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看着院子里一棵山茶花,神态安宁。“不知丞相留我有何事”将军询问。丞相掖掖袖子,歪着脑袋,笑意似有似无。他说:“原本有事的,现在突然又没事了。就是想留将军小叙一阵,许久不见,甚是想念。”丞相转过眼睛看将军,许久不见,甚是想念,其实也就几天工夫而已。丞相刚刚看过艳丽的山茶花,瞳仁里似乎还残留着明媚的色彩。将军忽然有些许惊艳之感,像看到穿山飞燕,翩跹惊鸿。将军自从那次在朝堂上之后,就一直念想着丞相那个笑容,辗转反侧,寤寐难忘。那样的笑容,里头消融着多少温暖的情意,让整个四季,都留在了春天。将军心里莫名慌乱,好像有哪里不对,他连忙垂下眼帘掩盖情绪,说:“本官也非常想念相爷呢,这不,今天就来了嘛。”丞相撇撇嘴:“你今天是来求我办事的。”将军听出来丞相语气酸酸的,他想起方才丞相出来的时候,语气一百个不自然。将军忍不住就笑起来,原来丞相,是真的在想念他啊。他也有这么丰富的情感,充满了人间温暖的烟火味,甜甜的,像糖糕。丞相瞥见将军在笑,旋即偏头轻哼一声,说:“童子还跟我说,今天将爷带来的那个哥哥好好看呀,我刚才看了一看,觉得也就一般般吧,”“相爷是帝都难得的美男子,童子他年纪小,不知道,相爷您别跟他一般见识。我那表弟,确实比不得相爷。”将军把声音放得软软的,不似铁马金戈的硬朗。将军头一回跟人这么说话,像是在哄生气的小孩。丞相听了,这才松了脸色,转头看将军坐在下首,就抬手招他过来。“你过来,坐近点,我耳朵不好,听不太清楚。”丞相拍拍另一头的桌面,示意他坐在旁边。丞相生气了,得好言好语地哄开心,将军想。于是他并没有推辞,撩起黻黼走过去,坐在方方正正的椅子里。丞相目不转睛地看着将军的动作,一脸期待。将军看到了丞相的表情,弯着唇角笑。将军坐定了,给丞相添茶。说:“相爷耳朵不好,那本官再跟相爷说一遍”“好啊,正好我方才我没听清。”丞相睁着眼睛说瞎话。将军抬眼看丞相的脸,笑着比了一下手势,说:“相爷附耳过来,本官说给相爷听。”丞相一听,睁着眼睛看着将军,没想到将军还有这么一手,瞬间又对将军敬佩了几分。不愧是国家威武赫赫的大将,在哪都不会输。丞相附耳过去,眼梢瞥到门外盛开的山茶花,红艳艳的,像丞相此时的心情。原本那些小心眼和不愉快,一下子全飘到九霄外头去了。丞相之前还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像怀里揣着糖,怕它一下就化了。别看将军一脸的镇定,他心里也没有平静到哪里去。将军自诩见识过荒山大漠,见识过生死存亡,天不怕地不怕,没想到这时候他会慌成这样。将军用笑容来掩盖自己的慌张,丞相都那么平静,自己千万不能输了气场。他凑近了,在丞相耳边说:“自古有潘安宋玉,城北徐公,都比不上丞相您。南国桃李花,灼灼有辉光,您说,美不美”气息全扑在丞相的耳垂,沙沙的,带着绵绵的温度。一瞬间有很多东西穿过丞相的脑海,他想起自己白日里做的一个梦,梦里他看到了将军,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丞相心里美妙得像阳春三月,柳絮繁花,这话从将军嘴里说出来,真是让人着迷。丞相虽然心里还想让将军再说一遍,但他实在找不到什么好理由了。丞相的心思弯弯绕绕,缠在一起,把将军包裹在里面。丞相眉开眼笑,他难得一回笑得这么开怀。丞相伏在桌案上,看着将军的眼睛,距离很近,丞相轻声说:“将军你身上好香,用了什么香料回头我也去熏一熏。”将军窘然,耳朵突然就红了,丞相心细如发,全都看在眼里,果然将军究竟还是比不过他这只老狐狸。丞相心里一阵得意。“没有熏香料,想着今天要来见相爷,于是昨夜特意洗了头发,想来应该是皂角的香气。”将军谦逊地说。丞相心里雀跃起来,看来将军还是很重视他的,来之前还精心准备过。丞相撑着下巴,笑意盈盈:“别老是相爷相爷,听起来我真老。我姓晏,名翎,字鹤山。将军,以后私下里,就叫我鹤山吧。”将军斟酌了一下,丞相都坦诚相待了,自己也得要表示表示。将军挪开面前的茶杯,免得挡住了视线,丞相那么好看的脸,理应多看几眼。“我姓翁,名渭侨,字崖旗。承蒙相爷多多照顾。”“叫鹤山。”“鹤山。”丞相笑起来,他的小诡计又得逞了。