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的高傲性子,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可是有了这桩短处之后,行事就有些过激,以某种霸道的手段,维护自己在家庭的权威,尤其是防着丈夫偷腥方面管得更严。搞得范进不敢讨那些丫鬟的手口便宜,就连睡梁盼弟、郑蝉等人都要小心翼翼,夏荷这个贴身丫鬟却也没有通融。范进知道张舜卿现在比较敏感,夏荷片言即可贾祸,这丫鬟虽然对自己没什么好脸色,但是他从本心上还是不希望张舜卿强迫她去嫁给一个自己压根不想嫁的人。连忙岔开话题道:“卿卿天热肝火旺,就来骂我几句消气,别和下人一般见识。再说戚金这你送他个姨娘,他不知道怎么还礼,反倒是让他为难了。到时候他为了报答我,去买几个大同婆姨送过来你说我是收还是不收”张舜卿一瞪凤眼,范进连忙赔笑,她知道这是丈夫与自己开玩笑,举手在范进胸前轻捶一记。“去找你的大同婆姨去,反正如今出了京师,爹爹不在身边,没人给我做主,你就可以随便欺负人了。我一个女人,还能管得住你不成这王邦屏倒还算晓事,在冰桶下面藏了一百两马蹄金,也亏他那亲兵力大,否则还真不好拿。我的退思带着尚方宝剑前来,他只肯拿百两黄金孝敬,我原本是想把金子丢到他头上的。看在他不曾送几个贱人过来的份上,你就成全成全他,给他通融一二吧。若是有人送了下贱女子过来,你不杀了她们,我也要用尚方剑砍她们的首级”“辣手摧花,于心何忍要砍还是砍我好了”张舜卿的手刀在范进脖子上作势一切,范进趁机一拉妻子的手,将她抱在怀中,见两人嬉笑一处,夏荷才算长出口气知道总算过关。摇扇的当口,轻轻朝范进所在的位置略转了方向,手上加了几分力气。与妻子笑闹一阵,范进才说回正题,等听到王邦屏所请,张舜卿秀眉一皱,“郑范溪这是故意给相公出难题。宣大这边与北虏做交易都是司空见惯之事,当日大同兵变便因为禁绝走私而起。退思若真是砍了王邦屏的脑袋,边塞上那些兵将不知真相,必然以为相公此来要禁绝私贸,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来,搞不好就要兵变。如今放了王邦屏,又等于在他手上落了个把柄,将来要想办其他人,只怕郑洛不会答应。他过去对爹爹还算恭顺,爹也容他在宣大坐镇。如今他敢跟退思耍心机,我看他这差事是当到头了”范进道:“他这个把戏不难看穿,官场上的招数罢了。郑家三代本兵,郑范溪开府阳和,却也不曾有王命旗牌。我这次带着尚方剑过来,他自然心里不满,想给我找麻烦也是人之常情。大家同朝为官,他是仕林前辈我敬他三分,偶有小隙不伤大体。说句难听的话,有夫人和老泰山,他郑范溪这点伎俩又能把我怎么样我真正担心的,是北虏。”“北虏俺答都死了,有什么可担心的”“正因为俺答死了,我才担心。俺答的年纪大了,雄心壮志不似少年,得个册封,开开马市就满意了。自从封贡之后,虽然每年也会进兵滋扰,但是总归还是有个度,不至于打成大仗,他自己也没了打大仗的心思。可是如今他一死,草原上群龙无首,不知道会出什么变故。头狼死了,总要诞生一头新的狼王。也许它是个无用之辈,族群会逐渐变得弱小,失去威胁。但也有可能诞生一头更强壮也更有野心的头狼。毕竟俺答年纪大了,他的继任者正在当打之年,想要建功立业在各部落内树立威名也是人之常情。尤其这些鞑虏不比中原,没读过圣贤书,不懂得做人的道理,获取威望的方式就是炫耀武功。于北虏来说,要想获取武功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对中原打抢。所以俺答死后,局势会比死前更危险。”张舜卿皱起眉毛,“退思所言颇有道理。但是北虏才刚吃了几天饱饭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他们要敢寇边,朝廷就会关闭马市,到时候边塞贸易断绝,饿也把他们饿死。”范进摇头道:“这样想就太一厢情愿了。马市这么多年没有,北虏照样活蹦乱跳,关了马市北虏确实不方便,但是指望把他们饿死也不可能。