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才学出众之人,也要甘拜下风。因这次上巳节参加的人数较多,如同往年一样,流觞曲水也是分轮回制的:参加第一轮的,多是书院中的佼佼者,越往后才学、名气依次递减。因轮回较多,故而袁仲道宣布了第一轮的结果之后,坐在场中的人就陆陆续续退了场,转往下一个场所去。袁仲道却依旧留在回旋池处,继续主持。陆烁亦步亦趋跟在周茂身后,看着周围五花八门的活动场地,忍不住问道:“师兄你觉得下一场去哪里比较好”曲水流觞之后,学子们就可自由活动,选取自己心仪的场所。“去前面的平石台吧”周茂想了想,指着不远处一处平坦的草地,建议道:“刚刚饮酒赋诗有些累了,在此处休息一下正当便宜再者那里又是同窗们听曲饮茶、切磋技艺之处,看别人施展才艺、顺便交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岂不畅快”比拼才艺之处陆烁往那边看了看,就见已经有几个人席地而坐了,或是对弈、或是吹曲、或是共论茶道,甚或有人拿剑切磋,三三两两的,看着很有意思。陆烁心里喜欢,笑着点头同意。两人就一同往平石台处走去。边走陆烁边转着脖子四处张望了一下。没有见到卫钊和薛宁的身影。不知去何处了不过他却没空继续搜寻了,因为平石台很快就到了。“周师兄”“陆师弟”有人上来问好,陆烁也和周茂一起还礼回去。寒暄了一阵,众人就又回去该干嘛干嘛,陆烁则跟周茂分散开来,择取自己喜欢的去处。陆烁脚步转了转,就先去了茶道处。茶道,以品赏茶的美感著称,古来流传已久,经唐宋盛世、文气浓重,更是发扬光大,等到了大齐这一朝时,习茶道品茶道的风气流传更广,几乎家境过得去的、勋贵世家,都以懂茶道精于茶道为荣。此时茶道处已经摆上了两排长案,周围团团围着一圈的人,一名白衣胜雪的书生立于中间,坐姿端正,身形笔直,正一手执筅一手提壶,手中动作个不停原来是在分茶见状陆烁好奇心起,也跟着凑了上去。书生手中动作沉稳,即便在众人的瞩目下也依旧半点不抖,显见是做惯了的,就见他手中动作了一会儿,须臾,一朵茉莉就在他前方案上的碗里呈现。这朵茉莉花形挺大,只可惜在水中浮现了一小会儿就消散不见了。“可惜了”周围人微微摇头嘀咕。点茶成形很难达到,这人本已攻克了这一难关,只可惜功力不足,终究只是昙花一现。、第288章 茶痴陆烁负手站在一侧,见到这等场景也觉得可惜。大齐前承两宋,分茶、斗茶之技盛行,向来被认为是一项雅事,然而真正能学好学精的却着实不多。只因分茶之技格外看中天赋与领悟力,其中最难的又在点茶成形、浮花露痕,浮现时间的长短反倒在其次。就如同他一般。卫夫子分茶斗茶之技极高,陆烁自幼时就得他亲自指点,然而直到现在,他虽能勉强浮现出浮花来,并坚持很长一段时间,但却鲜少有能成形的,多是些缺枝少叶的残次品。卫夫子对此的评价就是,成形看天赋,时长看功力,他在此方面天赋一般且又难静气凝神,无法做好做精实属正常。虽如此,但陆烁得卫夫子亲自指点教导,加之又时常观摩他分茶点茶,故而他虽实践动手能力不强,理论水平却不低,刚刚他一直仔细观察这人分茶地顺序和手法,很快就发现了些许不妥之处。“哎”陆烁这样想着时,这书生就已放下茶筅,颓废的叹了口气。周围也渐渐涌现如潮的议论声。“又失败了啧啧啧”“这是第几次了真够执着的”“人家就差最后一步了,执着点有什么的”“要我说干脆放弃得了”议论声嗡嗡入耳,这人却只拿双眼盯着面前的茶具,面露沮丧,蔫头耷脑的,脸上写满了不甘心。陆烁见此,不由心中一动。