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不安宁,韦婆子在宅中又大声放话,自己可是看在她是刘氏跟前人,是半点儿没说甚么;韦氏去年告阴状做那事也不地道,她也顾了份情面没吭声。她给刘氏一个帮长辈的留脸面,未曾说过一句半句刘氏跟前的人如何,本来井水不犯河水,这下倒好了,本来家中没几人,这又开始有人寻事了。难道以为她这两年在李氏面前一团和气地周旋,宅中无人再训自己了,便以为自己是被李氏调教得没脾气,是泥捏的菩萨,好欺负文箐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太姨娘说得在理。只是,这事儿既说是手脚不干净,那是品行问题,也不能小视。不知家中是丢了哪样物事”刘氏被噎了一下,这几年她与文箐之间,只过如了一两次,皆没占上风。原本以为这次拿捏到文箐的下人短处了,好好训斥一番,哪想到,对方竟是八风不动的神情,安然若素,既不道歉,也不愧疚,以而逼问起自己来。心中十分不喜徐氏生的这个女儿,太刁钻了。道:“她拿了鲍氏的钗子。鲍氏在我跟前侍候了这么多年,我自是知根知底的。那钗子还是我赏给她的。戴氏在扫院子时可是亲眼瞧得的。”她这话便是鲍氏是老人,品性如何自是分明,断不会凭白诬了叶子,更何况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好维护手下的人文箐若是故意要维护,那便是违抗长者之意。文箐瞧了眼她身边的韦婆子,韦婆子眼观鼻,鼻观心,头似僵尸状。文箐不急不徐地道:“太姨娘这般说,显然是人证物证俱在的。真这般,那必然要送交官府的。否则小时偷针,大了便偷金。”刘氏转过头来,一双浊眼如死鱼眼,盯着文箐,提高了音量,道:“箐儿这是甚么意思甚么真这般的话,难道太姨娘这般年纪还与你打诳语么”文箐慢慢起身,道:“太姨娘这话说得过重了些。箐儿是晚辈,太姨娘怎会在晚辈面前打诳语的只是这事儿,却一半是真,一半是假。想来太姨娘也是受了蒙蔽。我这里亦有一个人证,同样也是戴氏。”刘氏听得这话一时脑子有些嗡嗡响,半晌方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向韦婆子。“太姨娘,不用问她了。我这厢说几句,你一听便知晓了。叶子确实去了厨房,却是鲍婆婆叫她过去帮忙照顾一下火膛。回来时,也确实拿了一支钗子,也确实是太姨娘赏给鲍婆婆的那支。只是,这钗子不是她偷的,而是她捡的。她捡到后,便找了我。我正好在写字,就说让她做好菜,再送来给鲍婆婆。只是,这菜还没做好,韦婆婆却上门来讨要,说是鲍婆婆丢的。然后当着我的面说叶子手脚不干净,我见她这番没问缘由就说这些话,想来她不过是替鲍婆婆着急所致,毕竟这钗子是太姨娘所赏。”韦婆子面红耳赤地道:“四小姐,那小女孩虽是你的丫环,只是你也不能如此袒护于她。明明是她偷的”文箐冷哼一声,道:“韦婆婆,你可是真要争论下去既如此,咱便在太姨娘面前说个是非曲直来。不如叫鲍婆婆一道过来,且问一声:这钗子是哪日不见的”韦婆子道:“便是当日上午不见了。”说完,直觉不妥,又道了句:“谁会晓得到底是哪一日这钗子放在屉中,不戴它,又未曾留意,自是不晓得。我这便去找鲍婆子来。”文箐却冷眼瞧着她道:“不劳韦婆婆大驾,嘉禾有脚力,走得快,这便去请鲍婆婆来。”文箐说这些话,半点儿没容刘太姨娘张嘴,故而让她气得胸口发疼:文箐这是存心气人,不把她放在眼里啊嚷道:“去叫来,去叫鲍氏来”一会儿鲍氏来了,也说是当日上午不见的。文箐对刘氏道:“太姨娘,你看是否要叫证人戴氏呢只是这人一多,嘴也杂了”刘氏捂着胸口道:“你也省得还叫甚么啊”文箐不理她的讽刺,却对鲍氏笑道:“鲍婆婆真是好记性,戴氏那厢也说前一日还记得你老戴过呢。如此说来,这钗子就是上午丢的了”韦婆子面色发紫,她自以为精心布的局,哪想到一个时间上的问题就被对方诘难住了。可是接下来文箐又说得一番话来:“就是记错也不打紧。