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 身后是黑夜中的腾空而起的盛大烟火。他难得地穿上了宽松舒适的毛衣,修长挺拔的身材完美地撑起衣服的款型。几缕碎发散落额前, 面部的线条温和,眼角含着笑意。电话那边说着什么,他一一应声答是。在除夕这样团圆的日子,顾西泽却陪她留在了公寓里。程意意垂下眼帘,突然觉得难安起来。顾西泽的父母肯定不会无所察觉。就像她知道他们一般, 他们也必然清楚程意意的存在。程意意的认知里,从来缺失对家庭的概念,因为她从未感受过来自家庭的温暖与安全感。在这一方面,顾西泽要比她幸福得多。她曾见过顾西泽的双亲,在他的相册里。那张照片上,她的母亲气质温婉,笑起来极温柔可亲,父亲高大深沉,伸手搭着顾西泽的肩上。即使只是张照片,却也能隔空感受一家人的亲密与默契。与她的家庭有着天壤之别。遥远美好得她不敢伸手去触碰。她无法肯定他们能安然接纳自己,也不敢打破现有的平衡去试探。没有万全的准备,她无法承受那样的后果。毕竟她这样的出身,即使放在普通人家也足够让人诟病,更遑论是那样钟鸣鼎食的家族,她的出现,也许会成为顾西泽完美的人生里无法清洗的污点。春晚开始了。程意意又抬头去看窗边,顾西泽终于挂了电话,朝她走来。程意意开始盛饭。“等一下,意意,”顾西泽接过她手中的碗,“我爸妈要过来,我们一起吃。”程意意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惊讶道:“现在”“恩,现在。”程意意觉得自己有点儿坐不住了,拨好耳边散下的头发,飞快地将身上整理了两下。声音抑制不住有点儿慌,“你怎么现在才说呢我什么准备也没有”顾西泽的笑意抑制不住泛出来,“哪里没有准备,我们不是做了一桌子菜了吗”“算了,我不跟你说了,你不懂。”程意意起身,从外套口袋里掏出皮筋三两下将头发利落扎在脑后,走出厨房。“去哪儿”“换衣服”她的声音带着恼意,恨恨回他。被凶了,顾西泽却一点儿也不恼,唇角抿着的笑意终于完全散开来。程意意回到卧室,手忙脚乱。公寓里平日只有他们两人,室内又有暖气,自然穿得宽松舒适些。此刻她身上的v领针织薄裙一俯身便能露出胸前大半肌肤来,如何能穿着去见他的父母。她换了端庄乖巧的海蓝色毛衣,穿了牛仔裤,系着腰带,顾西泽进来了。“真的不用准备什么,”他将程意意散在地毯上换下的衣物捡起来,挂在一旁的衣架上,“你很好,她们会喜欢你的。”他伸出手,递到她面前,眼神专注又真挚,“你相信我,意意。”“好。”眼神交汇间,程意意如同受到蛊惑,紧紧抓住了他的手,仿佛这样便得到了肯定。顾西泽父母的车已经到了楼下。他在厨房热菜,程意意到电梯门口接人。程意意生平显少有这样紧张的时候,她总能三言两语便轻易得到别人的好感。可真正能让她惶恐在乎感受的人少极了。程意意开门,深吸了两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等着电梯那一声叮响。她的脑海中闪过千百个念头,不过两分钟,她却觉得过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直到电梯门缓缓打开的瞬间,才知道条件反射般扬起笑容来。虽然心中还是心如擂鼓,面上却已经镇定下来。“伯父、伯母,初次见面,”待夫妻两人完全出现在面前,她才欠身,微微笑着,打了招呼,“我是程意意。”她的笑容带着融化冰雪的暖意,亲和力十足。眼角眉梢有着清纯和另一种别样的吸引力,五官是让人屏息的精致。初次见面,顾母突然能明白儿子为什么喜欢她。一个人的气质与风采,隔着照片恐难以领略十分之一,只有真正瞧见了,才能直观的感受那魅力与震撼。顾母微微点头,“恩,我听西泽说过你。”她的声音温和,程意意没听出什么来,直起身,又瞧见顾西泽的父亲也对她微微颔首。忐忑的心这才稍微安定。“西泽在厨房做菜,我”程意意说着话,余光却望见顾母绊了一下。