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走了大半条街的情景,程金枝至今想起,都会心泛微漪,粉面桃花。她确信这是心之所向,也确信自己的感情其实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但她还是能深切地感受到,她与高珩之间虽然已经打碎了一堵墙,可终究还是若有似无地隔着一层纱。而两个人也都心知肚明,这层纱到底意味着什么。因为刑部这件案子,高珩这几日总是在在外奔波极少回来。程金枝见腿脚无碍,在府里呆着也嫌闷,听踏雪寻梅说城北玉琼山上有座清泫寺远近驰名,十分灵验,她对天牢失火之事心有余悸,便准备去寺中烧香拜佛,求个平安。玉琼山在京城北郊十里处,地方虽不算偏远,但除了慕名而来清泫寺的香客之外,也是个清静无人之地。从王府驱车不到一个时辰便已到达。寺庙竹树环合,曲径通幽,寺内青烟缭绕,香火鼎盛,偶有僧侣进出禅房,各个慈眉善目,仙风道骨。在程金枝看来,这样暮鼓晨钟的生活虽然单调,但能忘却世俗杂念凌驾于红尘之上,亦是种让人望尘莫及的修为。大殿之奉着一座慈祥端庄的观音神像,佛像手持净瓶,目视众生,让人只是看上一眼,就觉内心繁杂尽去,归于宁静。程金枝在踏雪的陪同下跨过门槛进到殿内,一位中年妇人正与她同时而入,身旁还跟着两位相貌端庄的婢女。寺庙香客来往频繁,程金枝原本并不在意,只是见那妇人虽然衣着素雅,举手投足之间却气质斐然,不同于常人,不禁多看了几眼。回过神时,见那妇人已经跪在观音像前双手合十,仪态虔诚,程金枝也忙在她身旁跪了下来。从小到大,程金枝虽不算无欲无求,但由于生来卑微,从不敢有过多的奢望。生活中只求吃饱穿暖,现世安稳,姻缘上只求能得一白马良人厮守终身,至于什么平步青云,飞上枝头,通通都是她闲来无事所做的白日梦而已,就连她自己都一笑而过,从不当真。而对于现在的程金枝的来说,她能死里逃生,有现在的富贵荣华已是上天见怜,更不敢过分奢求。除了祈求平安福顺之外,还有些心愿,她思前想后,终是将它放在了心里。俯首虔诚地拜了三回,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程金枝这才睁开了双眼,眼睛的余光瞥见那位中年妇人正要起身,她也跟着站起了身。可能是因为跪得有些久,受伤的脚裸受到压迫导致血液循环不通,程金枝才刚站起来,忽觉左脚一阵发麻,眼见正要重重跪倒,一只纤长的玉手突然伸过来扶住了她。“姑娘,没事吧”程金枝一抬头,正是方才身旁这位中年妇人。方才视野有限看不真切,如今面对面看来,只见这妇人柳眉杏眼,容颜姣好,端庄持重,安详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盈盈一笑。程金枝忙莞尔道:“没事没事,多谢这位夫人及时出手相助,否则我可得在观音娘娘面前出糗了。”“观音娘娘慈悲为怀,普渡众生,这大千世界,人间万象皆在她的法眼之中,姑娘无需介怀。”程金枝听着这番话只觉颇有深意,却又难觅头绪,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那妇人微微颔首,步出大殿,在两位婢女的陪同下徐徐离去。“踏雪,你说那位夫人是什么人啊,看着不像是普通的平民百姓。”“奴婢也这么觉得。”踏雪望着妇人远去的背影思索道:“大抵是侯门绣户或是富贵人家的主子吧。”耳边钟磬声起,一阵阵绵长地从耳边荡过,眼见日头逐渐偏西,程金枝便和踏雪启程回府。由于时辰已晚,这马车一路驶来也没看到什么人迹,只有鸟语空山,然而在经过一条山涧溪流之时,车子却突然间停了下来。“出什么事了”程金枝一边啃着苹果,一边探出头来张望。“王妃,前面有辆马车停在那儿,好像被什么人拦住了。”