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烁来到书房门前时,屋子里已亮了灯,一个略略佝偻的身影映照在纸糊的窗子上,十分的清晰。、第298章 缘由室内一灯如豆,橘黄色的光晕柔柔地洒落,明暗渐次晕染,将人衬托的愈发不真实起来。一老一少在罗汉床上相对坐着,全都静默的执棋,一言不发。这种状态自陆烁进书房时就已经开始了,一直持续到现在。将近半夜,万籁俱寂,一老一少却在此无声的对弈有些诡异,然而在此时却显得理所当然。“啪嗒”一声,是白子落盘的声音凝滞的寂静终于被打破了。“你输了”袁仲道说道。哗啦一声,他将手中的白子丢到棋钵中,眼睛却还盯着面前的棋盘。油灯昏暗,棋盘上的棋局却黑白分明,其上的激烈厮杀格外的明显。只赢了两子啊袁仲道摸了摸胡子,心道。若非这小儿心不静,自己要赢他可不容易。不过,说到心不静袁仲道抬起头,双眼直视着面前的陆烁,道:“你可知道,你今日做的事情有多危险”一个十一岁的少年,独自拼杀两个经验丰富的黑衣人,即便功夫再怎么了得,这份自信都显得有些危险了。尤其这面前的少年还不以此为危险。“当时当地,孙儿是不得不为之”陆烁也看向袁仲道,一双眼睛圆睁着,在烛光映衬下,那眼睛里仿佛装了一条星河,亮亮的,闪闪的。“再者,孙儿做事危险,您做事岂不是更危险”这话显得有些大逆不道,尽管陆烁以一种平和的语气说出,但其中的指责之意,却不是一个晚辈该对长辈说的。袁仲道却不以为杵,反而仰头大笑了两声。这笑声着实突兀,却缓解了祖孙二人之间略显尴尬的气氛。“你说的不错确实是危险”袁仲道倒没有否认,而是顺着他的话头说道:“不过正像你所说,我亦是不得不为之”闻此陆烁摇了摇头,亮晶晶的眼里盛满了不解。“不得不为之也分很多种,咱们二人之间自然是不同的”一个是为祛除危险而以身涉险,一个却是主动将危险揽在身上、将全家人的性命都放置在无形的铡刀下,怎会一样想到这里,陆烁看着袁仲道的眼神愈发坚定起来,似乎袁仲道不给个合理的解释,他就不会罢休一样。在陆烁长久的注视之下,袁仲道终于败下阵来。他摇摇头,摸着胡子低低笑了两声。“人这一辈子,总会冲动几回,为人处世,哪能事事都去考虑危不危险,有时只需要一个细小的理由,一种不同寻常的心境,事情就这样做成了”袁仲道声音低回,目光悠远,显然已经沉浸在回忆当中。闻此陆烁却眨了眨眼,更加的困惑。一种心境,一时冲动彼时袁仲道早已过了知天命之年,又怎会犯这种一时冲动之祸不过是托辞罢了陆烁想到。这么说袁仲道是明知不可而为之了难不成他与魏府有什么渊源不成陆烁这样想着,也就这样问了出来。袁仲道摸着胡子,久久才道:“自然是有些渊源”说罢他沉思片刻,才回神不疾不徐地向陆烁道来。室内檀香深重,余烟袅袅,有一种镇定人心的力量。陆烁盘腿静坐在袁仲道对面,沉默着听袁仲道将此事细细道来,其间或是凝眉或是舒展面容,情绪波折不断。原来事情与他料想的差不多,却又有些不同。相同的是,卫钊与薛宁确实是兄弟两人,且一庶出一嫡出,都是魏家嫡枝子孙。但出人预料的事情也多。例如他们二人虽是兄弟,却是间隔六年才被分别送到袁仲道面前来的,且来之前二人竟然根本就不相识,更是从未见过面。“不认识”听到这里,陆烁面上的震惊再也掩盖不住,目瞪口呆的看着袁仲道,久久说不出话来。“是啊”袁仲道点点头,眉头也紧跟着皱了起来。“卫钊是元封十五年时被送上山来的,那时他小小的一个人,面目饥黄,身形消瘦,看着着实是可怜当时魏家的一个忠仆将他带上山来,只说是魏家最后一点血脉,不求闻达于诸侯,也不求富贵于锦绣堆里的贵家公子哥,只要能隐姓埋名、安然长大就好”说到这里袁仲道摇了摇头。陆烁听此却冷笑两声。