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知,他行则乘豪车,居则张锦帷,享受着也先的礼待,且自进入明境以来,各地官员依礼谒见,等车驾到达卢沟桥皇家果园时,果园署官还恭敬地给他进献了果品、牛酒,依然视之为人君。得知鞑贼已逼近京城近郊,景泰帝登上了德胜门城楼,望着空中零星飘落的初雪,心中的感慨甚于那丝惴惴。“越王,朕今日得以如愿统军迎击鞑贼,这一路走来,殊为不易啊”朱祁铭转身面对景泰帝,一片雪花挂在睫毛上,他懒得用手将它拂去。“陛下,土木堡兵败后,社稷危殆,大明稍有差池,或将万劫不复好在这一切都过去了,而今我大明君臣一心,六军用命,鞑贼不会再有半分的胜算”前朝与后宫、满朝文武终于达成了迎战鞑贼的共识,这一局面来之不易,可是,所有的掣肘都真的过去了景泰帝心中仍存疑惑,定在那里凝思许久。“越王,你为了社稷豁得出去,朕也是如此日后你便会知道,朕绝非只顾贪恋帝位的昏君。只要这江山还是朱家江山,大明得以中兴,朕即便丢掉帝位又算得了什么”这话说得很不吉利,一旁的兴安方想说出几句吉言去去晦气,却见一名御前侍卫顺阶飞奔而来。在侍卫的事后,于谦也在快步登楼。“报皇帝陛下,出使瓦剌的岳谦即将随虏使纳哈出抵达外城彰义门一带。”景泰帝微微一震,随后而至的于谦也是一脸的凝重之色。若那个被瓦剌人扣留的岳谦放出“上皇在此”的话来,甚至声称“正统皇帝将随瓦剌太师也先回京正位”,试想,二十二万大军何人胆敢冒被灭九族的滔天大罪的风险,只当上皇不存在,而去做一次无论成败、注定都会背负一世污名的豪赌岳谦一旦开口说话,明军军心或将顷刻瓦解景泰帝好不容易挺到今天,却忽然发现,他的“大兄”已成了大明最大的麻烦呼啸的朔风掠过城楼,捎来刺骨的寒气。但见景泰帝缩缩双肩,手指在微微抖动。“岳谦已死于瓦剌人之手,来人必是假冒者”于谦洪钟般的声音飘来,景泰帝瞬间定神。朱祁铭扭头望去,见于谦喘息未定,但此刻身子挺得笔直。景泰帝咬咬牙,冲兴安道:“你先去彰义门守备,而后随于谦、石亨整理军务。”“臣遵旨”兴安快步下了城楼,跨上一匹高头大马,顺着城墙先是往西、继而往南疾驰而去。外城位于京城正南方向,其北端内侧与京城内城连在一起,经内城的三道南门正阳门、宣武门、崇武门可直通外城。外城是天坛、山川坛所在地。彰义门是外城的正西门,又名广宁门,后来于清道光年间为避清宣宗旻宁名讳改为广安门。这里离宛平城极近,是外省各路商旅出入京城的门户,有两条宽阔的石板路,一条往南通向外城的正南门永定门,一条往北通向内城的正南门正阳门。依照景泰帝的敕谕,外城属于分守内城宣武门、正阳门、崇文门的汤节、刘得新、李端的防区,其中彰义门由都指挥汤节负责防守。时值巳正时分,迎着凛冽的寒风,汤节只带数十名随从,在城墙内外往来巡视。汤节年近四十,是明初开国元勋汤和的后代。明太祖晚年时不愿看见一帮功勋续掌兵权,身为信国公的汤和窥出了明太祖的心思,于洪武二十一年告老还乡,得以善终。可他辞世后,却一直无人继承他的爵位。“都指挥大人,那边有鞑贼”忽闻城楼上响起急骤的脚步声,一名百户模样的军官高声叫道。汤节飞快奔至城楼下,顺阶登上城楼,扶着垛口举目望去,就见约里许外,三百余鞑贼策马疾驰而来,当先一人髡首裘衣,汤节依稀辨得出此人的模样,他见过此人,应是虏使纳哈出。在纳哈出身后,跟着一名锦衣卫装束的汉人,看上去有些面善。“快看,那是锦衣卫的岳谦大人”眼见来人愈来愈近,城楼上有人惊叫道。岳谦不知为何,汤节突然想起了六年前的一段往事。彼时他请求承袭祖上汤和的信国公爵位,遭正统皇帝一口拒绝,正统皇帝给出了朝中大臣廷议作出的结论:信国公爵位数十年无人承袭,只能除爵。