大不掉之虞。这种级别的烂药,当然放不倒张居正,无非是张诚的一种态度。不管满朝文武多少人依附张居正,我张诚永远忠于天子,不会是他的人。对于他这种态度,万历也很满意,并没有训斥他,反倒是笑着为张居正辩驳。“满朝文武不是他的私人,而是他的同僚。之所以逢迎他,是因为张居正有权力夺去他们的富贵、前程。而这种权力,是朕给的。能给就能收回,所以这些人的富贵前程,实际是掌握在朕的手中,张师傅不过是朕的管家罢了。仆人之所以会怕管家,是因为他们的心里畏惧主人。如果百官可以不畏宰辅,那朕这个皇帝,又有几个人会怕呢没脑子朕不怕张师傅跋扈,反倒是怕张师傅太谦和,跋扈的人你不喜欢,其他人也不会喜欢,区别无非就是有的肯说出来,有的不肯说罢了。若是张师傅太讨人喜欢,朕晚上就该睡不安稳了。再说张师傅上了这样的密章,难道还不足以证明其忠心善谋国,不善谋身,张师傅教朕的只是治国方,没有安身立命之策,原本朕以为是不需要,现在看来多半是张师傅自己也不精此道。”张诚道:“陛下奴婢不是很明白。他如今位极人臣,还需要自保”“位极人臣也是虚的,身边没有人,再位极人臣有什么用当初张师傅关闭天下书院,不许人讲学,就已经得罪了很多人。这回重定黄册,要一次理清天下户口田亩,得罪的人怎么也不会少。大家惧他、怕他,却也会恨他。一个被同僚恨之入骨的首辅,如何不需要自保你想想,他要做的事情,是在和谁作对就该明白,他要承担多大的风险,得罪多少人。有朝一日张师傅不在人世,他的家族子弟又该如何自处”张诚愣了一下,这些问题他其实想到过,只是没说出来。本以为皇帝不会想到这一层,不料这位陛下显然对于民间乃至官场并非一无所知,亦有足够的认识。可是回想方才师徒交谈,天子话说的很多,也表现出对老师充分的信任与依赖,就是没有一句提醒,到底是不需要,还是他压根就不想“那份密章字字珠玑,都是对大明江山社稷有莫大好处之事,朕不会拒绝。所以朕放权给他,让张师傅全权处置,只要是张师傅要参的人,不管是谁,都要一查到底。只要是拦了张师傅施政的,朕就重重办他往后的几年,朕就安心在皇宫里什么也不管不问,张师傅怎么说,朕就怎么做。就算是皇亲国戚宗室亲藩,只要是张师傅开口,朕一个也不会放过。张师傅要什么,朕就给什么。最多给他们说几句好话,但是最后还是要以师傅的意见为主。”这话听上去似乎皇帝成了傀儡,可是眼下张诚听来,却觉得毛骨悚然。要知道就在君臣奏对开始,万历就以明发上谕的方式,把豁免苏松欠税以及重定优免优待士人两条政策颁布下去,也就是说是以皇帝的名义示好于苏松士绅文官以及天下文人士子。有了这两条福利政策,后面一切以张师傅为主,实际说的都是真正损害到他人利益的制度,注定会引来物议、反弹。本来这种反弹肯定会涉及到皇帝,可是万历这种安排,等于就是把张居正推出去顶雷,所有的坏事都是张居正做的,恶人也是张居正当。皇帝是被首辅架空的傀儡,说话不算。有心救人也办不到,只能努力推行一些善政,还可能被首辅否决,俨然是把自己放在一个受害人的位置。而在新政实行过程中,死掉的或是遭殃的,这些人的怨恨都将由张居正一人承担,与天子无涉。而在几年之后,又该如何“恩师对朝廷有功,朝廷对师傅也要有所酬劳,这样才算是对得起师傅的一片忠心。你说,真要是把这一科的状元给了师兄怎么样母后是不是一准欢喜”“陛下,会试为抡才大典,私相授受”“怕什么谁是人才谁不是人才,总归还是得张师傅裁夺。你难道忘了朕刚才说过什么如今的朝堂上,要以张师傅的决定为主。区区一个状元,又能如何谁要是不满,就随他们说去,朕意已决绝无更易之理。”