因前一日我带着嘉禾还有叶子可是在自适居,到家时都黑了天,吃了饭便上床了。叶子总不至于半夜爬起来去变作鬼魂敲的鲍婆婆的门偷出来的吧”人老了,忌讳谈鬼魂,文箐却一脸笑轻松自在吐出这两字来,可是其他三个人皆是一脸惊恐状。文箐不管不顾,继续道:“只是,那日上午,叶子却是在二伯母那边帮忙给二哥做点心呢,到得中午来,还是程娘子过去找了她过来,于是鲍婆婆便过去叫叶子看火,不是”鲍氏不吭声。显然是默认了这事儿。韦婆子犹不死心地叫嚣道:“便是一早上她进的我们屋里”文箐眼光锐利地削了她一眼,道:“婆婆倒真是能说。一早上起来,我所在小跨院的院门都不曾开呢,还是我要去学堂时,一开门,碰到了二伯母那边厨娘,叶子与她一道呢。难道是她们二人一起偷的现下二伯母二伯父皆不在家呢,这厨娘,也遣了”长房的人,谁敢轻易动得的韦婆子面如死灰,刘氏狠狠地盯着韦婆子,又瞧向鲍氏,鲍氏辩解道:“可是我那钗子是真个那日不见的,韦婆子从叶子手上帮我要了回来的”文箐重重地哼了一声,道:“鲍婆婆,若真是这般,你可记得两句话:一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二是贼喊捉贼,知人不知心。我说这话也是有道理的。你不如想想:你的屋子在哪处何人与你常相往来知你底细旁的也不曾偷,却偷的这根钗子连文铜钱也不曾丢吗我若是小贼,必偷宝钞或铜钱,毕竟这个可是没写明姓甚名谁作甚偷了东西还当着戴氏的面端详这等子傻人也能作贼,能偷出来东西不把自己偷丢了才怪呢。”她说完,又冷笑连连,只气得韦婆子与刘氏有气进,没气出。鲍氏瞧向韦婆子:“你”文箐对刘氏道:“太姨娘,显然是水落石出了。叶子年幼,名声也不能这么坏了去。显然,我是不好带她再来给太姨娘请安问候了。”刘氏气得差点儿吐白沫,看着文箐走了,指着韦婆子道:“你做的好事”一想到韦氏说是十拿九稳,她信以为真,哪想到文箐却是三两下就给抖了个底朝天。文箐说完这话后,却并没有就此罢休。她让嘉禾与叶子清点了一下衣物,便到前院去与周腾道别。嘉禾拦阻道:“小姐,太姨娘可是三叔的”文箐知她关心自己,推开她道:“过了这个村便没这个店。今次不说,日后不晓得甚么时候了。”嘉禾有些着急地道:“可是,您这前去,不是要挨训吗”文箐踮着脚尖,拍拍她的肩道:“三叔也不吃人。有时也还算讲理,就是爱瞪眼,爱起急,咱别去惹他痛处,只要莫向他讨要钱财,着意顺毛拨弄就好了。先挨一下训,我只作可怜,再夸他几下。放心,这事有七成能定。”嘉禾见小姐说得信心满满,仍是不放心,可自己又说服不了小姐,要是小姐真能让三爷同意,那就太好了。她赶紧跟上前去。“三叔,这几年承蒙您与三婶照顾,我,我”文箐说着说着,眼泪掉了下来。周腾本在帐房与余春算帐,结果文箐来了,就说一番让他莫名其妙的话,一见她要哭,只觉得脑仁发疼。如今要说,这个家里,他最怕与谁打交道,那就是文箐。莫看文箐这两年似乎没再与李氏或他闹气斗嘴,可是打文箐归家那年年底闹出的几件事,牵连好些人来,到得分家时,明面上的他也没占到多大便宜,反倒是文箐不动声色,明着好象是她吃亏,可是暗里她却将北京那宅子弄到了手。事后他也醒觉过来,发现这个侄女果真如归家那晚她自己所言,自有一套理财的本领,才意识到倒是自己想得简单了。只是木已成舟,反悔不得。后来李氏与文箐不时小小地斗了好些次,李氏就没占着甚么上风,而他更不能出面,否则就是以大欺小了。上次,暖房一事,文箐是借邓氏激愤之词说搬就搬,结果让四弟周同与四弟妹之间大闹一场收尾。虽然最后大家说先暖房不提搬走一事,文箐也是“听话”地回来住了,可是这搬走,是早晚的事了。不过是大家相互面子上好看一点,寻个适当时机罢了。故而,在他心里,这个侄女就是一头初生的牛犊子,一旦遇到了事,就变成一头尾巴上浇了油被火烧的怒牛,敢冲敢言,不管不顾,胡来一套,一不小心就烧了全家。此时,周腾让余春下去,按着太阳穴,耐着性子问道:“这是怎么了”文箐抹了一下泪,抽泣一下,道:“韦婆婆非诬我手下丫环手脚不干净,偷了鲍婆婆的首饰,太姨娘非让我遣了她去。”