就算两下大打出手,也不等于马市就不会开。说句不好听的话,有些时候为了保证马市畅通,北虏反倒更要打仗。如果没有庚戌之变,先帝时想封贡俺答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交易这种事,很多时候确实要建立在武力的基础之上,对我们双方都如此。北虏换了新主,也需要炫耀一下武力来给朝廷个下马威,保证自己的待遇不下降。所以从正常角度看,怎么也是要打几下,彼此向对方证明,自己是有资格坐在谈判桌前的对象,否则生意怎么做。”张舜卿沉默了,她熟读经史自然知道范进所言不虚,与中原王朝不同,这些草原上弯弓射雕的男儿崇尚武力,信奉强权。谁能带他们去烧杀抢掠,谁就是草原上的英雄,更能得到人心。如果朝廷表现不出足以制衡的实力,这些人就会把贸易需求转为进攻,那便是兵火连结黎民涂炭的惨状。范进又道:“俺答这边的情形比别人更特殊一些。他这个阿勒坦汗实际是个小汗,要受大汗管理。可是俺答为人抢粮,当年逼得他的侄儿库登汗东迁,我大明始有蓟辽之患。两下虽然是同源,但是彼此之间并不和睦,至少库登汗那一脉可是不怎么喜欢俺答。俺答受封忠顺王时,如今的扎萨克图汗也就是土蛮还向朝廷上书,称这个叔祖父俺答只是他的臣子,臣子封王自己这个大汗也理应有王位,朝廷没理他他就带兵入寇,被戚南塘打了一顿,才愿意和朝廷合作。有俺答这么个强人在,土蛮部倒是不敢乱来,如今俺答死了,如果新诞生的头人压不住场子,土蛮汗就可能以自己大汗的身份要求俺答的部下效忠臣服于他。好不容易让蒙古人分为两大阵营,如果合成一股,对朝廷而言就很不妙了。”张舜卿一笑,“退思这段时间的功课没有白做,居然对于北虏的情形了解了这么多。”“读书人么,如果知道的不够多,容易被人笑话。”范进打个哈哈,“如今的局势就是如此,俺答的继任者如果是个窝囊废,对朝廷而言,就要面临一个重新整合起来的蒙古,九边压力会变大,朝廷的开支也会增加。如果继任者是个如同俺答一样的强人,那么必然要入寇宣大,以彰显自己的武功,对我们而言也不是个好消息。唯一的好结果,就是朝廷打一场打胜仗,把入寇的鞑子按在地上爆锤一顿,然后继续开马市做生意,这样才能皆大欢喜。但是要做到这一步,首先就得有几个得力的武臣。至于我肯定是没用的,给我一支军队我也不会指挥,让我上疆场冲锋,我也只想拨马相回逃。如果说能做点什么,就是趁现在努力给自己增加筹码,让自己多一些谈判的本钱,这样坐在谈判桌前才有底气。”说着话,范进再次抱住张舜卿,低声道:“娘子,你嫁了个没本事的相公,不是一个能力挽狂澜的大英雄,而是个胆小鬼,你委屈不委屈。”“你若是个提刀杀人满身血腥汗臭的武夫,我才不会嫁你。”张舜卿甜甜一笑,“再说相公也是想多了,或许只是杞人忧天,北虏人不会入寇也未可知。”“北虏打量采办丝绸、军械,这个举动不寻常。事出反常必为妖。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就是北虏中大有力量之人,以丝绸彩缎贿赂各部头人,让他们服从自己调遣。至于军械,自然就是杀人之用。倒不是说这些武器一定会用在大明身上,更像是内部争斗时为自己增加筹码。俺答这个人老年有些糊涂,笃信佛学追求长生,并没对身后事做出安排。他死后由谁继位并无明确说明,草原上已知的强藩一是他的可敦三娘子,一是长子辛爱黄台吉,再有就是俺答的兄弟老巴都。这些都是手握重兵,颇有实力之人,多半自己先要见个高下,搞不好还会火并。等到他们分了胜负,接下来必然就是要对付朝廷。我们就得利用这段时间,做好准备。”“郑范溪三代本兵,自己守土有责,他应该可以对付吧”“难说。”范进摇头道:“郑范溪才具不差,但是有些时候想的太乐观,不认为会大战。再者他虽然是宣大总督,但是手上能打的牌并不充沛。我方才与王邦屏聊了一下宣府的米价,朝廷折色米按七钱一石计算,实际上的粮价却远比朝廷定的价格为贵。一两银子买不到一石米,里面还要加不少沙子土石。在九边当兵,号称是要铁嘴钢牙石头胃才行。大同那边的米价据说比宣府还要高,当兵的每月实际是亏钱,有的人甚至连饭都没得吃。见微知著,军食都不能保证的前提下,要想指望大捷,只怕是不容易。”