他枕着手臂,趴在桌子上,一眼看到外头红艳艳的山茶花。丞相没有哪一次觉得这花开得这么应景,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鹤山渭侨。”丞相喃喃自语,情意温暖。将军看到丞相漂亮的长头发铺在桌面上,鬼使神差地,他握起丞相的头发,一不小心,一下子从他指间滑落了。、花匠“偷偷摸我头发做什么,你要摸,”丞相直起身子,定定地看着将军,“就光明正大地摸吧,本官准了。”将军一下子又红了耳朵,表情看起来有些局促。将军头一回经历这样的事,对方是丞相,帝都人人称道的美男子,妙语生花,三言两语就让将军败下阵来。“可是您是丞相啊。”丞相面上有些不乐意:“什么丞相不丞相,哪有那么多尊卑的关系。将军啊,还不是不要陷在这样的泥淖里,把人心都给蒙蔽了。”将军觉得丞相说得对。蒲川是他的表弟,小时候蹲在一处看梅花开,现在见了将军就要跪拜。听起来是说礼仪周到,但其中隔着的,却是楼台几万里。时间催人老,带来了上下尊卑,也带去了生者颦笑。丞相虽说通读圣贤书,但思想却跳出四书五经之外。也难怪,当年的状元郎,没点独特的见解,也不会被皇帝看上。丞相说,现在八股取士弊端丛生,文人都钻在功利眼里,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生花的妙笔了。丞相起身邀请将军去花园里散步,丞相府的一花一木都颇有讲究,每一处是值得一看的美景。自从花匠自学了修剪苗木的工艺,手艺精进,把整个府邸都打整得井井有条。管家心里高兴,就给花匠涨了薪水。管家和花匠正站在一处,招呼着仆役小心点,不要把树栽坏了。三五个壮丁抬着一整棵树从后门外进来,打着赤膊,肌肉分明。管家是个读书人,干不得这样的重活,只得站在台阶上喊他们注意脚下。远远地,将军和丞相并排站着,看院中吵嚷的景象。将军一直以为丞相府里花木清幽,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如今看来,倒是有点表里不一了。“府里日常就这样,将军莫要见怪。”丞相笑着解释两句,显然他对这种事习以为常,并且乐此不疲。将军回礼,说:“如此看来,倒还是我府里清静些。”丞相侧身看他一眼,他们身量差不多,高挑秀雅。丞相佯装思考一番,才笑盈盈地说:“那看来我得常去你府上坐坐。”将军信手从旁边折下一朵芍药花,丞相府里种着各种各样的花卉,一路行来,槲叶落山路,枳花照驿墙。丞相爱美,就像他精心打理的生活。丞相确实是一个独特的人物,将军觉得自己好像在他身上着了迷,深山隔雾,一探究竟。“当然可以了,等你来的时候,我一定到门口去接你。”将军闻闻芍药花。丞相又笑起来,手指虚虚地点了将军几下,怪罪他把自己喜欢的花给折了。将军垂目看看手心,盛开的芍药花躺在其中,花瓣重重叠叠,像丞相的心思。丞相今天穿着金红缂丝的里衣,颜色鲜亮夺目。将军忽然心里一动,抬手把花簪在丞相的发髻上,靠着鎏金青铜的爵牟,交相辉映。“你看,你喜欢的花,我把它别在你的头发上。”将军仔细地端详一番,看丞相的眉眼,长眉深目,鼻梁挺拔,是女子中意的郎君模样。那边院子里依旧吵吵嚷嚷,壮汉们吆喝着把树放倒,管家甩着袖子在最外头大声呐喊,他虽然帮不上什么忙,凑个热闹助助威也不错。管家一眼瞧到将军和丞相站在交错的花木背后,将军笑着在比划,丞相头上簪了一朵花。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管家立刻想到这句诗。管家早就知道丞相和将军关系很微妙,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忽然童子的声音从另一边响起,伴随着铃铛璎珞的敲击,悦耳动听。童子从回廊下跑来,小辫子飞起来像田野上的蝴蝶。童子果真是坐不住的,哪肯乖乖坐在房中读书。不过管家倒没有呵斥他回去,他伸手接住跑过来的童子,把他拉到外面去点,免得危险。管家牵着童子的手看那些壮汉们把树抬到挖好的土坑旁,慢慢把树立起来,挪进去。花匠脱了上衣,扎在腰间,露出一身漂亮的肌肉。花匠以前练过武当过兵,只有这样的身材才能扛着长矛冲锋陷阵。仆役们喊着调子,听起来像是在修长城那么豪壮。童子最喜欢热闹,松开了管家的手,蹦跶着跑到人群中,调子喊得不标不准,但也像那么回事。