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见陆老夫人罗氏正坐在黑檀描金的罗汉床上,靠着一个石青色金钱蟒大引枕,身穿着群青色暗纹万字不到头的缎面长袄,满头花白的发丝,松松挽成个攥儿,簪着个通体透亮的八宝琉玉彩花菊钗。罗氏双目炯炯,微有泪意,看着仍旧很有精神。只是相比于五年前,到底是有些老了。地上铺着五福捧寿的提花地毯,早有丫鬟在地上摆好了锦褥,陆烁就随着袁氏跪在了锦褥上,“咚咚咚”三叩首。“儿媳给母亲请安”袁氏已带了些哭音。“孙儿给祖母请安”陆烁也受了些感染,想到自己就是在此地穿越的,一时也情不自禁哭了起来。“孙女儿给祖母请安”熟睡的舜英由奶娘抱着,跟着跪了下来。罗氏的声音有些沙哑,哽咽道:“快,采薇,采苓,快扶烁哥儿和你们二太太起来,地上凉,莫冻坏了身子”陆烁和袁氏就被两个大丫鬟扶了起来。陆烁被罗氏一把搂到了怀里,屋子里一时都是哭音,气氛就有些沉闷。锦褥被撤了下去,又有伶俐的小丫鬟搬来两个锦杌,袁氏和白氏推辞一番,就依次坐在了左侧下首。陆烁则被罗氏招呼着坐在了罗汉床上,紧挨在她身边,罗氏又吩咐采薇,让她上陆烁最爱吃的那几样点心。采薇水葱般的年纪,穿着银红色的短袄,细条条的,看着极为周正。罗氏两次有事都是吩咐她,应是大丫鬟中最得看中的她用帕子掩了嘴,对着袁氏笑道:“二太太您看看,老夫人真是疼哥儿一听说哥儿今日到京,就张罗着做这些点心,一天都吩咐了千儿八百遍了,真真是欢喜极了”袁氏听了,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缓缓露出了笑,感激的看了罗氏一眼。采薇又肃了面容,对着罗氏道:“老夫人放心吧奴婢都记下了,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给哥儿呈上来”罗氏缓了过来,虚点点她,笑道:“你这丫头,尽会耍嘴皮子,如今都敢编排到我身上来了”白氏凑趣笑道:“嘴这么刁,莫不是想讨份赏吧”袁氏就故意板了脸,叹道:“第一次回京,就遇到这么个贪财的,罢了罢了,今儿我就作一回散财娘子,免得日后听了编排,说我是个吝惜钱财的。”说着,果真让身边的珊瑚赏了个荷包。采薇欢欢喜喜的接下了,又说了一堆吉祥话,逗的老中青三个女眷笑的合不拢嘴。松鹤堂的气氛一时倒活跃了起来。陆烁暗自赞叹,怪不得这采薇能得看中,既有眼色,又有能力,说话恰到好处,看着就是把好手采薇就招呼着几个小丫头下去了。那边两个婆子却来报,说是暖阁已收拾妥当了。罗氏招手让奶娘过来,细细看了陆舜英的睡颜。见她生的粉雕玉琢的,却打着小呼噜,睡的小猪也似,罗氏不禁无声笑了起来,吩咐奶娘,让她抱着陆舜英到暖阁去睡。待奶娘抱着走远了,罗氏这才转头对着坐在下首的袁氏说道:“今日已晚了,英丫头又睡的熟,先让她在松鹤堂住上一夜,明日再另做打算吧”袁氏从锦杌上站起来,答道:“但凭母亲吩咐。”陆烁看着袁氏低眉顺眼的模样,想到五年前袁氏在罗氏面前的待遇,不禁暗暗叹了口气。媳妇难做啊袁氏已接着说道:“儿媳不孝,未能亲身侍奉婆母,这些年来又一直都在外任上,引得母亲为儿媳担忧,真真是不该”罗氏听了这话,却轻轻笑了笑,对着袁氏说道:“你虽不在我身边伺候着,但是把两个孙儿都教养的极好,也是功劳一件,算得上是孝顺的了。”除却新婚那一会儿,罗氏再未给过自己笑脸儿,只因自己不能生,却又不给陆昀纳妾,断了二房的香火,如今见了这笑容,袁氏倒是惶惶然不知所措了白氏则眼光闪了闪。自己三年都未有动静,婆母这话倒是有一半儿是说给自己听的。只是想到自己的苦衷,不禁有些黯然。罗氏好似没看到白氏的脸色,转过身来,开始问起陆烁的日常和学习来。陆烁就直起了身子,一五一十的细细回答了出来。罗氏听得陆烁还习了剑,就对着袁氏说道:“我见你们信上只说了烁哥儿跟着大儒学习,倒没听说过习剑这回事儿,虽说文武双全是好事,只是这习剑到底辛苦,你们夫妻俩倒也狠的下心”边说着,边又把陆烁重新搂在了怀里。