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爷,您怎么来了”何老惶恐,忙退后一步,把丞相请进门。何老见惯了丞相将军并肩出入的样子,今天丞相单独找来,他略有些慌张。给丞相上了些果子糕点之后,便惴惴不安地等着丞相发话。丞相是来让何老回济南去的。他对何老说了很多话,何老年纪大了,听不得伤心事,丞相就专挑好的讲。他轻描淡写地讲清了天下局势,这才没把何老吓晕过去。只有说到北疆战事的时候,丞相神色略显黯淡。他对北疆没有说太多,只是叫何老别担心,将军神勇无敌,所向披靡。丞相在将军府中转了转,看了看那些熟悉的花木,将军府的每一个角落,都残留着苍山籽的味道。丞相独自在将军的卧房里坐了一会儿,把头埋在将军睡过的缂丝枕头里,相思如荒草疯长。旧纪载:亥时,狱前忽现异族数十名,佩倒齿弯刀,皆文身刻背,剽悍异常,盖劫乌罕那提氏出狱矣。混战至子时,乌罕那提出逃,直奔北城。城中有人放五瓣星芒,尔后角声四起,城外异族皆冲击城门,喊杀震天。帝亲临军阵,着紫英铠甲,自首出花匠纹了身,散开了头发,混在一干假扮的异族人中间,冲进了牢狱。他用石灰弄瞎了狱卒的眼睛,在地上倒满了焦油。死囚们被下了蛊,只管杀人,一时间牢狱中血浆满地。牢门接二连三地被打开,里面的囚犯全都一窝蜂往外跑去,他们多半都是杀人的死罪,这个时候为了自由什么事都能干出来。狱卒顶不住,锦衣卫拿在掌印手中,自然是不会来救援的。混乱中,花匠逆着人群往甬道的最深处跑去,两边的是狂奔的囚犯,空气中散发着浓烈的焦油和血浆味。他此时只想着快点把管家带出来,无数叫喊声被他抛在脑后,仿佛整个世界都被他抛弃了。他点燃了焦油,死囚劫出乌罕那提之后就把火把丢在地上,几乎是在眨眼之间,冲天的火焰就淹没了整座监狱。狱门被天杀的狱卒给锁死了,没逃出去的囚犯在火中奔逃嘶吼,然后渐渐被烧干。管家伏在花匠背上,紧紧搂着他的脖子,给他指了一条暗道,从东南角一个地窖可以出去。地窖里是狱卒私藏的老酒,打开地上一个铁盖子,下面深不见底。花匠趴在地上仔细听了听,听到下面传来哗哗的水声,是地下的暗河。管家说:“这下面是丢弃那些不明不白死掉的犯人的,顺着水流,应该可以通到城外的护城河。沿着河道往南走三十里,就出了帝都了。”花匠本想问问管家是怎么知道这些东西的,但头顶已传来房屋倒塌的巨响,地窖摇摇欲坠,再不走就要被埋在下面了。灰尘打在二人脸上,花匠朝管家点点头,脱下衣服给他裹上,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抱着管家纵身跃下,落入了无尽的黑暗中。城中,乌罕那提骑马往北城逃去,半路遇到了御前亲兵的截杀。异族人骁勇善战真的不是吹牛,一个个提着刀砍人头比切菜还容易,好像天生就是这样。许多官员都背着财物带上家眷往城外逃,亲兵在城东疏散群众,异族暂时还没有围到城东来,人潮往东门涌去,帝都俨然成了巨大的牢笼。十八岁的皇帝穿着紫英铠甲,带领一队精兵正在攻击异族的侧翼。这不是少年皇帝第一次上战场,他十三岁的时候偷偷跑到北疆去,追击异族一千里,翻过那座大雪山,看到了无垠的平原。皇帝是少年,少年自有一腔豪气,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正当两军胶着的时候,城外忽有号角声响起,皇帝猛然绷紧了神经。