“小心脚下,有台阶。”走廊里只开了黯淡的暖光,视线不太明晰,她赶紧伸手去扶,还没来得及碰到她的手,顾母便已经被人稳稳扶住。“怎么这样不小心”顾西泽的父亲将她扶正,眉头轻皱。程意意看清他的脸,这才发现,顾西泽长得像父亲,鼻梁高挺,眼型深邃,双眼皮的褶皱很深,十分好看,连皱眉的样子都如出一辙。“是我疏忽了,忘了把灯开亮些,”程意意忙解释,“这两道台阶太低,我也被绊了好几次的。”顾母从顾父手中把胳膊抽回来,冲她笑笑,“西泽跟我说你上了节目,前两天我也看了那期的天生我才,没想到这个节目还挺不错的。”程意意没料到顾西泽会同顾母说这些,想到节目上自己的表现,顿时觉得难为情起来,面上的笑意不变,“我做的太慢了”四小时的录制时间,即使剪了大半,放出来她做题的时间也有近半个小时。“不用谦虚,你已经很好了,我念书时候做普通的数独也不见得能做这么快。”顾母同她说话间,程意意开锁进了公寓。顾西泽父母是第一次踏足平日里儿子独居的地方,人一多,公寓便似乎小了些。公寓里处处被打理得干净温馨,两人都极其清楚自家儿子的脾气,自然能大概猜测,那灰色沙发上彩色的抱枕,阳台的盆栽,北欧风格的蓝白地毯是出自谁的手笔。其实顾母很早便认识了程意意,早到儿子还在上高三的时候。她去给顾西泽开家长会,班主任留下她,小心翼翼隐晦跟她提起了顾西泽早恋的事情,班主任唯恐早恋会影响顾西泽高考的发挥。她记得当时自己是笑了的,心中还觉得极不可思议,尤其是在得知儿子的初恋对象是个初三的小女生之后。这件事情她最终没同顾西泽提起过。她十分清楚自己的儿子是怎样的人,理智、冷静,做事极有条理与规划,他确定的目标便不会因为任何事情挡住步伐,必定要完美地做到极致。与他父亲一模一样的。要她相信儿子会因为早恋影响成绩,那才是不大可能发生的事情。程意意陪着他们坐在客厅,厨房的菜已经热的差不多,顾西泽知道程意意不自在,便让她去端菜,自己在餐桌上坐下来陪父母说话。“西泽,你长这么大,妈妈还是第一次知道你会做菜。”顾母夹了一筷子,尝了尝味道。“要不是今晚我说要过来,还吃不到呢。”顾母说着,招呼程意意,“意意,过来一起吃啊。”这还是顾母第一次唤她,叫得亲切,程意意有些受宠若惊。端出最后一个盘子,在顾西泽身边坐了下来。看着两个年轻人坐在自己跟前,顾母心中也有万千感慨。不知不觉已经十年了。当时她没有插手这段稚嫩的恋情,却想不到,西泽大学毕业之后,两人还是分手了。程意意离开的最初那段时间,顾西泽面上虽然不显,可是为人母,她又哪能看不出来儿子内心的低落与消沉。虽然心疼,但她也稍有庆幸,分手了也好,年少时的恋爱能走到最后的又有多少呢更何况,程意意的身份也许会给西泽人生带来一些阻碍。当时的她万万没能想到,十年了,两人还能这样齐齐坐在自己跟前。那个五官精致漂亮的初三的小家伙,已经长成了端庄温婉的大姑娘。“今天伯母可是沾了你的光,”顾母举起杯子与程意意碰了一下,“有生之年还能吃到自己儿子做的菜。”程意意觉得心中羞窘,好在顾西泽很快给她解了围,夹了一筷子菜进顾母的碗中,轻声开口询问,“我爸做的不好吃吗”第28章 28程意意还从未体验过这样的除夕夜,一家人围着餐桌吃饭, 偶尔轻松地说话, 客厅里春晚倒计时的声音传来, 餐厅落地窗的远处, 一排烟火在最后一秒钟绽开。她有些不真实的恍惚。一切似乎和她年少时曾幻想的梦境重叠起来。吃过饭, 程意意主动去了厨房洗碗。她虽然做菜不好吃, 可独自生活多年, 其他方面的生活技能是满点。比如洗碗, 她留学时候曾经在餐厅找过一份兼职, 在后厨刷盘子, 周末时候每天工作八小时以上, 时薪是比其他工作要高得多,但每天下班时候脱下手套, 手上都是汗, 把掌心磨起的水泡蛰得生疼, 腰酸得几乎要直不起来。可是没有办法。公派留学生虽然免了学费住宿,还能得到生活补助, 但还是不够的。科研教学仪器、书、资料她需要钱的地方实在太多。程意意记忆力好,却不大愿意回想这些难熬的日子, 那会让她整个人情绪低落起来。