张舜卿道:“这话不对相公当初给爹爹献计,开放九边粮食贸易,允许各地粮商到九边做生意,为的就是降低米价,怎么这边粮价还是这般高”范进道:“这话我也问过,蓟镇那边粮食确实便宜,因为来的粮商多,自己把价格砸下来了。但是宣大这边粮商据说有句话,宁死不过倒马关。在别处做生意最多亏本,在大同这边可能丢命治国先治吏,要整军只怕得先整人这次我恐怕得做一回千古罪人,才能撬动宣大这铜墙铁壁,否则朝廷的王法,老泰山的新政,都注定是一片空谈”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三章 谋事中蒲州城。这座在史记上称为天下之中的城池,东临中条山,西南为黄河环抱,地理位置得天独厚,鹳雀楼、普救寺、万固寺等名圣古迹位于城中,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地灵之处自有人杰出,三国年间曾出武圣关羽,如今则出了杨博、王崇古前后两司马,更有次辅张凤盘。虽然张四维目下在内阁权柄不重,但是对于地方而言,只要是阁老,就是陆地神仙般的存在。何况张家即便不算张四维,亦是本地极有权势的豪门。张四维之父张允龄叔父张遐龄都是当世有名的大盐商,靠着食盐生意为家里积累下几世消耗不尽的财富,且与王、马、杨等巨姓互通婚娶,形成了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一张庞大且牢固的蛛网,笼罩秦晋两省,宣府乃至整个九边也都在辐射范围之内。作为织网人之一,蒲州张氏在山西的实力和影响,并不逊色于藩王宗室,就连同处一城的襄垣郡王府对于张家亦是礼敬有加。按本地人的说法,张家若是打一个喷嚏,风陵渡口的黄河水都要咆哮上好几天。不管是太行山无法无天的强盗,纵横塞上的马贼还是中条山中的绿林好汉,对于蒲州张家也是敬畏有加,不敢有丝毫冒犯。逢年过节还要送一份厚礼上门以示孝敬。表面上看来,张氏以经营盐业起家,实际上如今山西的各项商业经营都少不了张家的影响。乃至整个九边防线的军粮供应,也都有张家的影响。山西以及宣大防线的粮食市场始终受张家影响,不管粮商来自何方,只要粮食到了山西,价格要受张家的控制。如果是有来头的商贾,张家自然会派人上门攀交情拉关系以足够合适的价格收购那些米粮。经营者不会吃亏,市场价格也不会被影响,为了做生意犯不上伤交情,大家以和为贵。如果是没有来头且拒绝合作的商贾,不管边军还是绿林好汉,都有可能找上门来让这个敢于对抗张家权威的妄人从世界上消失。在这种靠近前线的边地,人命也没有腹里地区那么值钱,闹不起风浪。虽然张四维曾经以寒门贫生自居,编造了一个神人授金的故事乱灌鸡汤,但是被当世心学大家颜山农给骂成了臭头,徒增笑柄。在山西地面,张四维的这种谎言虽然没人敢于当面揭穿,但是也没人会相信。只看张家位于城东十里孟盟桥那气派恢弘可与王府并称一时瑜亮的大宅,就没人相信这是个穷苦人家。晋商多尚节俭,有了钱要么铸成银球“没奈何”,要么就用来购买田地。蒲州有地利,土地肥沃,这里的田宅更是众人争抢目标。如今山西的土地构成分为几部分,除去军屯之外,主要都是宗室田地,另外一部分就是这些大商贾所有。这里面又涉及到田骨田皮的拆分,导致土地确权的工作异常艰难,确立一块田地的归属变得格外艰难。就以蒲州张家的田地而论,具体的数字没人搞得清楚。只知道从风陵渡口骑着快马跑上一天,你可能依旧还在张家的田地里。就连襄垣王府的皇田,也有很大一部分田皮在张家手中代持。张家的富贵就像是蒲州的城墙,任狂风暴雨也难损分毫。每到换季的时候,天气总有些变化,如今的蒲州城内,一场风暴也正在渐渐酝酿之中。蒲州原来的知州去岁进京述职便没再回来,一位年不满三十的年轻知州走马上任,接掌了大印。铁打衙门流水官,这本来是正常事,但是这位父母官上任之后并没有遵循官场规则向张家求护官符,反倒是把矛头对准了这头庞然大物,公然要求推行江陵新法,对于土地进行清丈,重新编立黄册。山西人对于江陵新法听说过却从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