紧接着,火光中黑色的军队便像潮水一般往城门涌来。皇帝看到那些闪光的黑甲,还有高耸的旌旗和画戟,犹如一座移动的城池。黑色的军队逼近了,骤然一阵急促的鼓点响起,整个军队瞬间往两边拉开,雄壮的骑兵迎面朝着异族奔来长矛刺进异族的队伍中,气势排山倒海,马蹄踏在地上,地动山摇。很快就有人朝着皇帝奔去,翻身下马,跪在皇帝面前大声禀报,说广陵军救驾来迟,望皇帝恕罪。皇帝骑在马上,不知是哭是笑。在这个时候施以援手的,居然会是他的小舅舅。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存稿完结,每日双更开启。、冥迷“无需多言”皇帝勒住马缰大喝一声,手中的长矛刺穿了一个异族的喉咙,“助朕杀敌”“是”广陵军的副将重重跪在地上,大声回禀,他忽然红了眼睛,拼命把泪水逼回去,脸上一条刀疤显得有些扭曲。浓稠的血浆溅到皇帝的铠甲上,在他眼里倒映出瑰丽的色彩。少年皇帝的眉心生来有一朵朱砂梅花,艳艳的,常开不败。皇帝常坐于明堂之上,百官朝拜,冠冕垂旒。帝都仍笼罩在黑暗中,巍巍的城楼像连绵的雪山。城中多处起火,火势很快蔓延开去,形成了巨大的漩涡。火光照在士兵的铠甲上,他们骑着黑马冲上一处高地,如奔流的岩浆。“相爷,广陵军到了,正在城外于异族作战”掌印绑好腰间的绳子和暗器,匆忙上楼与丞相回禀,丞相正握着一卷地图在查看。丞相闻言悚然一惊,哐啷一声推开门走到外面的栏杆旁边去,刺眼的火光迎面扑来。这里是城中的鼓楼,大风绕着那面古老的大鼓呼啸,发出呜呜的声音。他从栏杆往下面望去,整个帝都的景色他都尽收眼底,天际燃烧着熊熊烈火,火焰遮挡了远处的山崖。房屋在成片地倒塌,不少人没来得及逃走就被烧成了灰烬。“广陵王现在在哪里”丞相厉声问,他扫视城中的街道,火焰阻挡了他的视线,眼睛因为连续几晚彻夜不眠,红得要滴出血来。尖利的叫喊和轰隆的马蹄声混杂在一起,涌进他的耳朵里,把他的影子拉长,弄得人恍恍惚惚。一旁的探子上前一步大声禀报:“南城只看到广陵军副将,未曾见到王爷”丞相攥紧了栏杆,没有言语。忽地,城北传来高昂的号角声,一声连着一声,连绵不尽。这是海螺号的声音,螺号来自北海冰封的的海床,那声音听着犹如滔天的海潮奔涌而来。城北聚集了大批异族的士兵,他们靠在一起,背上灿烂的花纹形成一道长墙,那些色彩随着身体的动作上下浮动,如饱蘸了靛蓝石青的画笔,在纸上走笔描摹。亲兵围在那些异族人周围,企图阻止他们从北门出去。包围圈中站着一人,高鼻深目,王气盎然,兽皮缝进盔甲里,胸前嵌着一块红玛瑙,正是乌罕那提氏丞相思量了两下,回身披上自己的风袍,翻身跳出栏杆,从破风高楼上一跃而下。他脚下踏着风,从青砖檐头掠过,月面上只留下一晃而过的虚影。“相爷这是要去哪里那边可是修罗场啊”一声尖叫从人群中响起,慌乱中有人砸到了大鼓,发出沉闷的一声巨响,如轩辕氏擂响战鼓,大败蚩尤。探子们都吓了一跳,忙追过去查看,却见丞相早已消失在屋宇之间了。倒是掌印显得习以为常,扶着栏杆淡淡说:“相爷从不出差错。”他回头望着屋子正中间那面大鼓,青铜鼓身,雕的是十三条夔龙,龙首均朝向皇宫。三个朝代在此更迭,风雨如晦,只有这鼓楼屹立不倒。乌罕那提在包围圈中挥刀战斗,她的刚强和勇武丝毫不逊于男人,甚至要更甚一筹。保护她的异族正一个一个减少,乌罕那提呼唤着每一个兄弟的名字,她的吼声在天宇下回荡。