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正中蒋三娘下怀,她满怀心事,正需要生母的指点。长安居大不易,蒋家宅子有五重院落,在富户巨贾居住的城南也算得上是豪宅了。这宅子还是蒋三娘第一任嫡母的陪嫁。蒋三娘的生母柳姬住在蒋夫人正院后的芙蕖轩,穿过一个夹道就是。冬天的晚上四处黑黢黢的,只有雪是白的,蒋三娘走在夹道上还是有点害怕。她扶着侍女的手走得很快,走出夹道,就看见生母柳姬提着灯笼等在芙蕖轩门口了。蒋三娘没那么自作多情,认为她阿娘是在等她。果然,见来的是她,柳姬目露失望,“这么晚了,你怎来了。”“我来找你说说话,”说着蒋三娘挽了柳姬的手,“阿姨外面冷,别站在这里等阿耶了。”那可不行,柳姬自然不愿意进去。蒋郎答应了今晚会来,她都等了这么久了,怎能半途而废。对生母,蒋三娘的感情很复杂。她看不惯生母将情爱看得太重,将父亲视作主宰的模样,在她看来富贵权势才是头一位的,不能理解她生母当年身为官家嫡女却甘愿做妾的行为,简直是自甘下贱,她父亲当年只是个微末小吏而已,至今也不见显贵,连带着她也出身不高。不过,生母受宠,她也便利许多。蒋三娘心思百转,凑到柳姬耳边悄声说道:“阿娘,我有件好事要与你说,事关女儿的终身大事。”女儿的终身是柳姬心目中的二等大事,她一听是好事,暂时把她的蒋郎放到了脑后,与女儿进屋去了。“你是说,魏国公看上了你”柳姬喜得团团转,等到兴奋劲儿过了,理智回笼,才是仔细问道,“他可给了你信物”蒋三娘红着脸摇头,看她阿娘神色不虞,蒋三娘赶紧补充道:“是女儿忘记要了。”“那他可允诺了会娶你”柳姬急迫道。“他问了我是哪家女儿。”蒋三娘羞答答说道。问了就好,柳姬放了一半的心,又紧张地问道:“你可是让他碰了”“没有”蒋三娘听出深层含义,脸红得要滴血了。柳姬还在问,“那你可给人占了便宜”“他是个正人君子。”蒋三娘说着也有点失望,他也不知道拉拉她的手。正人君子好呀,柳姬得意地笑了,“跟你阿耶当年一样”当年她向蒋郎表达情意的时候,她的蒋郎也是如此呢,半点不曾失礼。害她失落了一晚上,以为蒋郎不喜欢她,不过蒋郎还是信守承诺,次日就来她家提亲了。后来她才知道蒋郎是敬爱她,并非不爱她。才不一样呢,蒋三娘心中悄悄反驳,傅郎才是真正的君子。蒋郎中这几天春风满面,走路都带风。有同僚好奇询问,蒋郎中却笑而不答。不过还是有消息灵通的,打听到蒋郎中有很大可能接替即将告老的户部右侍郎,成为新一任上官,私下里免不得恭维一二。蒋郎中只是抚须笑笑,呵呵,右侍郎算什么,他将要成为魏国公的岳父,有了魏国公做靠山,到时候尚书也不成问题啊。他从柳姬母女那里得知女儿被魏国公看中的事,喜得一晚上都睡不着,满心的恢弘大志,想着自己登阁入相的风光。哪怕赏梅宴过了四五日,魏国公还是没有动静,蒋郎中也不着急,他自认为了解权贵的心思,要自矜身份,太急色了有失身份嘛。他等得起。蒋郎中贯会钻营,否则也不会攀上萧氏,还娶到与萧家有亲的刘氏了。因魏国公不曾来使媒人来说项,蒋郎中并不敢张扬。这日蒋郎中忽然被右侍郎喊去说话。蒋郎中以为右侍郎是要与他交代职位交接的事。他与右侍郎同为萧氏一系,两人早有默契,右侍郎的职位早预定了是他。没想到,右侍郎却告诉他,他此次升迁无望。蒋郎中虽有失望,但也不是很在意。右侍郎惊讶于蒋郎中的淡定,本着同派系的本分提醒一句:“诚之啊,你是不是与魏国公有什么误会”能有什么误会他们要成翁婿了好吗蒋郎中不解。“本来吏部的文书都要下了,若不是魏国公打了招呼”右侍郎欲言又止,拍拍蒋郎中的肩膀让他好自为之,唉,得罪了魏国公,兴许蒋郎中这辈子就只能是个郎中了。这简直是晴天霹雳魏国公没道理对付他呀蒋郎中一脚深一脚浅地出去了,他不是蠢人,相反太聪明。呆坐一上午,只能承认是那母女两个自作多情,其实把魏国公得罪了。