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左风流美丈夫,术士之言,不足为信,可是偏偏有人要信”她认定儿子今日的遭遇必与别人加在他身上的名头有关。越王微微皱起眉头,他觉得许多事是该向王妃说清楚了,否则,总这么稀里糊涂下去,会出大事的。“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见过祁铭的人不在少数,是不是神童,他们心里有数。”王妃一震,昨日两宫送赏,祁铭机智救场的情形浮现于脑海,这没有加重她心中的忧虑,只是加重了她的愤怒。哼,神童怎么啦碍谁事了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不能认同儿子是神童:“可是,祁铭读书不多呀,一个七岁的孩子,见识哪会像外面传说的那样玄乎”“你忘了一个人,青松道长”王妃当然知道青松道长。云游四海的青松道长突然赴越王府隐居一年,今年年初方悄然离去,再无音讯。当初,她对青松道长的神秘到来颇感疑惑,只是一直未问出口。眼下她没有心情再去纠缠这个问题。“入府后,青松道长只见祁铭一人,如此说来,他教过祁铭学问”王妃显得很是诧异。“青松道长的见识不逊于当年智比诸葛的刘伯温,不过,他对死读书的士子甚是不屑。想想一年里,青松道长给祁铭讲过多少引人入胜的小故事学问便在故事里,那是真正的治国平天下的学问,还有随机应变的学问。我们平时遇到的许多事都可在故事里找到类似的案例。”原来如此王妃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彩,但片刻之后,心头浮起更深的疑惑。“祁铭还小,他能接受的学问毕竟有限,所以,某些时候,他的见识胜过成年人,而更多的时候,他只是一个与同龄人一样的孩子。”越王此番话抹去了残存在王妃心中的最后一丝疑惑。“今日之事非查个水落石出不可”王妃罕见的高音令越王吃了一惊,显然,她要查出真相,消除儿子面临的危险,只是越王的一番旁敲侧击并没有动摇她培养儿子成才的决心。“查,当然要查”越王的话音刚落,只见黄安急匆匆贸然闯了进来。“殿下,出大事了,那五人死了”第八章 存疑的结论已是戍初时分,承运殿四周戒备森严。殿内蜡灯高照,越王孤零零的身影投射在宽敞得有点夸张的正殿地面上。他面壁而立,静静打量着那些光怪陆离的蟠螭图案,心内却十分焦急,说好了要速来禀报的王府长史欧阳仝迟迟没有出现。三十多年了,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坐立不安的滋味。一心想着逍遥避世,不料,王府的安宁还是被搅乱了。唉,亲王真是一个高风险的职业稍有不慎,就会祸及子孙想想自己的儿子,小小年纪就要经历如此大的风波罢了,但愿这只是妄测转过身来,扫一眼门外的灯火,摇了摇头,快步走向密室。密室的空间较小,却是密谈的好去处轻细而又富有节奏感的脚步声听来令人心情一畅。衣袂捎来微风,灯火摇曳,一张儒雅的面孔映照在灯光下,那道标志性的美髯分外夺目。才三十出头的欧阳仝能有美髯如此,当真要羡煞旁人。“坐。”越王挥挥手,脸上的神色稍有宽缓。依制,各级官员与亲王相处时,可侍坐,不必费腿劲。作为朝廷派驻王府的最高文官,正五品的欧阳仝还是承受得起“坐”的礼遇的。匆匆行罢礼,于主位侧下方落座。“殿下,越王府曾请旨修缮东跨院,皇上命内侍监挑选出百名仆役,十日前入府。这百名仆役中,宛平县招募九十五人,大兴县招募五人。今日死去的五人全是大兴县的。”本来王府应设左右两位长史,但越王嫌麻烦,宣德九年越王请旨只设一名长史,先帝居然同意了。这样做的好处是,欧阳仝一人专权,自然要有所回报,这不,朝廷命官竟成了越王府的半个家臣,说话直奔主题,连转弯抹角的讲究都省去了。越王刚刚有所放宽的心又沉了下去。“如此说来,今日之事的确与宫中有关”“请容在下详禀。”永乐以降,百官见亲王自称名不称臣,百官可不敢托大,自有折中法子,在下、卑职、小的等谦称统统都派上了用场。