从此之后,世上再无信国公只过了片刻功夫,就见城外三百余名鞑贼相继驻马,岳谦与纳哈出策马上前,在离彰义门只有十余丈远的地方停下。汤节还算有政治头脑,瞥见岳谦张嘴欲言,立马从身边一名士兵手上夺过弓箭,快速对准岳谦。“上皇”岳谦方说出“上皇”二字,就见一支冷箭呼啸而至,他躲避不及,飞矢正中他的胸口。“那人不是岳谦,而是有人假冒鞑贼即将攻城,尔等还不放箭”汤节喝令道。顿时,如蝗的飞矢倾泻而下。纳哈出相当的机敏,眼看情势不对劲,立马调转马头,策马狂奔,堪堪避开箭雨。倒霉的岳谦却被被射成了刺猬。直到这时,兴安才飞马赶到,在他的身后,跟着都督高礼、毛福寿率领的万余人马。见到眼前这般情景,兴安长出一口气,扭头深望了城楼上的汤节几眼。“杀”如雷的喊杀声骤然而起,但见高礼、毛福寿身先士卒,率军冲向鞑贼。第三百九十章 自古英雄出少年鞑贼的骑术相当了得,高礼、毛福寿领兵一路急追,只生擒住一名鞑贼,余者悉数脱逃。一个时辰后,也先率军气势汹汹地抵达京城城下,分兵围住京城,他自己亲率一路人马列阵于西直门外。而在德胜门外,所有民房内的居民已被疏散,明军大量神枪、火铳手埋伏于其间。城楼上架着近百门碗口炮、信炮。负责守卫德胜门的石亨、于谦率领骑兵列阵于高地上,步兵则隐伏于林中。站在城楼上居高远望,隐隐可见数里开外,现出了一道华丽锦帐的模糊轮廓。不消说,上皇一定置身其间瞥见那顶锦帐的远影,景泰帝不禁与朱祁铭对对眼,二人心中都有种难以名状的滋味。“季铎数赴虏廷,总能安然而归,而岳谦奉旨前去与也先讲和,却被扣留。越王,你说,此事与上皇有关么”景泰帝紧盯远处的锦帐,目中有分冷意。朱祁铭动动嘴角,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突然,城上城下的寂静被滚滚蹄声打破,遍野的鞑贼重装骑兵现出身来,遮住了那顶锦帐,杀气腾腾地朝德胜门逼近。朱祁铭知道,在重装骑兵之后,应有为数众多的轻骑兵紧随。城墙似乎也在随蹄声颤栗。景泰帝的手指微微抖动起来。城外的石亨就想号令骑兵奔至城门前列阵,于谦急道:“武清伯不可擅动应派出小队骑兵前去迎敌,诈败,将鞑贼引入民房附近,隐伏的神机手以火炮、火铳击之,待其退却时,命步兵攻其侧翼,骑兵乘势掩杀,如此可一举击败鞑贼”石亨手腕一抖,猛然收起手上大刀,举目环视一番,目光最终锁定了姿容不俗的井云飞。“你们都是越王举荐过来的,想必都有些本事。哦,你叫井云飞老子看你顺眼,就是你了你带三百人马前去迎敌,记住,不可恋战,交上手后,即刻回撤,往那片民房处奔逃,而后回到此地候命。”“是”井云飞兴奋地竖起长枪,骄傲地扫一眼那帮勋戚子弟,飞快地点齐三百人马,高叫一声,率众奔向鞑贼。眼见一名少年率军离群而去,城楼上的景泰帝一怔,“那不是井云飞么哎哟,他若有失,朕如何对得住姑母的在天之灵”朱祁铭心中也不无担心,可事已至此,他只能坦然面对现实。“陛下,如今整个大明都在与鞑贼搏命,无数将士即将与鞑贼展开血战,何来亲疏之别”景泰帝定定神,“你说得不错。可他还那么小,朕有些不忍。”朱祁铭的一双怒目从人群中搜出了石亨的身影,暗中直想骂娘,忍了忍,最后不得不承认石亨此举可谓用心良苦。目睹年方十五,且是当今皇上与越王亲表弟的井云飞一马当先,即将成为迎战鞑贼的先锋,现场众将士无不动容,堪堪敛住了心头的那分惶恐。再看井云飞,当真是初生牛犊不畏虎,甫一靠近虏阵,便挺着一柄长枪,撇下部属,径直奔向虏阵。就见虏阵一开,一名身材魁梧的鞑贼挥舞着明晃晃的大刀,策马直取井云飞。两骑人马就这么风驰电掣地对冲,眼看就要撞到一起,井云飞策马稍稍变向,手上长枪瞬间一抖,如游龙般卷向鞑贼腰腹处。呼的一声,鞑贼举刀生生隔开长枪,顺势朝井云飞脖颈处抹去。