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这张圣旨很长,前半部分是在回顾林氏于社稷的功劳及林江这些年的功绩,表达了皇帝对林江的喜爱和钦佩,给了一个国之大家的称号。后半部分则是对于林江捐献财产的感激并表达了奖励,奖励内容就是封林清婉为郡主,林玉滨为县主,各得苏州爵田若干,京城爵田若干。且扬州这座官衙将改为县主府赏赐给林玉滨,而林清婉的郡主府则设在了京城。宣完这一大通旨意,把跪着的林氏族亲震懵后,礼部官员又从怀里抬出一封黄色的折子笑道:“林大人,这还有陛下的一封手书,下官一并宣读了吧。”林江颔首,转身将刚接到手的圣旨交给林清婉,然后站着听他宣读。林清婉和林玉滨也没再下跪,一左一右扶着身体虚弱的林江。林清婉见众人面上见怪不怪,眼中不由闪过微光,这个时代君权虽得到一定加强,但还未到前世明清的那种程度。所以这时候的君臣不同于清朝的主仆,而更倾向于合作关系。圣旨也分为许多种,像刚才宣读的那张是最高等级,不仅臣要下跪,还要准备香案。而像现在拿出来的圣折则是第二级别,也是圣旨,比口谕强,但其郑重性却要大打折扣,一般皇帝给底下的官员下旨便多是用这种圣折。这封圣折的内容很简单,就是让林清婉立女户,着令苏州刺史尽量办妥相关事宜。林六看了林江一眼,最后微微叹气,林江这是不信任林氏宗族了,不然怎会通过皇帝来立女户林清婉是归宗女,林江死后她为长房的当家人本就是板上钉钉了,他们也依旧默认下来。但林江依然请皇帝同意林清婉立女户,不过是杜绝林氏宗族在他死后过继嗣子到他名下。林六摇摇头,有些伤心的离开了,跟钦差们打招呼的心情都没有了。林八则暗地里咬咬牙,但还是笑着上前和卢真等人打招呼。林清婉却和林江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惊诧。他们并没有和皇帝求过这道旨意,所以这是意外之喜当然,更意外的是皇帝的大方,竟然直接让皇后收林清婉为义女,封了她郡主,而林玉滨也做了县主。要知道大梁只有一位公主,一位郡主。那位郡主和林清婉一样是册封的外姓人。因为大梁还年轻,开国的太祖倒是有一个兄弟,只是对方还没娶亲就战死了,而先帝是独苗,所以也没有亲王,到了当今倒是有了两个兄弟,对方也有了孩子,只可惜被先帝灭了给林家赔罪,所以自然没有什么郡主,县主。所以林清婉和林玉滨的这个郡主和县主的含金量还是挺高的,至少这样一来,在江南没有哪家的爵位在林清婉之上。这种身份上的保证带来的安全感是最直面的,就是林江都忍不住红了眼眶。然后便是伤心和懊悔。在看过窥天镜的“第一世”后林江便调整过财产分配,到“第三世”他更是心灰意冷的把财产一股脑的丢给朝廷,可是也没给玉滨换回一个县主当当。或许玉滨当了县主也未必能逃过诅咒的宿命,可筹码多了,希望总会大一些。林江很恍惚的想,林清婉处理的方式和他的处理有什么不同呢是了,他没和皇帝哭诉,他只是说把家产都给朝廷,可玉滨依然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谁知道他是不是还留了好东西给她他也没有把产业变卖了只把钱和绢布送去,而是一股脑的塞过去。那些产业本应该交给朝廷打理,但或许还没上报到皇帝案前便已经被江南各族瓜分干净了。还有那些粮食,金银,绢布等,窥天镜中的他当时病重,精力不济,加上江南因为军税之事矛盾颇大,所以他简直是疲于奔命,根本没多少精力安排这些可现在不一样了,这些都由林清婉来做,除了公事上还需要他费些心,他根本不用再做什么。而且有了林清婉,他那种惶惶然的担忧也慢慢消失,做事也有条理多了。林江看着林清婉,所以他的决定是正确的,现在情况在好转,以后玉滨也能躲过那场劫难是不是众人见林江接过圣旨后一脸恍惚,眼带热泪的望着他妹妹,众人皆不由一叹。本来还觉得他是花钱买爵的礼部官员也不由叹息,可怜林大人一片为兄为父之心。等看到梧桐苑一整个院子的钱财时,众人精神都恍惚了,这,林家还真把家底都掏空了呀。