“其中有假总不至于她们二人对付你那一个小丫环吧。遣了便遣了。”文箐抬头,梗着脖子委屈地辩解道:“就是假的要是真有此事,我二话不说,莫说遣,而是直接请三叔帮忙将她捆了送到衙门里去了”周腾吓一跳,道:“送甚么衙门些须小事,你闹得又是风又是雨的,不是让人看笑话吗”“三叔只说送官便是让人看笑话,可是这明明好心捡了钗子归还失主,却凭白被人说成是作贼,不更让人看笑话吗这要是我遣了她去,若别人问得原委,谁晓得又会如何说咱们周家内宅如何就是,就是再有人借题发挥,会不会被人说成是侄女儿我背后指使的”文箐说得委委屈屈,含着泪,一脸隐忍状。周腾虽然说这事还有些摸不清头脑,可已然有五六分明白这事必然是当真了。“这事,且得查清了再论。既然韦婆子说你丫环品行不良,你又说她未曾偷得,是与不是,我且去问个明白。”“三叔要问的话,只需问太姨娘便是了。方才我已在太姨娘处问得个水落石出了。”“既已清楚了,便作罢。你还待如何”周腾一听是姨娘的事,脑袋更痛了。挥手让文箐下去。此时他是生怕文箐不肯放过此事,非拉他到姨娘面前评判个是非曲直,那可如何是好子不言父过,同样,姨娘的错处,他如今更不敢指摘。韦氏他不能遣,那只能赶走文箐的丫环,若是文箐要死要活的闹大了,依她脾气,必然闹得满宅人尽皆知。而此时,长房一个人大人也不在,到时谁晓得会怎么说他们母子幸好,这次她见好就收。文箐却没动,这两年,没与周腾再冲突,可有些事还是得请示周腾,便要过不少交道,故而对付周腾,她更懂得不能一味地硬来,可更不能一味地退让。“三叔,既然家里连一个婆子都如此不待见我与我的丫环,我也没法厚脸皮呆下去,不若搬到阳澄湖去”周腾一听,恼火地道:“你搬出去这让外人怎么”他话未完,文箐已接口道:“三叔放心,我自不会让外人说叔叔婶婶们半点儿闲话的。我在那边无事不出门,一月过来三次给三叔三婶请安。反正现下我也是一遇旬休就往返一次,搬去之后也是如此,外人哪得知想来不会给三叔带来麻烦。”周腾听得她说得头头是道,显然人家早就考虑得一清二楚了,连应付之道都说了出来。原来,不过是借此事而提出搬家来。说实话,太姨娘那厢韦婆子为何这般,他自是心底明白得很。文箐语中暗指太姨娘不处罚韦婆子,只让文箐遣了丫环,处事不公。这些他早就有底了:连亲生儿子,都是两种对待,更何况是对徐氏子女“你搬去了,叫我与你三婶如何放心得下这点子小事,你若闹出大动静来,让一家人如何自处”周腾放缓了语气,虽是责备,却已是另一番神态。文箐没回他这些场面上的问话,只是一脸认真地道:“箐儿确实是让三叔三婶操了很多心,这几年给三叔添了许多麻烦,如今也是一一改正坏习惯。年岁渐长,也渐知人事,以前种种不是,还请三叔莫在意。”文箐也一改方才的怒气冲冲之态,收了委屈,而是一副赔礼道歉相,倒是让周腾指责不得了。他道:“你知晓我与你三婶奶是你姐弟着想便是好。二哥去世了,我自是有责任替他抚养你们。”文箐又道了声感激,却再次转了话题:“三叔说过,这经营上的事,还得自己打点,莫要太信旁人。阳澄湖那边,虽只有几十亩地,可也是三叔让我得个机会历练一番,周管家年事已高,范家夫妇是新来的外人,方太姨娘是半点儿事不管的,我是万万不能让三叔交给我的产业在我手中莫名其妙败了去的,否则就太对不起三叔的期望了。这两年,跟在三婶面前,学了不少,我寻思着,总要自己独立去处些事才好。否则,过两年,到得沈家,持不得家,还需得大舅姆从头教起,那就太给周家丢脸了。”她这话里好几层意思,先是借周腾之言,说是不能轻信他人,凡事需得亲自打点才是;然后又说及当年她苦缠着李氏要的阳澄湖那些田地,却硬是改为这是周腾专门让她历练用的;话题再转到她有了历练,到了沈家才不给周家丢脸。说得周腾无言以对。“你既已决定,还来与我说甚你识得几个字便知足了”周腾面上仍然表现不满。文箐故意表现为无颜以对的样子,低下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