隐姓埋名安然长大或许初始时这管家确实是这个打算,但当晋王要求卫钊在低调中出色时,这味道就已经全然变了。卫钊越是出色,越是显得袁仲道、显得袁家对他看重。眼下不显,但依照晋王的野心,或许未来某一日,当卫钊的身份不得不、甚至说是顺势暴露于人前时,这份“看重”就有了他的用途、有了意义,袁家与魏家、与晋王就真切的绑在了一起。袁家为官的不多,门生故吏却遍布大齐,这个势力,于尊儒重道的大齐来说,并不比千军万马差上多少。自古师生之谊绝胜亲情,甚至有时要强过父子天伦只要袁仲道与卫钊一日不解除师徒关系,这二人的情谊就是实打实的亲厚。倚恩索恩,如同钝刀子割人,一边做着以怨报德的事一边又想掩饰的繁花似锦,当真是厉害以往从外人口中得知的晋王可怜、精明强干的形象,在陆烁心中,一瞬间崩塌了不少。只是不知道,这主意是晋王自己想出来的,还是他身边亲信献出来的。若是前者,想来晋王就是刘邦朱元璋之流,是个热衷兔死狗烹的,阴险且不仁,哪怕再有才干,于臣民来说,尚不如守成之君来的稳妥。若是后者,有这般奸佞狠辣的谏臣在侧,而晋王却不以为忧反用其道,要么糊涂要么优柔,想来也不会是什么明君。想到这里,陆烁闭了闭眼。他想起在京师时,与陆昀论道的时光。那时父子二人就曾避着人悄悄议论过储君人选,虽然有些大逆不道,但晋王却是切切实实被他们考虑过的。但眼下看来,还是他们了解不够深啊袁仲道看着陆烁变幻莫测的脸,没有干预也没有解释,而是继续向下说了起来。“至于薛宁,他却是四年前才找来的,初次见他时,我着实是吃了一惊”、第299章 活埋吃惊陆烁看向袁仲道,神情有一瞬间的茫然。没等他回神,袁仲道就已解释道:“卫钊跟在我身边读书的那一段时间,我就已将他过往的经历了解了一番,知道他是自幼就被魏家丢在外面的,并未在官府造册所以说,他虽长得与晋王极像,一看就是亲表兄弟,但因为魏州偏远,且卫钊自小的户籍、亲属三代都做不得假,即便有人查也查不出什么来我念着跟魏叔同的那点子同窗情谊,也就接纳了他”听此陆烁点点头,道:“外公所说的,与卫钊所说一般无二”陆烁心里释怀了些。若是外公因为这个才收留卫钊,那倒无可厚非了。卫钊虽是魏家子孙,但身份不明,只要没人刻意去针对袁家针对袁仲道,他的身份想暴露都难。可见外公在做事之前也是深思熟虑过的不过,卫钊与晋王长得像陆烁“嘶”的吸了口气。他没见过晋王,但单看卫钊与薛宁两个,却一点都不像啊要不然,他也不会相处这么久都看不出两人的关系了。不过这也没什么稀奇的,自来这亲兄弟长相迥异的多如牛毛,更何况两人又非一母同胞陆烁正自疑惑着,袁仲道就已继续说了下去。他忙打起精神,竖起耳朵仔细去听。“原先一切好好地,直到薛宁被晋王的手下护送着上了山”袁仲道摇了摇头,面上颇为感慨。送上了山,然后呢继续请求收留陆烁眼神闪了闪,将前后事情全都联系在一起,,眉头渐渐拧了起来。“说是要让他跟在我身边读书的,只是我如何能答应他与卫钊身份可不一样”想及此事,袁仲道叹了口气。闻言,陆烁也跟着沉默。正在这时,袁仲道却转而说起旁的事来。“魏家三族的死因,之前猜测众多我也是四年前才知道,原来这一家竟是叫派去看守的官兵活活埋死在南边儿的”“活埋”陆烁猛然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不敢置信的看向袁仲道,他嘴唇微微抖动,显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这得多大仇多大怨啊竟想出活埋的招来还不如一刀结果了痛快“不错,就是活埋”袁仲道的语气颇为感慨。“三族上百余人,全都被埋在了岭南道的一处大坑里官兵死死守了三天三夜,等确定里面的人没气了,这才揭过此事”“那薛宁又是为何”说到这里,陆烁不由想起薛宁那乖张的性格来。