这人明显已是茶痴水平了以茶喜,为茶忧,且听周围人议论,这少年习分茶之技已不是一日两日了,但却单单卡在这一点上。狂热的追求一物、向往一物,却迟迟无法得到,这种心理上的不甘与不满足,足以折磨一个人的心绪。陆烁也曾有过这等经历,不由对他起了惺惺相惜之意。“这位师兄”眼见这人拿起茶具就要起身离开,陆烁想了想,就摆手叫了一句。这叫声不高,但混杂在一众低低的议论声中却很入耳。书生手中的动作立马停了下来,仰头拿一双星目看着陆烁,周围人的议论声也一下子停止,许多双眼睛打量起陆烁。最怕空气突然间安静。陆烁摸摸鼻头,微微有些讪讪。“不知师弟有何见教”这少年见陆烁尴尬,温声询问了一句。陆烁不由对他印象更好,同时尴尬也减轻了不少。陆烁道:“师兄点茶成形之技已臻常人难达的佳境,然花型浮现时间却不长,着实是可惜”话音一落,周围人露出一副不以为然之色来,一脸“还要你说”的表情,少年面上透露出些失望,似没想到陆烁打断他一回竟单单只是要说这个。陆烁见他面上的失望之色,明了他刚刚是在期待有人指点,愈发坚定了方才的决定。陆烁就道:“我从前师从点茶大师,对点茶之技也略有些了解,刚刚在旁围观你分茶地过程,略略觉得有些不妥”陆烁话还没说完,那书生就眼睛一亮,迸发出夺目的光彩来。他道:“有何不妥,还请师弟不吝赐教”边说着他边站起身来,不理会身边议论纷纷的嘀咕声,双眼只盯着陆烁看。见此周围的议论声愈发大了起来。“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卢师兄的点茶之技,已是书院中最好的了,他竟好意思班门弄斧”“这世上总有些自满之人嘛”听到这些掺杂着不敢置信以及诋毁的言论,陆烁方才的不自在反倒一下子消除了。世人绯我谤我,皆世人之事,与我何干问心无愧既好“赐教不敢当”陆烁拱手笑道:“分茶共分七步,一环二入,三匀旋四拓面,五摇六拂七轻点,其中以四五为重,而水痕保持长久又与第四步有关”陆烁越往下说,周围的议论声就越小,众人纷纷被陆烁吐露出的专业词语震慑住了。“不错”书生也点头赞同,以目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方才我观师兄第四步,似是连兑了三次热汤”“是三次此乃前人古书所记,恩师教导时也是如此训诫”书生点头,接着又疑惑,“难不成这处有何不妥”古书上有记载,又是恩师亲自教导。这总没错了吧刚刚被陆烁的话震慑住的旁观者终于回神,再次议论开来。陆烁理也不理,只看着书生道:“师兄不妨试着一生一熟注水两次,或许会有别效”一生一熟“什么一生一熟”“瞎讲的吧”“谁知道呢”书生心里隐隐有些明白过来,不理会周围愈发响亮的议论声,重又坐回位置上,将茶具等摆放回原位,立刻着手做了起来。一环,二入。三匀旋四拓面,拓面时一生一熟接连注水,静待片刻五摇六拂七轻点。围观众人,不论质疑的、不信的,还是觉得有道理的,都睁大眼睛往书生面前的杯子上看。只见书生仔细动作片刻之后,碗中立刻浮现出一朵茉莉来。还是茉莉同方才一样的花型、一样的大小。众人见那花型在碗中浮现,不由屏气凝神,心中暗数。一、二、三十刚才书生点茶时,数到十的时候,花朵就已散了。但此时的茉莉云雾虽渐弱,却依旧坚挺的浮在茶碗上方。果然有了不同。人群一片哗然,有些人继续盯着茶碗看,有些人则再一次打量起陆烁来。十一、十二,十三随着花朵坚持的时间愈来愈长,哗然、喧闹就被安静所取代,而看向陆烁的人也越来越多。终于,当众人默数到二十三时,茉莉花总算是散了,只残存些水雾在空气中飘荡。