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先塔纳珠各五千六百颗,朱祁铭顿感无语。后队中一名身着明廷官服的使臣下马朝这边走来,此人年纪好像不大,可纹面、散发,这副姿容与一身官袍显得很是不搭。“凡尕河卫指挥佥事朵英帖木参见越王殿下,请殿下凡尕河卫。”来人汉语说得相当糟糕,朱祁铭连听带猜,才勉强弄明白他叫朵英帖木,来自凡尕河卫。咦,凡尕河卫那不是远在苦兀么朱祁铭兀自疑惑着,那边朵儿真索冲朵英帖木直翻白眼,“去去去话都说不利索,见过礼便行了,何必与越王殿下套近乎”朵英帖木怒视朵儿真索,嘴角嚅动着说不出话来。朱祁铭不知二人之间有何过节,他此刻的思绪被遥远的苦兀所吸引,心中有分向往,便含笑冲朵英帖木道:“本王尚未去过苦兀,你莫非是想请本王远赴苦兀做客”朵英帖木连忙舍了朵儿真索,连连点头,一张脸笑得变了形,差点手舞足蹈起来。一旁的朵儿真索脸色一沉,叱道:“越王殿下的身份何等尊贵,岂能去你那个蛮荒之地哼,茹毛饮血,半人半兽,你们也不对着镜子自己瞧瞧,野人就是野人”嘿,这简直就是叫花子看不惯讨米佬嘛朱祁铭立马来了兴致,来回瞟几眼两班人马,片刻后他不得不承认,论服饰、气韵、礼数,建州女真越来越接近于明人了,而黑龙江野人女真嘛,瞧他们的姿容,还有方才的言谈嗨,不提也罢这时,前路、后路许多身着官袍的人朝这边涌来,转眼就乌泱泱站在朱祁铭身前施礼。这些人分属于一百余卫,是各卫首领或使臣,有的说一口生硬的汉语,有的咕噜噜直倒女真话,争先恐后向朱祁铭套几乎,且邀他移步前往他们那边做客,一时间纷纷扰扰,相互之间起了争意。嘿,本王为何成了众人争抢的香饽饽朱祁铭迷惑不解,不禁扭头望向欧阳仝,欧阳仝回了个茫然的眼神。见女真人如一盘散沙,心想没个百年时光,不出盖世英雄,是无法将这些人捏合在一起的,朱祁铭心中有分释然。散成片状的女真人虽然不足以与瓦剌抗衡,这给大明带来了一些麻烦,但为社稷百年计、千年计,对女真人分而治之,似乎是一条相当不错的策略。“在越王殿下面前吵吵嚷嚷,成何体统”朵儿真索以一口流利的汉语,从气势上直接秒杀一大帮争得面红耳赤的首领、使臣,“殿下,两年前您走得匆忙,建州右卫军民来不及盛情款待殿下,无不抱憾,请殿下降尊纡贵,随妾身前往古勒寨,以不负军民热盼之情。”朵儿真索俨然端着一副大明贵室夫人的派头,这让周遭的女真人全都傻了眼,失了争请之心。但见车帘一掀,叶赫那拉氏露出面孔,双眼紧盯朱祁铭,目中似有分期许。王烈眼尖,一眼瞥见少女,目光就再也收不回了。骆汉许是想起了他的小木屋,眼中在闪光,“殿下,有人出粮草,不妨去灶突山那边走走。”朱祁铭斜了骆汉一眼,“夫人一番盛情,本王却不便领受。天色不早了,咱们还得于日暮前赶往辽东都司,大家上路吧。”车中少女目光渐渐黯淡下去,片刻后车帘一阖,空气中似飘荡着一声细如蚊吟的叹息。:第三百四十三章 人弃我予有大明越王率军同行,女真人再也不敢放肆了,一路上大家相安无事,于日暮前赶到了辽东都司所在地。辽东都司的全称是“辽东都指挥使司”,辖二十五卫、二州,在行政区划上隶属于山东承宣布政使司,而军事上则自成一体。早有辽东都司官员在离城数里远的地方迎候。朱祁铭的目光掠过前方乌泱泱的女真人,望见负责接待的主事官正是那个游击将军冯,但冯鹰的注意力全放在女真人身上,尚未看见后路上的大队人马。冯鹰率人在前边开路,引女真人朝城外的驿馆方向缓行。因经常接待朝鲜、女真使臣,辽东的驿馆体系相当完备,在主要城堡附近都建有驿馆。不过,驿馆的建造规格对朝鲜、女真双方而言,未免有厚此薄彼之嫌。接待女真人的驿馆是“流水馆”,谁都可以入住,既破旧又简陋,而接待朝鲜人的驿馆则是专用馆,既新且宽敞。辽东都司在辽阳建有“怀远馆”,在广宁建有“广宁馆”,专供朝鲜使臣使用,驿馆匾额书“朝鲜馆”三字。朝鲜素有“小中华”之称,礼仪、文化源于中国,且每次入贡都很真诚,出手阔绰,所以,从大明朝廷到地方衙署,各级官员无不对朝鲜人高看一眼,厚待一分。