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宴没了那日,二哥着人送了韩宴的头颅给韩举,探子回报,韩举见着韩宴的头颅时,登时便红了眼,当即斩杀了前去的使者,老泪纵横不能自已,第二日再出营帐时满头黑发已斑斑现了老态。二哥其实做得甚是过分,韩举半生只得韩宴一子,自小疼爱如命,视之如眼珠子,一朝丧子也便罢了,却叫人送上了如此一份大礼,如何抵得住这彻骨伤痛。不过半日,韩家便退了许多,隐有退居上谷之势。
二哥此战却是大捷,甚欲斩杀韩举,只是韩举终究多年征战,便是河东一战伤了他许多元气,却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二哥自然讨不了半分好。我虽此后不再被梦魇着,却到底不愿在河东瞧些杀戮,那日我同父亲说了些话,父亲见我神情恹恹,晓得我因着韩宴的死终究有些神伤,便领着我往长安去了,也好同圣上禀明河东之事,解了圣上的愁闷。
因着父亲忧心,硬是将我按在马车上,不允我策马。一路车轮辘辘,直颠的我浑身骨头散了架,我坐着很是无趣,掀了帘子往外头瞧着。长安已隐隐有了入冬的气氛,外头的人着了厚厚的衣衫,不似春衫那般清透飘逸,瞧着很是厚重。城门外的老树早没了叶子,只留着干枯皱缩的树干兀自蜷缩着,叫人很是伤感。哒哒的马蹄声自车马旁而去,我扒在窗框子上瞧了眼,是个十七八的少年尚穿着一袭薄些的衫子,高高束着头发,策马东去,溅起的尘灰往后扬着,教路人好生抱怨,少年似乎听着了旁人的怨声,勒了马回望长安一眼,笑的很是得意,瞧着同韩宴很是相像,那般恣意妄为,那般无所顾忌。我唤了声韩宴,却不见有人再与我笑,唯留了些马蹄印,大概韩宴早去了别的世界吧。我亦失了兴致,呆呆靠着,阖目却见韩宴再唤我一声三哥,同我笑着挥了挥手,往西去了。
终是又回了长安,城门一如往昔高不可见其顶,城门前的长安两字依旧深重如往日,其实何来长安,不过是拿旁人的不安换了那一族人的安罢了。我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由着车马载我进了长安。
车马路过谢府的时候,我想到许多事该说与谢疏知晓,同父亲说了声便往谢疏府里去,合欢上了盏茶,正欲吩咐小厮去请谢疏,我却止住了她,径自往谢疏书房里去。谢府并不怎么大,却别有一番幽深滋味,不见冬日萧瑟,却见一片透白清净,书房外栽着一株红梅,尚未到开放的时候,似那女子双目轻阖,待一场冬雪唤醒。我原本想着,待谢疏忙完了出房门,我再同他说道说道,立在庭中拢了拢大氅,却不想房中嘭的一声,似乎谢疏碰翻了何物。我急急上前,敲了敲韩宴的书房门,韩宴许久方哑着嗓子开了口,要我进去。
房中很是有些热,四周的窗子紧闭着,香炉里似乎许久不曾再焚香,房中一股子酒气混着些酸臭气息,很是颓唐。谢疏坐在案前,整个人似乎没有了精气神,靠在椅背上,脚边散落着几个空酒瓶子并几团纸团子,案上还有幅未成形的画卷。谢疏虽不说滴酒不沾,却也是个洁身自好的人,从不至于喝得如此不顾形象,邋遢的有些令人畏惧。
我上前推了推谢疏,夺了他手里喝了一般的酒坛子,“奉节,你可是发生了何事,怎落得如此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