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与自己一样是占尽先机,却又不能拉拢之人, 她会如何做“韩忠,今天这酒怎如此香醇,朕以前从未喝过。”皇上一脸好奇地执着酒杯问站在他身后侍候的韩忠,打趣道,“你又去哪里寻得了这样的好东西来讨好朕”“这酒哪是老奴寻来的,”韩忠微躬着身子向着皇上笑道,“只是这酒的来历,老奴不敢说,怕皇上不爱听。”“你说。”皇上笑了一声,“朕是天子,天子纳百家之言,朕就没有不爱听的话。”这话说得当真漂亮。只可惜,这世上却没有哪个皇帝真能做到尽纳百家之言。到底忠言逆耳,六年前的苏门之祸和前世后来的叶家之灾,未尝不是因苏阁老和叶阁老太过直言敢谏,在皇上心中早早留下芥蒂之故。“是,”韩忠笑着说道,“回皇上的话,这酒是成王殿下六年前前往梁国时亲手所酿,用的是那一年成王府里梅花上的雪水,总共就酿了这么一小坛,被他带去埋在梁国的居所地下,一直埋了六年。成王殿下对老奴说,他埋这坛酒时就想着有朝一日若能回来,就把这坛酒献给皇上品尝。故而,这一次他回来前,便将这坛子酒挖出来,带了回来,又托老奴献给皇上。”。。。。。皇上一怔,盯着杯中酒怔怔出神。韩忠又加了一句,“成王还说这坛酒的酒香有多醇就代表着他这六年里对皇上的思念有多深。”萧贵妃的脸色有些发白,她也自觉愧对楚玄,她心知皇上冷淡楚玄虽大部分是因苏家之故,但未必没有她的原因在里面。就听皇上长叹一声,把杯中酒一饮而尽,道,“这些年,也的确是苦了玄儿了。”其实楚玄心中之苦又何止是六年为质,他真正的苦,真正的痛,是苏皇后之丧,是苏家之倾覆。可那不能提,那是皇上的禁忌,故而所有人都对此视而不见,避重就轻,只敢拿他那六年质子生涯为他说话。不过,楚玄这一小坛子酒能换得一直冷待他的皇上一声叹息,也算是没有枉费他的一番心思了。只是墨紫幽看向韩忠,同样的话,要看时机说,要看场合说,还要看是什么人来说。楚玄选了韩忠,的确是选对人了。可韩忠当年与苏阁老不合是尽人皆知之事,苏家遭难时,他也没少在背后推波助澜,如今居然会帮着楚玄在皇上面前美言。她不得不在心中暗赞楚玄一句“好本事”。不,不该说是好本事,应当赞他好心性才对。当年,皇上盛怒之下当场下令将苏阁老在东华门杖毙,当时的监刑之人就是韩忠。若是那时韩忠让内侍监的人手下留情,也许还能拖到苏皇后得到消息前来为苏阁老求情。偏偏韩忠挟私报复,命人下了重手,不过几杖便打断了苏阁老的颈骨,将苏阁老打死。苏阁老一死,苏皇后悲痛之下悬梁自尽,苏家再无人可力挽狂澜,最终倾覆。所以,韩忠与楚玄之间也可算是有着血海深仇,楚玄如今却还能与韩忠交好,怎能不说他好心性。但不知楚玄是如何拉拢韩忠站在他这一边的,要知道韩忠深得皇上信重,他可是很多皇子大臣都想拉拢却拉拢不了的人。墨紫幽看了脸色微微苍白的萧贵妃一眼,她前世就曾听说萧贵妃和韩忠不合,近来又听说韩忠有心在西南安插自己的势力,偏偏受到了镇守西南的宁国公的阻挠。莫非韩忠帮楚玄,是因为不喜萧贵妃和萧家。。。。。也对,在政治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利和则合,利悖则散,满朝文武党派众多,哪个不是因利而聚,因利而比不管楚玄是如何拉拢到韩忠的,出这主意的,多半是姬渊无疑。墨紫幽微沉的目光又落在垂首抚琴的姬渊身上,前世后来这韩忠可是害了叶阁老一家。姬渊这是要与韩忠之流为伍么“好美的琴声。”琉璃亭外,忽然有人道。众人转头看去,就见穿一身朱红缀蟠龙补亲王常服的楚玄正和一个宫女一起扶着一名头戴双凤翊龙冠,身穿缀云龙补常服的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缓缓向着琉璃亭走来。