“死去的五人年龄与名册上的记录不符,名册上的年龄在十八至二十五岁之间,而死去的五人看上去都是年近四十。”掉包了真相果然就藏在细节中“难道此事与宫中无关仆役启程时,本王曾派人前去接应查验,当时应该不会有假,可是”越王有些疑惑,但疑点究竟在哪里,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变数不在启程前后,而在途中。那天有个商队的马匹受惊,当时街面上一片混乱,仆役队伍也乱了。”欧阳仝总是以温文尔雅的方式,传递直击人心的力量,让人不知不觉地生出拨云见日的感概。原来是这里出了岔子越王一会觉得思路越来越清晰,一会儿又觉得思绪越来越凌乱,总是抓不住头绪,想到那五人在临讯前饮毒自尽,便换了个角度释疑解惑:“齿间藏毒,被捉便饮毒自尽的人是何来路”欧阳仝似乎也有切换话题的意思,上身微向前倾,右手半举,“不外乎两路人。其一,地位显赫之人暗养的刺客;其二,烛龙会控制的亡命之徒。”“烛龙会”越王诧异地道。“烛龙会是个隐秘的帮会,头面人物是位神秘的江洋大盗,惯于放长线钓大鱼,常设法派人潜入富贵之家谋财,一旦失手被捉,必饮毒自尽。”越王凝眸沉思,抬起右手,又缓缓放下。“前者应可排除,那五人不会武功,又无兵器,算不上刺客。”“殿下,刺客不可一概而论。王府戒备森严,刺客极难携兵器入府,至于武功嘛,王府不乏高手,身负武功的人极易被人瞧出,反不如常人那样便于隐伏。”刚想明白一件事,却被另一件事又搅糊涂了,如此反反复复,越王颇感失望,原先想要查个水落石出的劲头早没了大半,恍然叹道:“唉,还是漫无头绪”“殿下,不妨只盯着那名壮汉看。那人出现在王子身后,有三种可能,巧遇,掳人,行凶。当时壮汉离王子极近,若是行凶,唾手可得,即便有护卫赶来他也不会理会,因为他是敢饮毒自尽的家伙所以,行凶的嫌疑可以排除。”越王眼睛一亮,“若是巧遇,说明那五人只是谋财,倒不足虑;若是掳人”随即又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之中。巧遇的可能性实在是太低了而掳人又是图什么呢欧阳仝接口道:“若是掳人,那他们的背后主使会是谁料烛龙会不敢拿当朝太皇太后的亲孙来冒险再说,烛龙会并无索取赎金的先例。不为谋财而掳人,必定是为了权谋算计挟子令父也好,釜底抽薪也罢,都是因为越王府妨碍了什么人的什么事,谁会这么做,谁能这么做想必殿下心里比谁都清楚。”谁会这么做谁能这么做出于权谋算计的目的,且不太顾忌太皇太后事后穷追猛打的人,天下没有几个,怀疑的范围几乎可以限定在皇室宗亲以内,至于是紫禁城里的人还是外藩,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事情一旦涉及皇室宗亲,便不是越王府所能掌控得了的。寒意透心,越王茫然起身,眼中失去了往日的神韵。黄昏时的迅雷仿佛又在耳边炸响。“大丧礼过去得真快”这样的话越王曾对王妃说过,此刻重提,却是满腹伤感。明代中后期,大丧礼遵循的是“首遗诏,后部议”的原则,丧礼怎么办先由皇帝于生前立诏自定,殡天后再由礼部“部议”加以细化。宣德皇帝在遗诏中提出了“以日易月”、“山陵务俭约”等从简治丧的要求,以服丧二十七日代替服丧二十七个月,大丧礼自然结束得快。不过,越王话里的含义不在这里。欧阳仝不敢独坐,赶紧起身肃立。“是啊,先帝殡天前一直大不豫,遗诏中似乎漏掉了一些紧要的事,故而留下了祸根。”沉吟良久,越王黯然道:“本王只能管府内之事,府外是顺天府尹的治下,还是报官吧,毕竟死了五人,失踪五人。”“顺天府肯定会将此案归结到烛龙会头上,死去的案犯因谋财而与王子巧遇,对这样的结论,殿下信吗”言毕,欧阳仝抬眼望向越王,那眼神分明是在说: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此案恐怕不会有真相了,什么结论都无所谓”欧阳仝躬身退去,走到密室门口忽然驻足。“殿下,请恕在下多嘴,而今殿下能为王子所做的,仅是遮风挡雨而已,日后的路还得王子自己去走,逍遥避世恐怕无法远离祸端。