陆烁对这怀抱倒是极其熟悉的。自己刚穿来那几天,就是这个带着淡淡檀香味的怀抱搂着自己安慰照顾,因而陆烁倒不排斥。只是到底年岁大了,陆烁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袁氏犹豫了一下,就把那回的病情以及怪异之处慢慢说了出来。当初秦师傅还是通过陆昉找来的,只是陆昀夫妻当时想着罗氏年纪大了,陆烁这病又只有一回,就没敢说与她听。陆烁见袁氏开始说自己的病情时,心里就是咯噔一下。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陆烁到底不能出声阻止。陆烁偷瞄一眼白氏,见她认真听着袁氏讲述,眼神清明,并没有一丝异样。陆烁放下心来,同时又觉得,自己经了姜菀之事,有点太过敏感了,简直成了惊弓之鸟感谢清水鱼痕打赏的香囊感谢jitiande打赏的平安符被我偶像沉舟钓雪打赏了,泪奔感恩、第055章 大师罗氏果然就是一惊。白氏虽不动声色,心里也暗暗思量了起来。没想到陆烁还有这个怪病倒是有些不同了。袁氏见婆母反应这样大,忙描补道:“母亲不必担心,烁哥儿这病也只那一次,且第二日又很快好了。他这几年来有秦师傅督促着日日练剑,身体壮实了不少,再没有病过这病也就听起来唬人罢了,并没有大的妨碍”听了袁氏的劝慰,罗氏皱起的眉头却没有放下来。她叹了口气,对着身边的采菽使了个眼色,采菽就福了福身,带着丫头婆子们出了花厅,到月亮门外候着去了。屋子里一时静悄悄的。罗氏这才道出自己的担忧。“就是好的快,我才担心,怕这不是病,而是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吧”罗氏说到这里,静默了好一会儿。她闭了闭眼,微微沉吟了一下,这才语重心长道:“你忘了五年前那一次病了可不就是差不多的情况不过是一场风寒罢了,烁哥儿却一下子厥了过去,几次没了呼吸,眼看着要不行了,他却又一下子自己好了”想到那时陆烁严重的病况,罗氏就心有余悸,情绪渐渐激动,竟开始咳嗽了起来。这敬国公府向来香火不旺,千难万难才得来的一个嫡孙,罗氏怎能不心疼陆烁忙从罗汉床上站起身来,轻轻抚着罗氏的背,一下一下的给她顺气。两个儿媳也都快步走到罗氏身边,又是端茶又是递水的。侍候了好一会儿,罗氏这才缓了过来。这说的就是陆烁穿越过来的那次没想到会再次旧事重提陆烁重又坐回罗氏身边,面上镇定,心里却惴惴的,竖着耳朵听她们接着往下讲。白氏眼观鼻鼻观心,低头绞着手中的帕子,不发一言。袁氏则暗暗松了口气。自陆烁在沧州发病那一次起,袁氏就一直未曾断过怀疑,这事压在她心里已有几年了。为怕陆烁小小年纪跟着瞎担心,她才装作浑不在意的样子,暗地里却和陆昀夫妻两个找了河北道的许多名医,只是这些名医医术精湛,听了这病的病况后,却都没个说法。两人束手无策,袁氏本都想放弃了,此时见罗氏自己提了出来,袁氏又抱了希望。袁氏索性把这些年寻医问药的事一股脑儿都说了。末了,才斟酌着词句道:“都怪儿媳思虑不周。先前想着您年纪大了,怕是受不得这刺激,又想着烁哥儿日后总是要出仕的,有了这般病症,怕是会被诟病,这才不敢声张。只跟二爷暗地里寻医问药。只是这几年都没个结果,如今回了京师,怕还是要仰仗母亲,托些熟人寻找良医才是。”没成想陆昀夫妇这些年默默作了这么多事,陆烁心中激荡,一时十分感动。他何其有幸,今生能有这样开明又疼爱自己的父母“讳疾忌医,果然是糊涂”罗氏却摇了摇头,轻声斥责了一句。“母亲教训的是。”袁氏端坐在锦杌上,低头挨着训斥。陆烁看了看袁氏一言不敢发的样子,心里颇不好受。他就抬头望着罗氏,劝解道:“祖母,爹娘担忧孙儿的身子,心里必也不好受。他们不告诉您,也是怕您老人家跟着担心,不管是对是错,到底是一片孝心,您就别再责怪他们了”罗氏低头看着陆烁俊秀的脸庞,又听陆烁这话说得有理有据,心中暗暗点头。