“小心点崽子”管家在后头喊着。本来大家热火朝天地进行着,却不想,前头一位兄弟估计下盘不稳,脚底趔趄一下,手一下子滑出去,整棵巍巍的大树摇晃着要倒下来。人群瞬间乱了阵脚,管家一看事态不妙,童子还站在人群中间,眼看大树就要砸下来。童子抬头看着压下来的庞然大物,突然慌得走不动路,直接哭了起来,哭声穿透耳膜。“崽子”管家大喊着,这下他什么也不怕了。他拨开旁人,冲过去,在树完全倒下那一刻紧紧抱住了童子,但没来得及躲闪。突然有人从后面抱住他肩膀,同时一股压力逼迫他不得不弯腰,一片慌乱之中童子戴着的璎珞被甩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的地上,清脆作响。几颗铃铛脱落了,滚到一边。管家一直到最后都抱着童子,把他护在自己的胸前。管家到后来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何如此大义凛然,仿佛那一刻什么家国,什么天下,都不重要了。等到四周安宁,才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说:“管家,您没事吧”管家睁开眼睛,第一时间看看怀里的童子,童子还在小声地哭,眼泪汪汪。管家松了一口气,揉了揉童子绵软的头发。童子突然抱住管家的腰身,嚎啕大哭起来,说什么也不肯放手,想来是真的吓到了。花匠护着管家的肩膀,将他半个人都圈住,花匠的手臂紧实有力,勒得管家生疼。花匠裸露的肩背上扛着大树的树干,他用单手撑住,微微颤抖。管家连忙从花匠的手臂下挣脱出来,被这样的身躯压着,管家着实有点不好意思。他抱起童子,跟花匠说谢谢。花匠看了他们一眼,倒也没说什么话,他身上还压着千斤重的重物,无暇顾及其他。这时丞相也赶到管家身边,问他有没有哪里伤到,再仔细地看看童子,幸而童子只是哭得狠了一点,万事安好。丞相快步走过去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璎珞项圈,放在手心里细细抹去灰尘。此时的将军正和花匠一样,硬是扛住了树干没让它倒下来。将军常年在边关打仗,巨石累土,他经常背着跑上跑下,所以这些,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人群渐渐聚拢过来,重新托住了大树,把花匠和将军解救出来。豪壮的调子再次响起,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仿佛脚下踩的是万里长城。将军帮忙把大树移栽好,抡起铁锹填土,花匠说将军您歇着,但将军没听他的话。丞相把散落的铃铛一颗一颗捡起来,数了数,少了一颗。丞相着急了,满院子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管家抱着童子在院子里徘徊,温声安慰。童子好一阵子才从惊吓中缓过来,抓着管家的衣领,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好了崽子,不哭了,再哭就不是大英雄了。”管家拍拍童子的背,柔柔地说。深夜,管家敲响花匠的院门。花匠的门前种着繁花,此时恰好全都开了,斑斓似锦缎。管家站在门檐的藤萝花下,月光照亮满身。花匠来开门,看到管家披着披风站在门口,连忙请他进屋。花匠手忙脚乱地去把蜡烛拨亮,略微整理了一下房间。管家把灯笼放下,将手里的盒子搁在桌子上。“我下午看你肩上都被磨伤了,给你带来点药来。城西药铺里的金创膏,涂两天就会好了。”管家把盒子里的瓶瓶罐罐一样一样摆出来,小屋里顿时充满了中药的香气。“管家有心了,我一个武夫哪有那么金贵,没事,过几天它自个儿就好了。”花匠无所谓地笑说着,仿佛什么事都不是事。管家才不管他怎么说,拉过花匠把他按在椅子上坐老实了,方才从瓷瓶里舀出一勺药膏来给他敷上。药膏有股薄荷的香气,涂在皮肤上凉凉的,花匠感觉疼痛减轻了不少。管家的动作很柔和,润润的,像杏花春雨。管家一边给他抹,一边说:“我就是来谢谢你的,别那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