比起奏折上的列表,直面这些钱的冲击显然更大。而为了让账目清晰化,林清婉还将钱的来历都写得清清楚楚,而且让人誊抄成四份,一份林家保管,一份交由扬州刺史府保管,一份给户部,一份则呈给皇帝。所以最好送回去的钱损耗不要太大,不然闹出来证据不要太充分哦。第29章 示弱林清婉和卢真带来的户部官员交接,为了保证数额正确,林府,钦差及刺史府三方会共同会对照林清婉给出的账册再清算一遍,然后把钱装车。卢真只看了一会儿就转身去找林江。林江已经躺床上了,他的身体支撑不了多久了,刚才宣旨跪了一通,此时便有些虚弱。卢真带来了御医,且是资历不浅的石太医。石太医把过脉,又看过徐大夫开的方子,最后退出房间道:“徐大夫开的药方便很好了,下官亦无添减之处,林大人的病只能静养,不得劳累,也不要动气”林玉滨紧了紧手中的帕子,忍不住紧咬住嘴唇。林清婉伸手握住她的,对石太医点头感谢,拉了她道:“去看看你父亲的药好了没有。”小姑娘就红着眼眶离开,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哭了一场。尚明远不知从哪儿蹦出来,小声道:“林姑姑,宴席已备好,请诸位大人去用饭吧。”“我不便前去,你招呼着大家去吧,”林清婉顿了顿道:“几位钦差大人要住在府中,你近日也不要总往外跑,跟在几位大人身边打打下手,也学些本事。”这么多钱不是一时半刻能清算清楚的,所以卢真及户部,礼部的一些官员要住在林府。尚明远惊喜,他虽是勋贵子弟,但少有机会在官员们面前露脸,尤其是这些京官,打好关系对他未来的发展特别有利。本来林清婉不说近日他也不打算外出,而现在她说了,他更不会外出了。尚明远喜滋滋的去帮她招呼诸位官员,要不是他姑父正在里面躺着,只怕他脸上的喜色都掩盖不住。卢真没有跟着一起去,而是进屋去找林江说话,同行的官员们表示理解,毕竟他们二人曾经是同窗嘛。林清婉看了卢真一眼便离开,没有打搅他们说话。卢真目光深沉的目送她离开,林江倚在床头见他久久不言,不由轻笑一声,“怎么,舍妹这么好看”卢真回神,左右看看后拉过一张椅子坐下,“你这府邸全是胡床高椅,我一时还真有些不惯。”“我觉着高椅坐得更舒服,所以就全换了。”卢真“嗤”的一声,“谁不知道你是为的尊夫人才换上这些胡床高椅的”林江的妻子在生产后身体虚弱,不能久坐,跪坐超过两刻钟就会血脉不畅,所以林江便干脆把府里的坐席矮桌等全换成了高椅胡床。倒有不少人家跟风换了高椅,但在其他地方,更多的人依然沿袭魏晋时期的习惯,虽有胡床,但高椅很少。林江并不在意他的嗤笑,微微闭起眼眸养神。卢真看了他半响,扭头看向窗外道:“令妹似乎变了很多,虽才及笄,却稳重能干,其能力不亚于如英郡主。”林江心头一紧,不动声色的睁开眼睛道:“是啊,十二年过去她变了许多,卢兄这十二年来也变了不少。”卢真一噎,不自在的轻咳一声,好吧,他上次见林清婉是在她三岁的时候。可是,卢真不自觉的点了点手指,“这些年我虽远在灵州,但偶尔也听人说起过令妹,这次见到实在诧异,没想到林兄聪慧,令妹却还不下于林兄。”毕竟她才十五岁,从进门到现在的事情他都看在眼里,林清婉显然已经能够接管林家。林江抬眸直视他,淡淡的道:“卢兄是在夸她,还是在往我的心上扎刀子”卢真一愣,然后怒道:“我明明是在夸她,怎么就是往你心上扎刀子了这阴阳怪气的模样还是一点儿没变。”林江就轻哼一声道:“我妹妹天真浪漫,若不是她怎么会这么懂事能干你那是在夸她吗,明明是在说我无能,我林家无力庇护两个女孩,这才让她不得不能干。”卢真回想了一下他刚才说话的语气,不由轻咳一声道:“我没有那个意思”林江冷笑一声不说话。卢真便忍不住扶额,他只是习惯性的去怀疑林江所做的一切,所以语气一时没改过来。谁让他是笑面虎,跟只狐狸一样,他以前可没少在他手上吃亏。卢真很想习惯性的怼回去,但看到林江虚弱的样子他难得良心发现,忍了。林江却一点儿相让的意思也没有,冷冷地逐客,“卢大人舟车劳顿,也该下去休息了。林某体弱不便,还请见谅。”