“呀二十三哪”“竟是真的”人们再次惊呼开来,因议论声过大,引得旁边其他场域的人也纷纷看过来,陆烁再次不自在起来。“我成功了”云雾一散,卢姓书生立马狂喜着跳起来,满脸的不敢置信。“我成功了我终于成功了”、第289章 弟弟看着这位卢师兄欢喜的跳跃,如同个孩童一般,隐没在人群中的陆烁不由笑了。这种痴人,一心向道,不问其他,活的最是简单。陆烁愈发觉得自己刚刚出声是对的。卢书生兴奋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整了整因跑动而散乱的衣服,大步走到陆烁面前,弯腰端正的行了个揖礼。陆烁自然不敢受,连忙闪身避过。“渊迷惑已久,没料到今日竟遇到高人不知兄台尊姓大名,现住何处,改日也好登门拜访道谢”“不敢不敢”陆烁连忙退后,笑道:“烁有幸见过高手点茶,印象深刻,才能一看你分茶就发现不同之处我不过班门弄斧,可不敢称高人,也是你天赋在此,才能甫一听说就知道疏漏在哪”陆烁这话一出,身边的人又轰的一下议论起来。只不过这次没有质疑他的了众人各说各的,有人暗自琢磨这高人是谁,有人细细品咂陆烁所说的方法,有人则在听到他自称“烁”时、抬头打量起他来卢渊笑道:“世人对独门技艺大多讳莫如深,兄台能摈弃这些直言点出,可见心胸之宽广,这礼本就是你该受的”卢渊的意思他明白。不过陆烁却又是另一种理解。这分茶之技历经蛮元时散轶、后世已不可得,大齐虽分茶之技昌盛,但技艺却掌握在少数世家手中,没落已成必然之势。卫夫子善点茶,也从不掩饰想要推广点茶之技的宏愿。眼前这少年年纪轻轻就有如此高技,天赋如此,若是引荐给先生认识,想必先生定会十分的高兴他正琢磨着这事,卢渊就已介绍起自己来。陆烁这才知道,卢渊竟是兴元府卢家的嫡系子弟兴元府卢家,百年,底蕴深厚,家规森严,族中多出清官、修士,是真正的清贵之家,如今的家主也就是卢渊的外祖父,更是名满大齐的卢青天。然这却不是卢家最为得意的。陆烁曾听陆昀提起过,让卢家维持百年不衰的,正是卢家留传上百年的独门冶铁之术。现今山南道一处最大的铁矿,就是由卢家世代掌管着的。盐铁盐铁掌着一地生铁开采冶炼的权力,可见家中豪富。既清且贵,说的就是卢家陆烁面上不变,声音里却染了笑意,道:“原来是兴元府卢家的嫡公子,真是失敬失敬”没想到他偶然一言,竟跟卢家的人结了善缘。这样想着,陆烁就将自家门第姓名介绍了一遍。卢渊连道幸会,直叹缘分陆烁刚上书院时,与薛家那事闹得沸沸扬扬,此时一听他是陆烁,众人纷纷反应过来。“原来是他啊”“也不知走后门进书院是真是假”“青云榜不是出过排名了吗”“谁知道真假”眼见又要成为被议论的对象,陆烁心中不耐,结识卢渊的喜悦也被冲淡了些。陆烁笑着冲周围诸人点点头。“同来的师兄已经不见踪影,我要去寻他,不好在此耽搁,就先告辞了”说罢,他又转身看向卢渊道:“卢师兄,日后再会”“再会”卢渊笑着拱手点头。陆烁示意一番,就越过围观着的众人,大步向外头走去。人群渐渐被他落在后面,陆烁这才来得及打量四周。平坦的石台,树木掩映,小道穿行,三三两两的人群,围在一起或对弈或舞剑还是那处地方。只是,平石台处哪里还有周茂的身影“到底去哪儿了”陆烁双手合握,有些着急。他们分开时明明约定好,要在此处不见不散的。但现在陆烁视力所及之处,居然连周茂的影子都没有。周茂不是个不守信之人,也不会不通知他就擅自离开。如此说来,说不定他是遇到了什么事。若是平常的事情还好,若是想到这里,陆烁再也无法淡定,他迈动脚步开始四处搜寻。东侧、西侧、南侧,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