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着游船,倚着蓝色的围栏,耳边是涅瓦河柔柔的水声和连绵的俄语。
中岛敦举起了手中的摄像机,在包揽下河岸的景色后,又将镜头对准了辽阔无垠的天空。
此时时间上接近傍晚,但俄罗斯的夕阳还没出现,晚霞只在遥远的云层中染了一条若隐若现的红。
“在云与水之间,真是畅快啊。”他情不自禁地感叹道,“感觉一定有什么变化正在发生,帮我带走生活的残渣和杂质。”
“云朵舒展,河水呼吸。”宫泽贤治应和着笑起来,脸上的小雀斑使他的笑容越发孩子气,“是超级棒的夏天!”
“据说俄罗斯的夏天是游客们以为的春天,”中岛敦说,“但无论这个季节叫做什么,它都好美啊。”
他将摄像头重又对准自己:“屏幕前的观众们,大家好!这里是sd电视台的《我家的孩子》节目组。我们现在身处俄罗斯圣彼得堡的涅瓦河中,正乘船前往节目的嘉宾之一——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的家。”
“在涅瓦河的沿岸,修建着很多别墅木屋。每逢假日,就会有许多俄罗斯人租住在这些木屋中。刚刚结束了一场重要比赛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为自己放了一个短假,现在和弟弟一起居住在其中一间木屋中。”
因为嘉宾比较在意个人隐私,所以从涅瓦河上离开,到进入木屋的过程中,节目组并没有更多地进行拍摄。
中岛敦和宫泽贤治一齐走进木屋,第一眼,就被屋内的整齐有序惊讶到了。所有的东西都分门别类地放着,瓶瓶罐罐之类的物品按照大小摆放整齐。
屋内的色调几乎只有黑白两色,就连屋主人的外表都是这样的冷淡。拥有着黑色头发和苍白肌肤的俄罗斯人看起来年纪并不大,他五官精致,身形纤细,是外国人刻板印象中会有的俄罗斯美少年的形象,人们只能从那双神秘莫测的紫色眼睛中猜想他可能拥有的丰富阅历,或者是从官方通告上获知他已经取得的辉煌成就。
黑白的装修风格,黑白的国际象棋,黑白的屋主人。
这处房子乍一眼让人觉得无比冷漠割裂,充斥着生人勿近和冰冷理智的味道。中岛敦捧着摄像机前进的脚步不自觉慢了一点,宫泽贤治却好像对房间中的异样氛围毫无感觉。
宫泽贤治摘下草帽,神色自然地走在屋主人身边,和他攀谈:“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真是很喜欢国际象棋呢,连度假都带着棋具,是兴起时就会下两局吗?”
俄罗斯人温和道:“直接叫我‘费奥多尔’就好,我的姓氏对于日本人来说,可能是有些拗口。”
“喜欢其实也说不上,只是习惯了下棋的生活而已,毕竟从六岁开始就一直触摸着棋子和棋盘。”年轻的国际象棋特级大师又说道。
“原来如此,”宫泽贤治若有所思,“费奥多尔先生其实是把下棋当作生活了吗?而不是可以放弃或者调整的工作和兴趣,难怪能成为传奇棋手呢。”
“应该说下棋和生活本就是共通的。”费奥多尔说,“人生是一条漫长的路,还有我们看不见的分叉多得不计其数。最高明的棋手、其中洞察力最强的也只能料到以后的几步棋,而没人知道人生到底有多少步棋要走。”
宫泽贤治举手提问:“所以,西格玛对于费奥多尔而言,就是意料之外的一步棋吗?”
费奥多尔愣了一下,然后笑着摇了摇头:“他不是一步棋,他是一颗意料之外的棋子,一颗原石,未经雕琢,我看不出他的形状和位置,也看不见他在棋盘中的作用。”
“面对这样的意外,作为棋手,费奥多尔会觉得不舒服吗?”宫泽贤治追问道。
“不舒服是必然的,”费奥多尔淡淡地说,“但规则不会变化,一切就还可以接受。”
俄罗斯人带着他们拐了个弯,来到一间向阳的房间,然后打开了房门。
“西格玛,有客人来了。”费奥多尔向房间中的孩子说道。
在这间房间的门打开的瞬间,节目组的两人都感觉眼前一亮。
房间里终于出现了一些温柔可爱的色彩:米白色的床、有粉色图案的墙纸、枕头和被子,五颜六色的玩具散落在房间的各个角落里,毛绒绒的布偶躺在地上,而小小一只的孩子正把头埋在布偶的腹部,听见哥哥的呼唤,懵懂地抬起头,然后露出了全然开心的笑脸,咧着嘴,尖尖的乳牙像是豌豆的嫩芽,激动地朝着站在门口的哥哥跑去,中途还险些摔了一跤。
小孩子软软细细的腿脚跑起来看着让外人有些心惊肉跳,做哥哥的却是很冷静地等待着,仅仅在西格玛将要跌倒时扶了一把。
然后就被开开心心的软乎乎的小崽子热情地抱住了腿。
黑白色的棋手身上陡然多出了一团彩色的大型挂件。
费奥多尔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气质在被西格玛捂暖的同时还莫名多出了些沧桑,不仅超越了美少年的外表,变得符合成年人身份起来,甚至还有种又当爹又当妈的奇幻感觉。
“西格玛很黏人。”费奥多尔解释道。
黏人的小西格玛没有分半点注意力给节目组,一心缠着面无表情的哥哥,直到被宫泽贤治把话筒递到嘴边,才抬起头,用那双灰色的大眼睛看了看陌生人,又看了看嘴边的不明物体。
不知道经过了怎样的一番思考,西格玛郑重地张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