电光火石间,但见井云飞身子一伏,两骑人马错身而过。井云飞调转马头,绕驰半圈,贴近正待变向的鞑贼,“着”一柄长枪呼呼卷向鞑贼的头颅。鞑贼扭身一避,大刀瞬间抵住枪杆,刀口顺着枪杆疾速滑行,在一阵刺耳的低鸣声中,刀刃即将切中井云飞的手腕。井云飞使足劲力,握着长枪猛然一推,纠缠在一起的刀枪立马分开。“嗷”在大刀偏向的那一瞬间,井云飞腾出右手,倏地拔出短刀,借助战马的冲力,须臾间抵近鞑贼,“哧”的一声,短刀正中鞑贼的脖颈。忽见短刀闪电般回收至井云飞身侧,下一刻,“噗”的一声,殷红的鲜血喷涌而出,在旷野中形成了一朵妖艳的血花。“呜嗬”紧随而来的三百明军齐声高呼。虏阵中响起一声高叫,只见鞑贼失了先前的从容与傲气,仗着人多势众,齐齐策马杀奔过来。“快撤到民房那边”井云飞喝令部属先退,自己舞动长枪,与离众而出的五名鞑贼锐骑纠缠在一起。“你这个愣头青,还不快撤”眼见井云飞仍在恋战,城楼上的朱祁铭急得直想跳脚,一旁的景泰帝也是暗中替井云飞扭了一把汗。高地上的大明骑兵将士亲眼目睹一个年少的皇戚如此骁勇,顿时群情振奋,那些勋戚子弟更是豪气爆棚,恨不得当即就拍马过去助战。那边井云飞将一杆长枪舞得呼呼生风,转眼间就取了三名鞑贼的性命。就在大队鞑贼即将近前的那一刻,井云飞拍马离开余下的两名鞑贼,暗中取了弓箭,转身朝虏阵放了一箭。说来离奇得很,那支飞矢不偏不倚,正中一名虏酋的面门。无数鞑贼不禁一怔,这一怔让他们稍稍迟滞了片刻的功夫。井云飞大笑一声,策马加速朝三百部属追去。留在身后的两名鞑贼最终给井云飞充当了挡箭牌,等大队鞑贼越过那两名惊魂未定的突前同伴,相继放箭时,井云飞已在弓箭射程之外。鞑贼恼羞成怒,不顾一切地朝三百明军狂追过去。“自古英雄出少年,此言不虚”于谦望着井云飞的身影,心中对他激赏不已,“武清伯,依我之见,日后京营的把总与小旗、总旗、百户等职,都该让勇猛之人出任,如此方能带出一帮铁血猛士。”“于尚书说得是。”石亨应道。城楼上的景泰帝与朱祁铭见井云飞安然脱险,各自长舒一口气。但见黑压压的鞑贼离德胜门愈来愈近,急骤的蹄声滚滚而来,似将碾碎旷野上的每一寸土地。景泰帝的双手再次抖动起来。数十名禁卫一拥上前,团团护住景泰帝。城外呼啸声骤起,空中飘起一片如蝗的飞矢。第三百九十一章 宝刀不老因距离太远,鞑贼洒出的箭雨掠过那片民房,坠落在旷地上,激起一地的沙尘,尖厉的呼啸声直抵城楼。景泰帝嘴角抽搐着,差点就跌坐在地。“越王,莫非朕真的怯弱”朱祁铭快步钻入御前侍卫丛中,嘴角挂着一抹浅笑,平静地望着景泰帝,“陛下初临战阵,难免会略感不适。可是,陛下有大勇,能立志与势头正劲的鞑贼决一死战,且亲临城楼督战,这便是大勇”景泰帝一把握住朱祁铭的手,堪堪敛住怯意,二人相携移步至城楼垛口,就见城外鞑贼已冲过民房区,进入民房与德胜门之间的旷地。忽见一片铁蒺藜撒去,鞑贼十余匹战马嘶鸣着倒地。在鞑贼前方十余丈远处,密布的木马子横亘在那里,组成了不可逾越的巨大障碍。“轰轰轰”城楼上的碗口炮、信炮相继开火,鞑贼顿时乱作一团,许多人马被当场炸飞。鞑贼抛下数百具尸体,急忙回撤,刚进入民房间的空地,顿闻“砰砰”声大作,埋伏在民房内的神机手分班开火,密集的火力吞噬着鞑贼的性命,将其三成人马送上了西天。余敌侥幸逃过火器的绞杀,奔逃里许,惊魂未定,就见两边密林中涌出了许多步兵,刀斧手与长枪手杂陈,向其两翼一顿猛攻。“杀”鞑贼身后响起震耳欲聋的喊杀声,石亨、于谦率骑兵杀奔过来。这是一场堪称完美的伏击战“嘿嘿嘿我明军胜了”景泰帝惧意消尽,兴奋地叫道。朱祁铭倒是平静,“经此一战,德胜门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