张诚心内明白,皇帝给张懋修一个状元并不是什么善意,而是要借这个状元让张居正成为天下儒士之敌。张家父子把持朝纲,把抡才大典视为安插子弟的工具,天下的读书人都指望着科举来改变命运,张家既出榜眼又出状元,必然成为大批文士仇恨目标。这一手软刀子递出去,张家父子的名声大毁,张家兄弟虽然在翰林院,却多半失去了入阁的机会,父子宰相之路注定走不通了。万历吩咐张诚道:“如今朕该做的都做完了,剩下就是张师傅该做的事。师傅做事少不了厂卫的人作为羽翼,你去冯大伴那里传个话,让他要紧把冯邦宁调回来帮恩师办差。大伴既与师傅相善,这么大的事,他不帮忙可不行”带着万历意见回府的张居正,看上去神采飞扬,当得知天子的态度之后,张家的一干门下幕僚也个个眉飞色舞。天子全面放权给相爷,这是多大的信任与恩宠,君臣之间如此信任,变法怎会不成在众人面前一条金光大道正在缓慢延伸,在道路的终端,是功成名就,是飞黄腾达,也是名标青史万古流芳。但是从游七口中得到消息的张舜卿,却第一时间皱起了眉头,轻声道:“这不是把爹爹放到火上烤不明真相之人,定要说爹爹乃是操莽之臣,胁迫君上,其罪当不赦”范进点头道:“就是这么个话了。老泰山的才学,陛下连一成都没学到,却学会了肚子帝王心术,权谋手段。我写这条陈,其实就是告诉皇帝,张家不会想要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只想安心做个辅臣,帮着皇帝看住家业。以岳父和陛下的师生关系,加上这个姿态,不管曾经有什么不睦,都该一笔勾销。再者说到底,老泰山不过就是管教弟子严格了些,又能有什么深仇大恨陛下不会不知老人家的为人和用心,却还这么做,这已经不是什么旧怨的问题,惟一的解释就是不能容人他离不开岳父主持朝政,又恨岳父大权在手,让他无法亲政。是以就用帝王心术加以羁縻,既要岳父做事,又要设法败坏老人家的名声,给了老人家权力便要败坏他老名声,归根到底还是对我们心存不善。。”张舜卿点头道:“相公所说,正式我所想的,陛下用的是钝刀子杀人的办法。由此印证,相公当初的担心正中要害,爹爹在日尚且如此,若是有朝一日只怕我张家便有不测之祸。”她的峨眉微蹙,凝神静思,其容颜之美更胜平日,颇有西子捧心之感。范进的目光在她脸上经久不动,张舜卿初时不觉,等到发觉之后不免泛起一丝红晕,“相公看些什么”“自然是看美人了。娘子方才的模样当真是绝色无双,不行,我得把它画下来。”张舜卿并不推辞,先是预备宣纸,后又去磨墨。范进握住她那洁白如玉的手腕道:“这等粗使活计交给丫头就行了,岂能劳动夫人大驾。”“夫妻之乐,岂容外人插足”张舜卿微微一笑,抽出手自去磨墨,边磨边道:“其实我还以为成亲之后,相公就不会再为我画像,没想到相公还肯动笔。在江宁的时候还有来京师的船上,也是我来研磨,相公挥毫。今日不过是往事重演,自不能假手他人。”范进问道:“为什么成亲之后就不能作画了”“因为相公说过啊,猎人得到了猎物,就不会再放诱饵。”张舜卿嫣然一笑,范进走上前,从后环住佳人纤腰道:“若是这猎物举世无双,猎人又怎么会吝惜诱饵”“快快画,一胡闹就白费了这份兴致。”张舜卿轻轻挣脱范进,将笔递到他手中,柔声道:“我现在想想真是有些后怕,若是不曾嫁给相公,而随便嫁了个男子,今日固然没有这份画眉之乐,他日一旦家逢变故,还不知是如何下场。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