洗碗池放着热水,程意意刚准备戴上手套,顾西泽便进厨房来了。“我来吧。”他自然而然地从程意意手中将手套抽出来。洗碗池的热水泛起氤氲的雾气,洗洁精白花花的泡沫随着水位慢慢涨起来。程意意走后,这间厨房在很长的时间里从未开过火, 若不是张仪勤来打扫,恐怕早就落满了灰尘。而现在,它终于又重新充满了烟火气。程意意看了看他身后,悄声道,“你不是在陪你爸妈说话吗”“也没有那么多说不完的。”顾西泽利落地挽起袖口,站在洗碗池前弯腰开始清洗。程意意还是不放心,轻轻推了推他,“还是我来吧,你做饭还让你洗碗,我要是在他们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就都怪你”顾西泽突然轻笑起来,声音带着几分清朗,“别担心,我妈在家也从不洗碗。”顾西泽进了厨房。顾母也不看电视了,探头看了看,回头轻声道,“我说我儿子今晚怎么两分钟都坐不住呢,原来是去帮人家洗碗。”说着,声音又不免忧虑起来,“感觉儿子是帮别人家姑娘养大的”顾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本就早晚有这一天的。”顾母瞪他一眼,转念又想了想,最后叹了一口气,“我记得儿子小时候,一群漂亮小姑娘就爱跟在他后头,他一点不搭理人家的,有次还把她们都吓哭了,还叫人家不准烦他。”“我那时候实在想象不到有一天他喜欢上一个女孩子的样子。”“可现在知道了。”“他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会做饭,会洗碗,喜欢笑”顾母突然觉得眼眶有点儿酸,“他显少会这样喜欢什么,在漫长的分别之后还是这样喜欢叫人想说他两句都不忍心。”她背身,悄悄擦掉眼角渗出来的水迹,下了决心,朝顾父试探道,“不然咱们就随他们吧我瞧着那姑娘人也挺乖,聪明又漂亮”顾父也轻轻叹声,沉默了几秒。顾家的强盛不需要借助顾西泽的婚姻来得到外力的巩固。就算程意意是穷困潦倒的普通家庭出身,他们也不至于会这样犹豫,可程意意不是。西泽是顾家最优秀的继承人,倘若他娶了一个父亲在服刑、非婚生出身的妻子,受到族人的指摘是必然的,人后也许还得承受许多闲人的耻笑与诟病。他了解自己的儿子,这些西泽大抵都能不在乎,然而他却并不确定,程意意能不能同他一起承受。妻子攥住他的手,再度开口,轻声劝他,“让他们试试吧,恩”她紧紧看着他,声音里带了哀求,“未来的路是他们自己走,我不想儿子一生都带着遗憾郁郁寡欢去走完”像前些年一样。顾父最终妥协了,回握住妻子的手,温声道,“好。”西泽已经是个男人。他行事已经有了自己的风格与手腕,与同龄人相比,他优秀得多,也独立的多。他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就是父母亲族,也无人能够置喙。这也是他能放心将掌控顾氏的权利交给他的原因。他们既无法左右他的决定,也无需制造障碍去阻拦。夜幕已深,程意意同顾西泽一起送顾父顾母到地下车库。顾家的司机早已停在车位上等候。突然从有暖气的室内到零下几度的地下车库,即使身上套了厚羽绒服,程意意还是冷的几乎要抖起来。她忍着冷意,认真地行了礼,与车厢后排的顾父顾母道别。车窗降了下来,顾母突然朝程意意挥了挥手,笑着轻声招呼她,“意意,你过来一下。”程意意犹豫了一瞬,偏头看到身侧的顾西泽对她点头,笑起来快步走到顾母身边,弯下腰来认真等她说话。顾母轻轻拉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很暖,不像程意意那样夏天都捂不热。虽然有了年岁,但她的五官仍是极漂亮的,那容颜经过了岁月的沉淀,举手投足的高贵与优雅越醇。她轻声附在程意意的耳边与她说了话。程意意直起身,顾母才笑着与她们挥手。“别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