“什么有人拦马车,莫非是山贼”程金枝心中暗道不妙,顺着车夫的目光看去,只见三个手执大刀,衣衫褴褛的中年男人正围着前方那辆黛色马车,面目凶狠,来者不善。“大大大哥,又来一辆马马车,咱们要不要撤撤啊”“撤你个头送上门的生意不做,你四不四傻”“就是啊,家里还等着揭锅开饭呢,咱们撤了吃什么哥,人家好饿呀。”“”三人围在一起互相吵了几句,其中一个矮胖个头的男人苦着脸被踢了一脚,只能装出凶悍强暴的样子,大摇大摆地走到了程金枝的马车前。“打打打打劫”“啊”看着男人手上寒光凛凛的大刀,还未等程金枝有所反应,一旁的踏雪率先叫了起来,而那车夫也被吓得够呛,慌忙用手抱住了马背。毕竟是靠马吃饭的,危急时刻自然得护住最重要的东西。“真没用,一个矮个儿结巴都能把你们吓成这样。”程金枝鄙夷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貌似”凶神恶煞的山贼,凑近时才发现他手上拿的根本就是切菜的菜刀,上面不仅沾着菜叶,而且还生了锈。“哎呀,这个山贼不太冷,而且有点二。”程金枝眼角微颤,如是想道。第四十一章 迷途知返本来路遇山贼应是件让人惊恐万分的大事,虽然程金枝的胆子确实过于常人,但是在这种生死攸关的局面之下,她却镇定得像朵高岭之花,不禁让踏雪和车夫一时间俯首仰望,只觉她身上光芒四溢,如救世主般熠熠生辉。但事实上,程金枝只是在心中默默思考对策而已。经过她的观察,这三个山贼不是呆头愣脑,就是外强中干,虽然故作凶狠之状,可却生得一副敦厚老实的面相,应是生计所迫,被逼无奈才落草为寇。况且以这三人慌乱生疏的状态来看,许是头一回出来行劫,所以粗看之下,应当不足为惧。她眸子一定,拉过踏雪和车夫耳语了几句,二人仔细地听着,脸上逐渐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惶恐之状。“王妃,咱们真要这么做,他要钱咱们给他便是,何必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你们能不能有点反抗精神,今天让他尝到了甜头,往后必然还有更多人遭殃。”程金枝表现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记住了,要快,狠,准”踏雪和车夫面面相觑了一眼,只得万分不情愿地沉下一口气,整装待发,视死如归。“你你你你们还在那那磨蹭些什么不不想死就把把钱交出来”那山贼见程金枝等人对自己不予理睬,拿着菜刀在她面前挥舞了几下,眼中却分明带着一丝慌乱,说话也不由得更加结巴了。“这位兄弟,你你你真真真的是山贼啊”程金枝学着他说话的语气凑上前去,反倒把这山贼吓得赶紧后退了一步。“当当当然啦,你看不不出来吗”“可是我觉得兄弟你慈眉善目,敦厚老实,看起来明明是个好人啊,怎么就走上这条不归路了呢”那山贼闻言浑身一震,似是被戳到了伤心之处,程金枝见这招有戏,便顺水推舟道:“唉,兄弟你有所不知,其实这位兄弟也和你一样曾经苍海。”车夫一看程金枝指的是自己,情急之下想要否认,被程金枝硬是用威逼的目光给瞪了回去,“曾曾经什么”“哎呀,就是和你一样都当过山贼。他那时候可苦了,家徒四壁,锅里没米,老婆还跟人家跑了。幸好后来他金盆洗手做了车夫,你看,现在有吃有穿,有肉有媳妇儿,活的多滋润啊。我知道你这么做也是被生活所逼,你也不想的。”程金枝有板有眼地说着,感慨之处,还拍了拍这山贼的肩以示安慰。“我家锅里也也没米,我我还连媳妇儿都都没娶过呢”这山贼说到此处扁着嘴,哭丧着脸,像是有万千委屈在心间,拿着菜刀的手也逐渐开始松脱。“啧啧,果然这女人才是男人最大的软肋。”程金枝看准时机给身旁的踏雪和车夫使了个眼色,三人合力一拥而上,扳手圈脖子抢菜刀一气呵成。