这样一个人,与此番被活埋的经历着实联系不到一块儿去。袁仲道叹口气道:“也是他幸运,恰好和他的族叔一起被埋到了碎石下头头上虽受了伤,但经过三个日夜,好歹留了条性命”碎石下头碎石间的缝隙比南方湿重的泥土要大得多,也怪不得他能活下来。“魏叔同活着的时候,他这嫡孙颇成器,天赋高且为人谦虚上进,倒是个好苗子,如今成了这副模样,与这事不无关系”陆烁点点头,眼睛却盯着油灯上昏暗的灯光看,目光有些迷离。。被活埋了三天三夜,还要面临全族俱死的绝境,这种刺激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薛宁单单乖张了些,倒还算是好的了“不过他这性格也不单单是因为这个”袁仲道看陆烁神情疑惑,摆手示意他坐下,继续道:“一半是真,另一半自然是为达目的故意作出来的了”陆烁稍稍一想,就知道袁仲道所说的“目的”是什么了。看来晋王不单单想让卫钊与袁家保持师徒之谊,对薛宁也是同样的打算。他心里一沉,对晋王的观感愈发不好。“晋王派人将他送到桃山书院时,见我坚决不答应,就带着薛宁下山了我原以为他是放弃了,谁料没过几个月,魏州新来的知州家里,就突然冒出个久病初愈的嫡子来”“薛宁就是这个时候有了新身份”陆烁诧异。“难道就没有人怀疑”袁仲道笑了笑,道:“你可别小瞧晋王,他虽虎落平阳,但虎终究是虎,不过不在明面上罢了暗地里为他效命的可不少魏家那事过去了这么多年,没人往这方面注意,他想给薛宁安排个合理的身份,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原来薛家确实有个身体孱弱的嫡子,且从未在人前露过面,年龄比薛宁要大上两岁,因为沉疴已久的缘故,身量要小得多。陆烁不由想到薛宁那中等的身量。与同龄人相比,他确实要矮一些。现在看来,却不是他本身就矮的缘故了,原来有年龄的原因在里面。方方面面来说,都无比适合的身份,可见晋王是费尽心思挑中薛家的。陆烁不知真正的薛宁是死是活,但以往他对薛府纵容薛宁一事的疑惑,此时却全都有了答案。陆烁眯起眼睛。他们以往确实是小瞧晋王了。甚至初次从秦师傅口中听说晋王时,对他还怀着一种可怜可惜的心态。现在回想起来,他可真是可笑。袁仲道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不过这次却带了几分肃然,他道:“薛怀仪到了魏州的第一件事,就是带官兵上桃山书院搜查了一番”“搜查”这事陆烁倒是听过的,因而他倒是不觉得惊诧,只是有一点,薛父带人来搜查,难不成是“难不成他是想以卫钊来威胁您”这话陆烁脱口而出,说出去之后却顿时就后悔。他喃喃道:“卫钊本就是魏家的子弟,晋王又怎可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我糊涂了”边说着他边垂首摇头,面上也矛盾起来。既不是这个,那又是什么袁仲道却也不卖关子,见他沉浸在思考中难以回神,不由解释道:“薛怀仪带人上山时,客客气气的,只说桃山书院容天下各路书生,不安全的很,要每十日搜查一次才行”、第300章 退让“每十日”陆烁声音再次提了起来。“他疯了吗”桃山书院是什么地方教书育人的地方教书育人最需要什么安定安稳安静安宁薛怀仪此举大动干戈,且还是打着搜查学子身份、维护书院安全的旗号,美其名曰保护书院,但于书院来说却是一种极大地干扰和阻碍桃山书院学问甲一方,又有圣上亲赐的石牌坊在,谁人敢这般大胆扰乱书院安定袁仲道都不需要上奏折,只需向知府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