是了,卢氏是个有名的妒妇,三娘凭什么让魏国公得罪卢相公呢美貌情意切,蒋郎中不屑。蒋郎中满腹冤屈无处诉说,顶着同僚看好戏的眼光,憋了一肚子火。晚上回去,不由分说就给了等在门口的柳姬一巴掌。柳姬懵掉了,扯着蒋郎中的袖子开始哭。哭哭哭就只知道哭,烦不烦啊。蒋郎中火大,一把甩开了,令人叫了蒋三娘来。蒋三娘还以为是有喜讯,特地换了茜红衣裳,郁金裙子,打扮得格外娇俏地来了。殊不知蒋郎中等得心烦,再看她喜气洋洋的模样,顿时邪火上升,都是这个败家女害的上去就是一脚。柳姬扑上去抱住女儿,心疼得呼天喊地。男人怒吼,女人哭叫,一时芙蕖轩闹得沸反盈天。已经躺下了的蒋夫人都睡不着了,坐起来支着耳朵听。“不可能,阿耶,他接了我的荷包的”蒋三娘不肯相信,尖叫道,“一定是弄错了卢氏善妒,一定是她瞒着魏国公做的”“阿耶,求你帮我问问,他心中应该是有我的。”蒋三娘抱着蒋郎中的腿哀求。邪火发出来了,头脑就清醒多了,蒋郎中低头看他这个三女,眉目婉媚,弱质纤纤,比她生母年轻之时更美貌呢。好像,她说得也不错。蒋郎中不好意思面对被他招呼过的爱妾爱女,拂拂衣襟,甩袖子走了。今晚还是歇在刘氏院子里吧。隔了墙,蒋夫人听得模糊,只听出来个大概。见蒋郎中过来,连忙起身服侍,一边小心地套话。现在,蒋郎中觉得瞒了妻子不好,干脆和盘托出。蒋夫人听得嘴巴都合不拢了,被吓的。作为在长安城长大的老住户,刘氏知道的可比外来户蒋郎中知道的多。魏国公为什么没有姬妾一是卢氏善妒,连皇帝赏赐的美人都敢送人;二是魏国公自觉,从来都拒收美人,想送女人搞好关系的,没几个有好下场。不论魏国公夫妻是真恩爱还是假情深,魏国公府从无姬妾是真的。与姐妹们提起来,只有羡慕的。偏偏自家庶女作死,不管得罪的是卢氏,还是魏国公,蒋三娘肯定是没好下场了,别牵连自己才好。蒋夫人要劝几句,蒋郎中却被魏国公岳父的光明前景迷了心窍,听不进半点不好。次日,蒋郎中就请了假,登门拜访魏国公去了。结果,魏国公不见。这不就是心虚的表现,蒋郎中更坚定了信心,听从柳姬母女的主意,打算制造舆论造势,迫得卢氏答应蒋三娘进门。于是,长安城有了新流言,传说蒋家三娘子得了魏国公青眼,可惜魏国夫人善妒,棒打鸳鸯,令蒋三娘子不得入门,人都病倒了。传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蒋氏女如何多情,魏国公如何无奈,魏国夫人如何蛮横,真真是活灵活现,骗得不少无知少女落泪,大英雄好可怜御史台更是蠢蠢欲动,准备闻风而奏,参他个修身不正。然而流言传到风头最盛之时,有个身穿锦袍,丰神俊秀的男子拍响了蒋家的大门,拿着蒋三娘子亲手绣的荷包前来提亲。三姑六婆们的眼睛都亮了有木有嘿,原来这才是正主。正主坦坦荡荡地站在蒋家大门口,抱拳往看热闹的四邻一鞠,朗声解惑:“某本不想多事,免得坏了人家娘子的清誉,然而魏国公是我大周功臣,某实在不忍功臣蒙羞,代人受过,今日特来蒋家提亲。”正主自称乃是骁骑都尉,赏梅宴那日因为拜访魏国公而耽搁了时辰,没想到就偶遇了蒋家娘子。更想不到的是蒋家娘子突然扭了脚摔倒在他怀里,过后又留了荷包给他,还告知姓名。正主当日茫然摸不着头脑,然而他与妻子夫妻情深,当然不愿意横生枝节,就把此事瞒下了。及至听到关于魏国公的流言,正主才是明白过来。哦,原来如此,大家恍然大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蒋家娘子是把这位都尉当作了魏国公吧。也难怪蒋家娘子弄错,这个郎君长得俊啊。解释清楚了,正主转身对错愕的蒋家人道:“某已有妻室,若你家愿意,某可以纳蒋氏为妾。”蒋家还有脸不乐意么四邻摇头叹息,多好的郎君呐,可惜被蒋家不知廉耻的女儿祸害了,可怜郎君家大妇,要教导这么个人,真是不容易。