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如王妃所愿,让王子成为皇室宗亲里的芝兰玉树,是个不错的选择。”越王认定了“憨人有憨福”的理,当初,青松道长为避开他的反对,不惜以隐居王府为名,暗中教导祁铭,越王知晓此事后,深感忧虑。如今看来,那时的反对与担忧纯属多此一举灯光中,只见越王毅然决然地点了点头。第九章 孤独王子风和日丽,又是一个春色无边的清晨。昨日傍晚时的雷雨只在地上留下了几处残红,晨阳一照,很快就蔫成了卷,躺在朵朵娇艳欲滴的鲜花之下,连行人眼角的余光都不能引来。而那场动静很大的风波也如落红那般被人迅速遗忘了。庭院深深,来来往往的丫鬟谈笑自如,仿佛昨晚不曾受过片刻的惊扰。今早整个王府都传开了,昨晚五个仆役迷路,引发了一场虚惊。至于五人最后饮毒自尽的真实景象,只深藏在少数几人的心中,成了需要小心守护的秘密。一梦醒来,一切依旧。只有小王子受到了那场遭遇的严重影响,因为他的日程表被人强行“篡改”了。黄安向他宣布了王妃的最新决定:早膳后至晚膳前这段时间里,他只能呆在学堂或习武场,除此之外,哪里也不准去,连午膳都得在学堂里用,且午膳用时只能在半个时辰以内。“母妃,为何这般待我”王妃身前密密麻麻站着一大帮嬷嬷、掌事丫鬟,透过人墙的缝隙,只见狂奔着的小王子活像一只愤怒的小鸟,飞奔时卷起的风掀起了女人的衣袂。王妃心头一颤,头顿时大了。这个小魔头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都怪他那个惯于做好人的父王,什么时候都把她推出来唱红脸可是,似乎怪不到他父王头上,自己不是一直巴巴地等着这一天吗如此管束儿子,能让儿子苦学成才不说,还能让他每天都呆在安全的地方,也会少去许多危险不是。嗯,不错,昨晚夫妻二人商议此事时,的确是自己先提出来的,最后还是自己拍的板。麻烦还得自己兜着王妃赶紧向众人吩咐一日杂务,让儿子看到她很忙,嘴上闲不下来,没工夫搭理他。朱祁铭可不管这些,上来就抱住她的一条胳膊,使劲摇晃。“母妃,孩儿身上本来就肉少,您这一折腾,岂不是要孩儿变成麻杆么”众嬷嬷、丫鬟虽然拼命克制着自己,但一张张嘴里发出的轻声终究还是汇成了响亮的哄笑声。王妃胳膊都被他晃酸了,用力一抽竟然抽不脱。臭小子习武之后,力气倒是一日日见长。“肉少肉少还有牛劲折磨你母妃时辰到了,快去学堂”朱祁铭仰头望母妃的脸,见她神色决然,自知叫苦不能让她心软,立马做了妥协:“就一个时辰若让孩儿午膳后歇息一个时辰,孩儿便知足了。”“歇息是去疯吧不行,玩一刻也不行”王妃方才心一软,很想做出让步,但一想到儿子惯于得寸进尺,便下决心将红脸唱到底。见此计又不成,朱祁铭一跺脚,撇嘴道:“就数母妃心狠,还是父王疼孩儿”好个偏心的臭小子王妃不知为何心里有种酸酸的味道,脱口道:“这便是你父王的主意”“孩儿不信父王才不会像关囚犯一样拘着孩儿呢,要不,请父王亲口说与孩儿听”嘿,还治不了你了王妃大感头疼,她狠话骂不出口,巴掌打不出手,而越王是断然不会站出来做恶人的,这让她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见母妃发愣,感觉胜利在望,便不再摇晃母妃的手臂了,回首骄傲地看向那帮嬷嬷、丫鬟,发现前排有个漂亮姐姐,当即冲她一笑,漂亮姐姐回以媚眼,这让他更加得意。“够了”王妃差点就妥协了,但见了儿子方才那个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断然道:“你一向嬉戏无度,荒废学业,母妃与你父王商议好了,得替你找个长得似无盐女一般的女孩定亲,成年后嫁给你,日日守在你身边劝学”朱祁铭目光一滞,继而本能地望向门外十岁的小丫鬟田儿。这个叫田儿的丫鬟生得凹头深目,长肚大节,昂鼻结喉,肥顶少发,活脱脱一个无盐女钟离春再世。人家无盐女钟离春好歹有才有德,胸怀天下,能劝谏齐宣王,还被齐宣王立为夫人,而眼前这丫头又丑又傻,颜值与智商都是渣。咦,恐怖朱祁铭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