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头,而后一把拉住朱祁铭,“越王,眼下国难当头,大明须浴火重生,望你以大局为重”浴火重生对郕王的一番话,朱祁铭并未作出回应,他移步至庞哲身边,悄声道:“庞先生,本王还是想知道,夕瑶妹妹何时回京”庞哲怔怔地望了郕王一眼,迟疑许久,“若郕王殿下无异议,她明日黄昏前后即可入京。不过,殿下自己在京中尚且难有落脚之地,又岂能顾得了夕瑶侄女还是请郕王给她找个安全的住处吧,如此也可省去殿下您的许多麻烦。”闻言,朱祁铭暗中切齿,扭头看郕王时,脸上却挂着分笑意,“郕王兄只管放心,我知道,国难当头,应以社稷为重”“那好,向晚时分我设宴为你接风洗尘。”“多谢郕王兄盛情。”辞别郕王,朱祁铭吩咐唐戟率护卫军开赴指定营地驻扎,命欧阳仝带上亲王常服与自己同行。那边郕王的车驾徐徐远去,街面一下子变宽敞了许多。但闻呼啸声起,劲风扬尘,几点雨滴洒落下来。街上行人纷纷加快脚程,向各处散去。金英近前,“越王殿下,方才路面拥堵,所以马车停在了岔路口。请殿下移步。”朱祁铭扫了岔路口一眼,举步缓行,“金公公,听说毛贵、王青二人死了,是么他二人并非大奸大恶之徒,为何丢了性命”金英愣了片刻,神情略显尴尬,“当时舆情汹汹,那些青壮官员如疯了一般,若不使些伎俩,场面一旦失控,恐危及郕王殿下。”也是,危难之时,舍卒保帅,世上如此景象屡见不鲜朱祁铭就想忘却此事,可二人的身影浮现于脑海,挥之不去。此刻想想毛贵那张乌鸦嘴,还有王青总慢半拍的反应速度,竟觉得其间也不乏可爱之处。“金公公,咱们不妨去午门那边走走。”金英差点惊掉了下巴,“殿下,您这是何意呀那边打死人可以免罪,莫非您想对洒家”你想多喽朱祁铭摇摇头,收起杂念,紧走几步,来到马车前,转身招呼欧阳仝过来于自己同车。金英招呼随行内侍走向另一辆马车,途中回头望着朱祁铭,一脸的征询之意,其间还夹杂着几分惶恐。朱祁铭挥挥手,“去秋浦轩,本王得更衣。”“诶,得嘞”登上马车,蹄声响起之后,就闻淅淅沥沥的雨声掩住了市井的喧嚣。朱祁铭无心观赏帘外烟雨,他靠在蓬壁上闭目养神。也不知过了多久,帘外响起了金英的招呼声,他回过神来,发觉马车不知何时停下了。方掀开车帘,就闻“蓬”的一声,一把雨伞张开,遮在他头上。“越王殿下。”朱祁铭循声望去,就见伞那边有名年约十三的少女,左手撑着另一把伞,姿容端雅,一看就知她是一个受过严格调教的丫鬟。顺手接过雨伞,下了马车,冲淋着雨的金英道:“你们快回吧,本王换上常服便去咸熙宫。”瞥了熟悉的秋浦轩正门一眼,朝忙于撑伞的欧阳仝招招手,随即快步走向秋浦轩。“参见越王殿下。”室内有七名丫鬟列队行大礼。见到这番景象,朱祁铭顿感恍惚,只觉得这样莺莺燕燕的场景似乎还停留在儿时的记忆里。“都起来吧。”先前那名丫鬟过来接下雨伞。朱祁铭一步跨入门内,举目望去,见大堂上的陈设迥异于以往,挂画、熏香、帐幔、案椅柜桌一应俱全。数点烛光泛着浅浅的暖色。撇下众人,径直走入内室,只见里面的陈设更加奢华,单是榻上紫云般的锦帐、红浪般的被褥,就能让人有种想入非非的感觉。好你个郕王,老子又不成婚,你玩什么“芙蓉帐暖”的暧昧朱祁铭暗中骂了句粗话,随即动手解身上的甲胄。四名丫鬟跟了来,围上前就想替他解甲。“不不不,盔甲极沉,你们气力不济,本王自己来。”朱祁铭连连摆手。四名丫鬟年龄相仿,约在十三与十四岁之间,闻言愣在了那里。一名圆脸的丫鬟小心道:“殿下,您是亲王,奴婢们怎能让您自己更衣”朱祁铭解下甲胄,脱下头盔,各自挂在壁钩上,壁钩“咔嚓”一响,差点脱落下来。“本王戎马倥偬,往往在野地里一呆便是十余日,若连解甲更衣这等寻常事都不能自理,上了战场岂不成了废物”许是觉得朱祁铭说话有趣,四人掩嘴窃笑起来。