卢真抽了抽嘴角,便知道他是生气了,摇头道:“算了,我不打扰你了。”他起身道:“虽说我一直看不惯你的虚伪,不过好歹我们师出同门,以后林家若有为难之处尽管来找我,卢某人能做的绝不推辞。”林江正要习惯性的讥讽回去,却忆起林清婉说过的话,面色不由一柔,沉默半响方才点头道:“多谢”卢真的下巴差点掉到地上,他瞠目结舌的看着林江,半响才磕磕巴巴的道:“不,不用谢。”林江见他这样,干脆闭起眼睛不看他。卢真见他这样,难得有些伤心,转身恍惚的离开。林清婉看见他正要打招呼,却见他一脸严肃的直接越过她走了。林清婉结舌,转身看着他的背影。卢真的长随平安很是尴尬,对林清婉告罪一声连忙追上自家主子,他知道自家主子这样是在想心事所以没看到林清婉,但外人不知道啊。还不知道林家人要怎么想他家主子呢,他有心想解释,却又怕有损主子的威仪,只能匆忙跟上,算了,还是让主子醒过神来去解释吧。林清婉挑挑眉,转身去找林江,“那位卢大人倒是有趣,你跟他关系很好”林江只说过卢真人品可信,却没说过他们关系如何,可她刚才看卢真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好似跟林江感情很深啊。林江挥挥手头疼的道:“我们少年时同在国子学,当时国子监是卢氏讳阳,他是卢真的叔父,很喜欢将我们几个学生带在身边教导,所以我们算是同门。”林江顿了顿道:“不过他一直屈居我之下,所以相争颇多。虽然我们关系算不上和睦,但他人品还是信得过的,以后你若有为难之事可以找他试试。”说白了,俩人一直是竞争关系,但卢真不论是在学生时代还是在入仕之后,能力都在林江之下,哪怕现在俩人同级,林江的权势也比他大一点点儿。不过他们虽一直相争,却一直是良性的竞争,哪怕见了面都是你怼我,我讽你,可遇上事俩人互帮互助的也不少。所以林江说他信得过。可林江在他面前优秀了一辈子,临了却向对方示弱,心中不免难受。而被示弱的卢真心里也不好受,他出了林家,漫无目的的在街头走了走,最后站在街边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时心中复杂不已。平安忐忑的上前提醒道:“老爷,时辰不早了,林家的宴席我们总要露一下面,不然他们若知道老爷从林大人房里出来便出门只怕会多思”他家老爷和林大人的关系一直不睦,这时候林大人正与国有功,传出这样的闲话会对他家老爷不好的。卢真却站着没动,半响才幽幽的叹道:“管他多么聪慧能干,做出多少锦绣文章,于国于民有多少功绩,到得此时他也不过是一个兄长,一个父亲罢了。”“老爷”卢真眼眶微热,“我从未想过他会向我示弱,我之前还疑林家大娘,觉得她成长得也太快了,想要提醒他小心她背后的谢家,可如今看来,他能向我示弱,那这世间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老爷,林家的大娘子虽嫁入谢家,但她也是林家的姑娘,总不会为了谢家算计林家。”卢真叹气,“我之前总觉得她变化太大,虽说我只见过那孩子一次,但大娘二娘言语间也常提到她,虽说聪慧有才,但到底年幼,行事怎么可能如同现在这样老道”“可现在看来,她连遭三次大难,性格坚韧起来也未必,虽说”行事还是太过老道。卢真没把话说全,但平安却听出了言下之意,他忍不住道:“大娘和二娘也没见过林家大娘,皆是道听途说,有所疏漏也是有的。林大人都肯把家业交给她,且林家上下一心,显然林大娘也是站在林家这边的。”卢真微微颔首,但心里还是有些怀疑。俗话说最了解你的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对手。卢真一直把林江视为对手,从十二岁起到现在俩人争了二十多年了,他不仅了解林江,同样了解林江的家人。在他的情报中,林清婉是一个聪慧却敏感,温柔却又性烈的女孩。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