消息传到后宅,蒋三娘一听就晕了过去。过后更有传言说,无怪蒋三娘下作,原来是根子歪,蒋郎中就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能教出什么好来。知情的老街坊不免叹息,现在的蒋家应该是巨贾陈家。当年陈家只有一个独女,看中了蒋郎中招婿,没想到陈家二老一去,蒋郎中就变了脸色,不认自己是赘婿,将陈家家业据为己有。可怜陈氏留了个女儿就去了,白白让后来人享了福。诶,这么说来,当初陈氏的死因也很可疑呢。最可怜蒋大娘,原来所谓的恶毒名声都是被人陷害的吧。蒋家的事,卢氏并不瞒着女儿,高门大户的阴私更多,不从小给女儿科普怎么行。因为她有意教导,事无巨细都摊开了与傅明珠看。全程围观完毕,对蒋家,傅明珠只想说一句流行的话,不作就不会死。按傅淳的本意,弄掉蒋郎中就够了,他还不至于下作到对妇孺之辈出手。可蒋氏女居然敢败坏卢氏的名声,傅淳绝对不能忍。这才有了一出,正主上门纳妾的好戏。蒋氏不是喜欢做妾么,他给她找个好人家。蒋氏女要真有骨气,直接自裁了,还能落个善终。至于蒋郎中,不出腊月就因贪墨渎职下了狱,连带连累了萧氏一系许多人。因为证据确凿,大理寺干脆利落判了主犯蒋郎中罢官流放,蒋家抄家,女眷贬为庶民,其余人等罢职。可怜蒋夫人享了半辈子福,到老了落魄,连带女儿也被退了亲。蒋夫人吃了柳姬母女的心都有了。可老天不长眼,那个骁骑都尉居然还愿意纳蒋三娘为妾,将那败家惹祸的母女接走。真是好人无好报,恶人得逍遥。听说这事的人不免叹息。值得一提的是,抄捡蒋家时抄出一份契书,原来蒋家大宅是落在蒋大娘名下的,这契书藏得好,若不是大理寺的抄家小能手,还真找不着。蒋大娘是出嫁女,抄家不关她的事,大理寺卿是个公正的,蒋家大宅最后得以物归原主。、第020章小娘子的日常蒋家的事像是投入湖里的一颗小石子,泛起一点水花过后,就沉了底。对傅家来说,最大的震动就是正院换掉了一批奴婢而已。对傅明珠来说,她现在才发现,原来她家阿耶还是个抢手货啊。她阿耶一到冬天就喜欢留一脸络腮胡来保暖,美貌程度是直线下降,活像个悍匪。这样的形象居然还有小娘子爱慕,真是不能理解的审美。还是卢氏给女儿解了惑,哪是冲着你阿耶貌美来的,分明是奔着七品媵人的位置,魏国公的权势来的。经过科普,傅明珠又弄明白了一项风土人情,原来所谓的妾只是通称。在大周男人们只要养得起,喜欢蓄养多少女人都没问题,但是要想给这些女人一个正式妾的身份,就必须按照法律来了。按律,平民是不能纳妾的,普通士人可以有两个妾,至于五品以上的官员,他们的妾就升级为媵,这就是有品级的了。像国公这种一品的爵位,足足有十个七品媵的位置。六品官的正室,也就是这个品级了。既如此,如蒋三娘一样的小娘子们当然不肯选择当个小小六品官的正妻,而是选择当国公媵妾了,直接少奋斗二十年好不好。傅明珠的认知又被洗刷了一遍,原来妾还分好多种类她以后一定要擦亮眼睛找个洁身自好的好老公,宅斗太高深,她玩不来。元日的前一天是个好日子没错就是年三十,卢氏特地翻了历书,看准了这个吉日。这么好的日子,傅明珠却特别不想起床,磨磨蹭蹭直到卢氏亲自来抓人了,她才哭丧着脸从被窝里钻出来:“阿娘,就不能不穿耳洞么”大年三十要不要这么虐。“不行,”卢氏严肃脸拒接,“每个小娘子都要走这一遭”〒〒嘤嘤,傅明珠哭给她阿娘看,“等我再大几岁,再穿嘛。”诶哟,她家的胖珠子哭起来可惹人心疼了。卢氏觉得她真是个铁石心肠的阿娘,这么软这么萌的胖珠子也下得去手,“别给我装可怜,不趁着年纪小穿了,将来你大了,穿起来更疼呢。”卢氏捏捏女儿粉扑扑软绵绵的肉脸蛋,放软了声音诱哄道,“现在你还小,耳垂薄,轻轻一穿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