欧阳仝入内递上常服,朱祁铭接过熟练地穿在身上,自己紧衣束带。这时,堂上响起了丫鬟的禀报声:“越王殿下,尚仪局何司赞求见。”何叶朱祁铭出了内室,一眼瞥见何叶已在躬身施礼。“尚仪局司赞何叶参见越王殿下。”“何司赞不必多礼。”朱祁铭移目扫视一番,欧阳仝与八名丫鬟识趣地避到远处。“想必秦妃遇到了麻烦,是么”何叶睁大了双眼,“莫非殿下真能未卜先知哦,加上皇太后拿出的私帑,尚宫局府库储银足有六百两近来皇后娘娘要从府库中取银送给也先,以期换回皇上,秦妃娘娘知道殿下的用心,国难当头,那些储银可供朝廷解燃眉之急,故而借故拖延不从。可是,皇后娘娘逼得紧,秦妃娘娘甚是为难”朱祁铭幽然望向门外,“本王念着当年静慈仙师的恩情,故而做事并非完全出于公心。转告秦妃,皇后急着取银,秦妃若推三阻四,岂不成了薄情寡义之人日后皇上一旦归来,秦妃该如何自处”“可是,难道要让那么多的银两白白打水漂”朱祁铭摇摇头,“皇后能取多少二万两五万两眼下户部与内府库空虚,抚恤阵亡将士、招募民壮、赏赐立功者等等,到处都要花银子,若皇后取银超过十万两,必将闹得举朝哗然如此一来,皇后还能把那些银两送到也先手上么你不妨仔细想想,愿不愿开库放银是秦妃的事,而能不能将银两运出紫禁城,则是皇后的事”何叶会意地一笑,“妾身明白了妾身告辞。”“等等”朱祁铭凝思片刻,“后宫的纷争已成过往,有心人宜守本分,万事莫出头。”:第三百六十二章 世相如幻烟雨锁宫城,万象归虚幻。空气中有股潮湿的味道,还弥漫着缕缕桂香。朱祁铭低着头,撑着雨伞,沿着并不陌生的宫道,默默独行。在离咸熙宫数十丈远处,就见一名内侍冒雨迎上前来,那人极仔细地打量了朱祁铭身上的亲王常服一眼,又矮下身子看清了伞下的半张人面。“参见越王殿下小奴是咸熙宫首领内侍魏江,皇太后等候殿下多时了。”朱祁铭举高雨伞,打开视野,目光落在那个叫魏江的内侍身上。这是一张年轻的面孔,瞧他的年龄应是二十出头,若非那身内官服饰暴露了他的身份,凭他的姿容,足以与京中风雅才俊相媲美。对为奴为婢者而言,咸熙宫俨然是个不祥之地,梅子死了,毛贵、王青死了,甚至连当年的女诸葛红蓼也差点受死。也不知这个魏江的命运又会如何朱祁铭收起脑中杂念,重新放低雨伞,快步走向咸熙宫。“本王瞧你面生,莫非你是新来的”魏江的脸被细雨淋湿了,连眉毛上都挂着雨滴,“小奴于正统五年进咸熙宫当差,当初偶尔听红蓼姑姑提起过殿下,小奴也有幸见过殿下。但小奴总不在皇太后身边当值,或许是因这层缘故吧,殿下就觉得小奴面生。”红蓼朱祁铭似被某种神秘的力量触动了一下,沉吟片刻,抬眼瞥见咸熙宫已近在眼前。“你与红蓼还有往来”魏江摇头,“红蓼姑姑不让小奴与她来往,所以自从皇上赐婚后,小奴就再也没见过姑姑的面。”门前内侍一见朱祁铭,当即忙不迭入内禀报去了。朱祁铭一步跨入门内,魏江麻利地过来接下他手上的雨伞。皇太后在一群宫女的簇拥下,几乎是碎步小跑出了内室,直到离朱祁铭只有数尺远时方驻足。她的容颜还是染上了岁月的痕迹,略显老态,而眉眼间的神情透着几分憔悴。“臣越王祁铭叩见皇太后,恭请皇太后圣安”皇太后眼波徐动,目光由亮到暗,嘴一咧,竟掩面哭泣起来。两名宫女扶皇太后返身落座。过了许久,皇太后才意识到朱祁铭还拘着礼,便匆匆收起眼泪,“快快起来,赐座。”两名宫女抬来一张椅子,朱祁铭甫一落座,便有一名年长的宫女过来奉了茶,瞧其装束,可知她是掌事宫女,有些面善,但朱祁铭怎么也想不起她的名字来。“你不在京城,哀家便不再有茗饮之趣这些茶叶恐怕还是去年的秋茶。”皇太后语气里透着分落寞与沧桑,朱祁铭闻言,心中莫名地泛了会涟漪。皇太后凝望着门外出神,轻轻挥手,满殿的内侍与宫女悉数退去。殿中寂然无声,只有门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响个不停,给烛火映照下的正殿平添了几分愁绪。