单看老妇人头上戴的双凤翊龙冠,墨紫幽便猜出她的身份。这个年岁,又能在后宫中戴这双凤翊龙冠的女子,自然只有叶太后了。“参见太后。”亭中众人除了赫泰行了西狼人的拜礼外,其余诸人都行了跪拜迎接之礼。“平身。”叶太后被楚玄和那宫女扶着走到琉璃亭前,对着众人笑道。“儿臣参见父皇。”楚玄也松开了叶太后的手,向着皇上下跪行礼。刚刚韩忠才提起楚玄,这会儿他就来了,皇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这个曾经寄予厚望,如今却是不敢亲近的儿子,忽然就有些微微的伤感。他回想起了方才那酒中的醇香,又想到了韩忠说的话,顿时就叹了一口气,对楚玄道,“你起来吧,你送来的酒,朕喝了,很好。”楚玄站起身,一瞬间竟因皇上之言红了眼眶,又引得皇上叹了一口气。墨紫幽看着楚玄,竟也无法分辨他这真是一时动容,还是太过真实的演技。她又看了萧贵妃一眼,就见萧贵妃面露愧疚,别过头不敢看楚玄一眼,而楚玄的目光扫向众人,到了萧贵妃身上也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掠而过。其实他们二人这般避嫌太过,落在皇上眼中反而刻意。墨紫幽轻轻摇头,就听见皇上问叶太后道,“太后病可好些了,今日怎么出来了”墨紫幽抬眼细看叶太后面容,越看越是惊心。叶太后面色蜡黄,眼神浑浊,身子枯瘦得像随时会被那身凤冠大衫给压垮一般,竟已是病入膏肓之态。她微微皱眉,太后是叶阁老的妹妹。前世,再过不久叶太后就病故了,之后叶阁老也因身体不好还每日操劳国事,渐渐病重,也去了。待他们二人都故去后,便是叶家惨祸之始。。。。。。有什么方法能让叶家逃过此劫墨紫幽垂眼沉思,却一时想不出来。她忍不住又在心里懊恼地叹了一口气。并非她悲天悯人,喜以求助他人为己任,但任谁知道会有这种灭门之劫发生在贤臣后人身上,只怕都无法平静不理。“孤在寿康宫里听见这琴声,正好玄儿来看望孤,便让他陪孤出来看看弹琴之人。”太后笑得很和蔼。“是朕疏忽,竟忘了这桃园离寿康宫极近,扰了太后清静。”皇上歉然道。皇上是先帝元皇后所出,叶太后是继后并无所出。故而,皇上与叶太后并不亲近,但因叶太后一向只在自己宫中静养,从不插手后宫内务,也并不利用太后身份为叶家求取好处。所以皇上还是很尊敬叶太后的。“无妨,无妨,寿康宫太静,孤也闷得慌,这琴声又这般好,怎会是打扰呢。”叶太后笑道问众人,“方才是谁在弹琴。”“草民姬渊,拜见太后。”姬渊走出琉璃亭,再次向着叶太后行礼,“雕虫小技,污了太后尊耳,当真该死。”“抬起头来。”叶太后看着他笑道。姬渊缓缓地抬起,叶太后诧异地盯着他左看右看,又笑起来,“生得这般好的男子,孤还是第一次见到。”“谢太后谬赞。”姬渊又垂下头。“你再为孤弹一曲吧。”叶太后示意宫女扶她进琉璃亭,韩忠立刻命人在皇上的龙案边设了一张长案,又扶叶太后坐下。叶太后忽然看见墨紫幽,惊讶道,“雪君”皇上,萧贵妃,楚玄三人的脸色都是变了一变。墨紫幽立刻走到叶太后面前行礼,“民女墨紫幽拜见太后。”“墨紫幽”叶太后怔了怔,又像是释然般笑了笑,“也对,怎会是雪君呢,人老了,眼花了。”便也不再提此事。“太后想听什么”姬渊已坐回琴案后。。。。。。“你随便弹吧。”叶太后道。“是。”姬渊以指抚弦,流水般的琴音渐渐响起。“江南可采莲。”叶太后一听琴声便笑了,她缓缓随着琴声哼唱:“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注1”她声音虽苍老,但却透着一中温柔之感。一瞬间,墨紫幽莫名就觉得眼见这哼着歌头戴凤冠的女子并非一国太后,她只是一个正哼着歌哄着小孙子的慈祥老人。“太后可喜欢。”一曲奏罢,姬渊抬眼问叶太后道。