她立时就换了副神色,重又笑了起来,说道:“你这小滑头,倒尽想着你母亲”心里却高兴这嗣子嗣父母,还是关系亲密些才好。说完,又对着低头不语的袁氏道:“罢了罢了,此时再去追究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了现在还是赶紧想些办法,把这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才行”老太太这心里总觉得陆烁这是撞了邪了白氏这时才笑着打圆场道:“母亲说的正是儿媳听说那灵岩寺的道源法师道行极高,颇有佛缘,京中许多人家都争着求他解签批命,如今烁哥儿的事倒可以求他一试。”连当今圣上都对道源法师十分礼遇罗氏虽不喜这大儿媳,这建议却是提醒了她。罗氏就点了点头,对着白氏赞同道:“你若不提,我还想不到这上面来”白氏温婉的笑了笑。袁氏心中惊喜,不觉拔高了音量,问道:“我离京多年,倒没听过道源法师的名号真有这么灵验”白氏笑着把道源法师的光辉事迹详细说了一遍,末了,她又蹙了蹙眉,叹息道:“这道源法师道行虽深厚,他的要求也多要想找他批命,就要先抢得灵岩寺每月初一的头柱香,除此之外,还要有善缘,不然,任你是王公贵族,他都是坚持不见得”陆烁听了这道源法师的光辉事迹,不禁艰难的咽了口唾沫。他本来还是不信神佛的,只是最近邪门事儿遇到的太多了,不得不信。这道源法师道行如此之深,也不知他会不会看穿自己。陆烁就道:“祖母,孙儿这病无痛无觉的,虽然看着凶险,却也不是什么大事,这道源法师又要求那么高,我看还是算了吧”袁氏听了这话,就瞪了他一眼。罗氏则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好孩子,祖母知道你是体谅长辈,只是你小小年纪,哪能不拿自己的身子当回事儿道源法师要求虽高,但之前求成功的也不少,咱们只要诚心一些,总能得偿所愿的你现在什么都不要多想,只需好好备考就是其他的事情自有我和你母亲安排。”陆烁张口想说什么,却寻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来这两人一片慈心,所做的事都是为他着想,他又哪里能反驳。事情妥当了,罗氏这才唤了外头的丫头婆子进来。几个大丫头上了碧螺春,采薇并几个小丫头也各端着个黑漆雕花托盘,鱼贯而入,上面放着一碟一碟的点心。果然都是些陆烁平日里爱吃的事情已定,接下来的话题陆烁也就不关心了,专心吃起点心来。罗氏则和两个儿媳商定了时间,就在三月初一。那时陆烁已考完县试,又正是春光明媚好时候,正适合带着他上灵岩寺求签,顺便春游踏青。、第056章 梅林待事情商议妥当,罗氏看了看沙漏,都已到了戌时中了低头一瞧,见陆烁双眼半眯,已经有些昏昏欲睡。想着陆烁一连几日奔波劳顿,虽说是在官船上,但旅途到底艰苦老太太是个心疼孙子的,索性就住了话题,伸手端了茶盏。这就是送客的意思了。袁氏却有些疑虑。这回京师第一日,按理,也该先拜见一下陆昉才是,再怎么说,他也是这敬国公府的当家人。但袁氏了解陆老夫人的性子,是个重规矩的,又向来说一不二,因此对她的命令也不敢违背。“那儿媳就告退了”袁氏与白氏同时起身,给陆老夫人行了一礼。“嗯”罗氏饮了口茶,微微点了点头。又指着陆烁交代袁氏:“这一路辛苦,烁哥儿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好好休息休息才是正经早上天寒,冷风朔气的,明日府中也没什么大事,不必急着来请安,让他在自己屋里用了早饭、暖暖身子再来就是。”“是。”袁氏垂头应下。“还是祖母疼我”早在袁氏两人告退之时,陆烁就清醒了过来。此时听了罗氏的交代,陆烁心里暖暖的,于是就站在罗氏跟前,甜甜的说起讨巧话。虽说亲情是天生的,但毕竟有近有疏,还是需要维护一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