“能救回皇上么”朱祁铭缓缓扭头看向门外。檐上一滴雨水晃动了一下,“吧嗒”一声掉落下来,激起了沟中的一片水花。“给也先再多的钱财也救不回皇上,只会令其更加贪得无厌,挟天子以令其臣,不出三年,这万里江山或将尽归瓦剌,而朱家子孙即便不落个靖康之耻的下场,也将无处藏身要想救回皇上,唯有一条路可走,那便是断其念想,并一举击败鞑贼瓦剌离了与大明的互市便会衣食不周,故而击败鞑贼,也先无路可走,只能不讲任何价钱放还皇上,而后媾和。”“断其念想如此说来,朝廷真的只有尽早拥立长君这一条路可走”皇太后神色黯然,“英国公张辅死了,王振死了,尚书王佐、邝埜死了,那么多的公、侯、驸马都尉、伯及扈从内外官也死了,人都死了,朝中一帮人仍揪住他们不放,欲论其罪,这不是含沙射影、罪其臣而非其君又是什么”朱祁铭举目远望,但见迷蒙的烟雨中,成片的树木裸露出光秃秃的枝桠,宫道两旁铺满了厚厚的腐叶。“公道自在人心多少年了,朝中许多人惯于粉饰太平,却枉顾内忧外患,终致江南大乱,将祖宗积攒下的国力用于内耗,十余年受尽瓦剌的羞辱,只知以屈服换消停,到头来还是免不了一战,如此失策倒也罢了可是,数十万精锐之师不出三日便全军覆没,这是我中国亘古未见的一场惨败,奇耻大辱呀若非朝中重臣贪腐昏庸,泱泱大国岂会沦落至此”皇太后目中有分绝望的意味,“可皇帝是个仁德之君呀”仅有仁德之心又能怎样若无舍我其谁的气概,不去大刀阔斧地革除时弊,只知以权术求安稳,再美好的仁政落到黎民百姓头上,也会异变成苛政朱祁铭只能把这番话藏在心底,他无意去揭已沦为阶下囚的天子的伤疤。皇太后缓缓起身,脸上挂着一丝倔意,“江山如此易手,哀家实难答应”朱祁铭收回目光,望了皇太后那边一眼,“江山依然是朱家江山。臣以为,从今往后,如何教导正值幼冲之年的皇太子,让他未来继承大统后,能成为一代明君,方为皇太后该做的头等大事。”皇太后愣在那里,目中闪过一道亮光,随即颓然落座,“哀家知道你对当年的往事心如明镜。唉,说到底,皇帝对不住你,也对不住当年的越府,可是,皇帝宅心仁厚,行事素有分寸,更何况哀家对你从无半分恶意呀要拥立长君也行,你大可置身事外,静观其变。”置身事外这可能么朱祁铭久久默然不语。那边皇太后的目光愈来愈黯淡。门前无内侍当值,这个时候,忽见福安宫首领内侍小乐子径直走了进来。“小奴叩见皇太后参见越王殿下。禀皇太后,皇太妃想请越王殿下去一趟福安宫。”郕王监国,韬光养晦多年的吴太妃终于活跃了起来,且公然派人进咸熙宫,当着皇太后的面传唤一个亲王,这意味着上一辈的宫斗闹剧又将沉渣泛起座上的皇太后早已气得脸色煞白。朱祁铭站起身来,淡然瞥一眼小乐子,“本王此来,只为给皇太后请安,除了咸熙宫,本王不便去宫中其它地方。”小乐子目光一滞,而后略显尴尬地辞去。皇太后目中泪光盈盈,片刻后凄然一笑,“祁铭,今日便在咸熙宫用午膳。”:,,第三百六十三章 或为永诀“殿下不想去武英殿那边走走么”在咸熙宫用罢午膳,朱祁铭起意赴午门内外溜达溜达,看能否遇见依然在时常“闹事”的青壮官员。皇太后命金英陪他前往,不料方到午门前,金英就有些不自在地打起了退堂鼓,婉劝朱祁铭移步它处。绵雨初歇,入眼处尽是冷寂肃杀的景象,但见护城河上雾气弥漫,远处殿宇的轮廓若隐若现。不待朱祁铭回应,就见一名身材健硕的武将迈着沉沉的步子,威风凛凛地进了午门。此人长着四方脸,身躯高大,长须过膝,这样的体貌特征,即便放在万人丛中也显得十分醒目。“殿下,那人就是石亨。”金英小声道。石亨石亨是继杨洪之后,又一名在实战中成长起来的武将。正统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