至于女真嘛,除建州女真人尚可让人看顺眼之外,余者的姿容、作派,简直让人不忍卒睹再说,女真人穷得要死,从古到今,世人谁又喜欢穷亲戚呢冯鹰引着众人来到一片树林前,顺着林间走道望去,可见一排陈旧的馆舍横在那里,女真人纷纷举目望向那边,眼中并无兴奋之色,但闻叽叽喳喳声响个不停,众人平静地交谈着,反映出了他们随遇而安,习以为常的心境。可是,今年的情况似乎有所不同,因为在林间东端,竟然多了三处崭新的馆舍,一眼望去,雅致明丽,俨然透着花草的芬芳。女真人的目光闪闪发亮,其中一人操着生硬的汉语道:“那是给咱们住的吗”“哦,那是朝鲜使臣的驿馆。”冯鹰据实道。女真人的脸上立马浮起了怒意,直直盯着那三处崭新的馆舍,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因待遇不公,朝鲜使臣与女真使臣经常发生冲突,后世还发生过女真人公然砸毁辽东“朝鲜馆”匾额的事。说到底,双方在外交场合的不合还是源于二者之间的利益冲突。女真人到中原大地见过世面之后,心眼就变大了,生活水平想与富庶的大明看齐,就算比不了大明,至少也得像朝鲜那样舒舒服服过自己的小日子。但这总不能向大明予取予求吧大明能赏口饭吃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东边的朝鲜可不能只想着关起门来做富户,一大堆的穷邻居还等着你帮一把呢朝鲜也有朝鲜的难处,它只想与大明交往,可偏偏东边有倭寇肆虐,而西边、北边全是女真人,朝鲜刚有了点家底,眼看就要过上红红火火的好日子了,可门口蹲着一大群叫花子,今天要点钱粮,明天打点秋风,这日子还怎么过得下去故而,朝鲜对女真人的态度十分强硬,双方经常发生小规模的军事冲突,若非大明时常从中斡旋,只怕鸭绿江、图们江两岸早已血流成河。这个时候,不能拿瓦剌的进逼说事,宣扬什么“摒弃前嫌,共御大敌”这样的大道理,在朝鲜、女真人看来,瓦剌的进逼不常有,而受女真或朝鲜的鸟气却常有。冯鹰见女真人个个面色有异,当即意识到自己方才说话太过实在了,就想拿话敷衍几句,一眼瞥见女真人散开了队列,露出一片开阔的视野,大约数十丈远处,有名军官模样的年青人,姿容不俗,雪白的坐骑、银色的盔甲,像极了记忆中的某个人物。只是,金面罩呢在年青人的身后,跟着一长溜阵容整肃的骑队。冯鹰隐隐意识到了什么,一路小跑来到年青人坐骑前。“敢问阁下高姓大名”“越王殿下在此,还不见礼”一旁的欧阳仝道。“辽东游击将军冯鹰参见越王殿下。”冯鹰抱拳半跪施礼,“末将不知殿下来此,有失远迎,还请殿下恕罪。”朱祁铭颌首,“冯将军不必多礼,请速转告王翱大人,本王有事想与他面谈。”“请殿下稍候。”冯鹰起身奔至自己的坐骑前,吩咐部属好生招待女真使臣,而后翻身上马,向城内疾驰而去。那辆怪异的马车总跟在朱祁铭身边,刻意与其他女真人保持着距离。朱祁铭翻身下马,前面的女真人见状,舍了驿馆,敛住怒气,纷纷向这边跑来。忽见马车往前驶出数丈远,调转方向往道上一横,阻断了众人的来路。朵儿真索与叶赫那拉氏先后下了马车,缓步来到朱祁铭身边。不远处,王烈的目光又可照明了。“越王殿下,妾身知道,您此次来辽东,沿途各级衙署并未接到诏敕或朝廷文书,换句话说,您即便远赴苦兀也无人在意。”朱祁铭心中一震。他不得不承认,朵儿真索消息灵通,对他的处境理解得相当透彻“夫人邀本王前往建州女真,恐怕不仅仅是做客那么简单吧”朵儿真索稍加思量,“不瞒殿下,而今殿下可便宜行事,女真各部无不期望殿下能移居女真地界。这些年来,殿下的威名传遍女真诸部,放眼大明,放眼整个迤北,唯一能让瓦剌人闻风丧胆的人就是殿下,有殿下镇场,看瓦剌还敢不敢欺上门来,看朝鲜还敢不敢无端挑衅”这就是传说中的“人弃我予”么难道女真人也知道如何笼络人心朱祁铭定定神,“或许,夫人还指望本王助建州右卫暗中吞并、制服其它女真部落,是么”朵儿真索略显尴尬地笑了笑,一把拉住叶赫那拉氏,“殿下,妾身的义女与大明绝色女子相比,不差分毫,但她身负天命,此生只能嫁给盖世英雄。”