不知为何,墨紫幽竟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强忍的哽咽。“孤很喜欢,孤从前最喜欢这支曲子了。”叶太后看着姬渊淡淡笑,又重重地咳嗽了两声。“这桃林里风大,太后身体不好,不如先回去休息吧。”皇上劝说道,忽又想到一事,“朕记得七月初三便是叶阁老的寿辰,叶阁老如今也到耳顺之年了吧。”“难为皇上记得。”叶太后笑了笑,回答,“他是六十了。”“既是六十整寿便该好好办一办,叶阁老为大魏鞠躬尽瘁,朕今年要给他添添喜。”皇上的话里有几分真,也有几分哄叶太后开心的意思。他边笑边把目光转向姬渊,向着姬渊一指,道,“姬渊,七月初三,叶阁老过六十大寿时,朕便命芙蓉班去为他唱戏贺寿,你可不得怠慢。”“是。”姬渊起身拱手领命道,“姬渊定不负皇上所托,必让叶阁老的六十大寿过得毕生难忘。”“好”皇上满意地哈哈大笑起来。“皇上费神了。”叶太后淡淡笑。这时,不远处忽然有两道身影匆匆走过,却是秦王楚烈和八皇子楚玉。墨紫幽皱起眉头,楚烈不是被禁足,怎的又能出来走动“你们两个急匆匆地上哪里去”皇上已经开口喝问道。。。。。。楚烈和楚玉转头看见皇上和叶太后都在这,赶紧走过来行礼,“参见太后,参见父皇。”“平身吧。”皇上对楚玉和颜悦色,看着楚烈却是皱起了眉头,“昨日你弟弟在朕寝宫外跪了一整天为你苦苦求情,朕今日才放你出来,你不好好陪你母妃,带着玉儿到处跑什么”原来是昨日楚玉为楚烈求情,楚烈今日才被解了禁足。墨紫幽看了楚玉一眼,不由得在心里叹息,楚玉对楚烈真是兄弟情深,他大概想不到前世楚烈不仅设计了娶了楚玉心爱的徐静妍,还在登基之后立刻就将他圈禁在封地,幽禁至死。也不怪楚玉单纯,怪只怪楚烈此人惯会在人前作态。前世,魏人都道他是诸皇子里最为仁善的一个。哪知后来,他的一众兄弟里除了远在梁国的楚玄之外,全都死于他手。“儿臣知错。”被皇上如此厉声责问,楚烈没有为自己辩驳一句,只是低头认错。一旁的楚玉却是笑着为他解释,“父皇误会了,三哥感激儿臣为他求情,说要带儿臣去看热闹。”“什么热闹把你兴奋成这样”一众皇子里,楚玉最为单纯,每每见人就笑,故而皇上一看见他就觉得心情放松,所以一向也很疼爱于他。“三哥,你说。”楚玉笑着推了推楚烈。楚烈的目光却是绕过众人,落在姬渊身上,他对皇上笑道,“禀告父皇,儿臣听闻今日下午,永平伯家的曲小姐要在叶阁老府上与姬班主唱一场对台戏。”“什么对台戏”一时安静不语的赫泰好奇地看了姬渊一眼,问了一句。“曲小姐说她家里新买来的戏班子比姬班主的芙蓉班强,故而给芙蓉班下了帖子,要与芙蓉班比上一场,同时搭台唱牡丹亭。曲小姐还给各家都下了帖子,让众人去评一评,到底谁更好。”楚烈笑着回答。墨紫幽微微皱眉,这件事她也听说了,曲小姐还真是与前世一样对姬渊纠缠着不放。芙蓉班才到金陵短短几个月,就已成为金陵诸多戏班之最,曲小姐这样放话打芙蓉班的脸,自然引得一群人都想去看热闹。但因为姬渊得罪了墨越青,墨家人自然是不会去。只是,楚烈怎的会突然对这等小女儿家胡闹之事感兴趣,竟还拉楚玉去凑这种热闹“哦,还有这等事”皇上一时来了兴致,又皱眉问,“她既是永平伯的女儿,怎的会把这对台戏摆在叶阁老府上”“永平伯不肯让曲小姐在家里胡闹,曲小姐就去求了她的外祖母,就是叶阁老的夫人。”楚烈回答。“朕倒忘记了叶阁老的长女嫁给了永平伯。”皇上看了叶太后一眼,又问,“只是,叶阁老会让她这么胡闹”。。。。。“叶阁老本是不肯允的,无奈阁老夫人心疼曲小姐这个外孙女,叶阁老他”楚烈顿了一下,又笑,“一向有些惧内。”皇上一楞,又看着叶太后大笑起来,叶太后也些有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