那山贼本就笨拙迟钝,等他反应过来时,程金枝已经拿着菜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刘三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点动手让他们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你四不四”前面那两个山贼同伙见程金枝这头毫无动静,已经开始有些耐不住性子,然而还没等山贼老大把“傻”字说出来,他就已经蒙圈在原地。而这时,前方这辆马车主人见两个山贼突然大惊失色,便顺着他们的目光扭头朝后看去。程金枝定神一看,才发现竟是之前在寺中见过的那位妇人。二人相视之间,只见这妇人脸上神色从容,并无惧色,但在看见程金枝等人竟敢持刀威胁山贼之后,眼中流露出了几分惊讶与担忧。“哥,救救救我啊”“你说你四不四傻,去打劫反倒自己被劫了,真是丢死人了”山贼老大痛心疾首地仰天长叹,一旁的山贼老二已经声音娇颤道:“大哥,你可得救刘三啊,咱们兄弟三人一条心,少了谁都不能够呀程金枝见这二人虽然奇奇怪怪,但到底不像是背信弃义之徒,于是便好言劝道:“做什么不好非做这种损人利己的缺德事,现在回头是岸还来得及,你们乡下的母亲在哭泣你没听到嘛”“是啊,娘看到咱们这副德行能不哭吗哭得坟头草都一尺高了。”山贼老二哭哭啼啼地抹了把眼泪,程金枝这边的老三也开始嚎啕大哭。老大见两个兄弟都已经失了,一时心中愤慨,挥刀对着一旁的大树横批竖砍,看得程金枝等人皆目瞪口呆,只想趁早离开此处。“你们娘养了你们三个这么奇怪的儿子,没气得从墓里爬上来就很够意思了。”程金枝嘴角抽搐了几下,便松手放了山贼老三,继而吩咐踏雪将身上的银子全数拿出,自己把手上的玉镯也摘下来一同交给了他们。“我念你们尚有良知,拿这点钱做些小买卖吧,别在这儿吓唬人了,说真的,你们呐,根本就不是当山贼的料。”“这位姑娘说的是,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现在回头还来得及。”那妇人说着也差人送了些钱财过来,三人互相看了一眼,显然没料到今日竟会途遇贵人。老大颤颤巍巍地接过财物,三兄弟感动得近乎眼泛泪光,对着程金枝和妇人千恩万谢不说,还把自己和家人的遭遇讲了一遍又一遍,若不是程金枝从中打断,那必然是要说到天黑了。见危机已除,临行之前,那妇人特意上前致谢道:“姑娘聪慧机敏,菩萨心肠,今日多亏有你出手相助,才能逃过此劫,不知可否留下姓名,也好让我记得恩人的名字,以便日后答谢。”“路见不平罢了,夫人无需客气,叫我金枝就行了。”“金枝”妇人眼波流转,眉宇间流露出淡淡的惊讶之色,浅笑道,“真是个好名字。”程金枝也跟着笑道:“不知夫人该如何称呼。”但那妇人只是莞尔道:“金枝姑娘,今日你我能二度相遇即是缘分,往后若是有缘自会再见。”她说着便被婢女搀扶着上了马车,似乎有意不想揭露身份,程金枝心里虽埋怨她故作神秘,撇撇嘴也只能无可奈何。两辆车进城后行到分叉路口,这才各自离去。落日西沉,余晖洋洋洒洒地浸染着京城纵横交错的阡陌,满目鎏金。“王妃,这条道是直通皇宫而去的,您说这位夫人会不会是宫里头的主子啊”踏雪掀开帘子,望着妇人的那辆远去的马车若有所思地说一句。然而程金枝对于这妇人的身份虽然存疑,但由于只是萍水相逢,无甚交集,也就并未记挂于心。直到三天后,高珩突然告知她,他的生母慧妃要请她进宫一聚。第四十二章 初踏宫门“我要进宫了我要进宫了我要进宫了”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对于程金枝这种从小就在程府为奴为婢的人来说,皇宫和帝王就像传说一样遥不可及,她永远只敢抬头仰望昭阳宫那冷峻峭立的飞檐,从不敢奢望有一天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