此话虽属婉言,但语意十分明显。叶赫那拉氏闻言侧过脸去,朱祁铭看不清,她脸上挂着的,是淡淡的羞色,还是浅浅的冷意。“夫人,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嘛,让她嫁给建州右卫某个好男儿,也可顺天应命。”叶赫那拉氏猛然扭头一瞥,目中闪过一道寒芒,其间满是嗔意,还有一丝因羞辱而引发的怨忿。第三百四十四章 躁动的辽东眼见有人在移动马车,一帮“闲杂人”即将涌上前来,朵儿真索赶紧低声道:“殿下,妾身岂会不知此理一来妾身的义女眼界甚高,寻常勇士她是看不上眼的;二来她不是身负天命吗其它部落盯得紧,都想打她的主意,那个可恶的朵英帖木竟也寻上门去放狠话,也不瞧瞧,他长着人形吗”想叶赫那拉氏貌美而又怀璧,自会引天下英雄竞折腰,整个女真地界恐怕都会因此而进入躁动期。朱祁铭本打算调侃几句,一眼瞥见叶赫那拉氏脸上的寒意,便淡然望向远处,默然不语。各部女真首领或使臣移开马车,围上前来,见叶赫那拉氏冷着脸,而朱祁铭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顿时明白朵儿真索的“色诱”之计落空了,众人心中半是欣慰,半是惋惜,欣慰的是各路英豪还有机会抱得美人归,惋惜的是凭叶赫那拉氏那副绝世姿容,除了越王,不知还有何人可堪与之匹配越王啊,做个招人嫌弃的大明亲王又有何益咱们也不争了,您干脆投奔女真,娶了叶赫那拉氏,咱们认您做女真诸部的共主还不行么若能如此,看朝鲜、瓦剌人还敢不敢欺上门来过个三年五载,看女真与大明之间,谁向谁朝贡只是,凡察夫妇阴险狡诈,您可千万别头脑一热去了古勒寨,要投奔女真也得来咱们的部落呀,凡事好商量嘛眼下女真各部被朝鲜、瓦剌两面紧逼,日子过得苦不堪言,大家成群结队跑到京城诉苦,偏偏大明虚与应付。明廷偏袒朝鲜也就罢了,可瓦剌摆明了要与大明为敌,大明君臣却全无给女真撑腰做主的气概,这让女真人颇感窝囊。更何况,外部压力一大,内部就有人动起了壮大力量以自保的心思,部落之间角力加剧,暗流汹涌,故而这个时候,女真诸部的确有心思活泛的人打起了朱祁铭的主意。城门那边蹄声骤起,百余骑人马疾驰而来,转眼就到了众人身前,两名年过六旬、一文一武装束的人勒住马,翻身落地。“殿下,入夏之后,古勒寨将摆下擂台,招女真各路英豪前去比武,决出整个女真地界首个金刀勇士。殿下若有兴致,不妨前去一观。”赶在此时,朵儿真索匆匆说了一番话,语调提得极高,语意颇具诱惑力,点亮了现场一大帮女真人的目光。言毕,朵儿真索示意叶赫那拉氏回到车中。那两名年过六旬的老者已然近前,“提督辽东军务、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王翱参见越王殿下。”“辽东总兵官曹义参见越王殿下。”朱祁铭颌首,“二位大人不必多礼。”王翱、曹义拱手与女真人见过礼,王翱移步靠近朱祁铭,压低声音道:“殿下一行人许是粮草不济吧在下已有吩咐,请殿下毋忧。”朱祁铭知道王翱居官清廉,且铁面无私,可惜这样的人物在承平之世往往不受朝廷待见,易落个“外放”的下场。此刻见到这个镇守边境多年的侍郎级官员,朱祁铭觉得他虽有铁面无私之名,接人待物却并不古板。“无旨而私放粮草,或许会给王大人惹下麻烦。”王翱轻轻摇头,“殿下此言差矣殿下能来辽东,辽东大军便多了份倚仗,眼下大明九边不宁,在下岂会拘泥于枝节小事”又上前一步,“不知越府护卫军将于何处驻扎,请殿下明示,在下差人将粮草送上门去,另遣五名医士随行。”难得你虑事周全朱祁铭有些动容,“还是去长胜堡吧。本王即刻启程,不敢再叨扰王大人,多谢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