异族虽四处流浪,逐水草而居,时常抢掠北疆的民众,但他们也有自己的信仰,有自己的神明和图腾。他们把死亡看的很重,尤其是为部族战死的,都被称为勇士。异族人随身佩戴各种首饰,首饰上刻着各自的姓名,客死之后由别的兄弟带回故乡,投进北海中。异族人相信北海里居住着神仙,会保佑他们长寿安康。丞相攀着飞檐借力弹跳,风袍猎猎作响,秋风刮在他脸上有些许寒意。他渐渐逼近北城门,一颗炮弹轰过来,丞相急转身子,然后脚下的房屋就被轰塌了。箭雨落进异族人的军队中,异族举着盾牌抵挡,把乌罕那提护在中间,形成圆阵,缓缓向城门移动。“陈维山打开城门”丞相朝着站在门楼上指挥作战的将领大吼,炮弹的轰隆声震耳欲聋,很快盖过了他的声音。陈维山是守北门的守将,见异族人始终不肯投降,正要投下旗帜打算从西城调兵来支援。丞相冲上垛墙,飞起一脚踢开了陈维山的手臂,旗帜啪嗒一声折断了。“来者何人”陈维山怒目圆瞪,大喝一声,拔出腰刀正准备要劈砍。丞相站定,一脚踹开腰刀,冲过去揪住陈将军的衣领,命令他:“我是晏翎,听着,你现在调兵三面围击乌罕那提,同时打开城门,放他们出去。”陈维山定定地看了丞相好一会儿,确定自己不是听错了,才沉声说道:“晏大人,你是文官,管不得咱们武将的事吧”“狗屁这什么时候还管你左文右武”丞相眯起眼睛,森冷如月,“本官这是在救你们,要是不把她放走,你和你的手下今天全都要死光”“一派胡言”陈维山大怒,甩开了丞相的手,破口大骂,“我看是你自己贪生怕死吧把异族人放走晏大人,你莫不是通敌叛国”丞相一拳打在陈维山脸上,大吼道:“我就是通敌叛国你们根本杀不死乌罕那提别让更多的弟兄白白送命了陈将军”他冲过去抓起令牌,正准备下达命令,陈维山一掌打在他背上,震得他肝胆俱裂,手中的令牌落下了城门。“我陈维山只听皇上的命令,皇上命令我死守城门,我就要奋战到底就算拼上我自己的性命,也要把乌罕那提堵死在城中她是北疆的仇人,帝都的仇人,全天下的仇人而你现在却让我放她走,晏翎,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乌罕那提根本不是人你们这些凡人,根本杀不死他”丞相擦掉嘴角的血,“把她放出去,之后自然有人能”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声贯彻天地,巨大的气浪席卷了半个帝都,丞相奔到垛墙边,死死盯着火光中那个人影,几近疯狂。乌罕那提从火光中走来,双手握刀,血液滴滴答答落在满地的尸体上。她胸前那块红玛瑙正在消融,融进她身体里,而裸露的皮肤正长出坚硬的鳞片,额上生出了尖利的独角。她的双眼里翻涌着璀璨的金色,如岩浆在烧灼山林。陈维山震惊了,风中传来浓烈的血腥味,犹如封印怪物的深渊,在今天打开了。忽然刀光一闪,陈维山的脑袋就被砍掉了,他的身子像破布袋一样,跌下城头。丞相猛然转身,却见一人站在陈维山站过的地方,戎装铠甲,手握长剑,竟是广陵王“啰里啰唆的老东西。”广陵王骂了一句,“你跟他废什么话,直接砍了吧。”丞相没说话,他紧绷嘴角,盯着广陵王,不知此人是何居心。“你想干什么我的兵就在城下,把你的计划告诉我,我立刻就以“勤王”的名义下军令。”广陵王举起了令牌,正是刚才落下城楼的那一块。原来他不在南城,竟是跑到北城来堵人了。丞相扶住垛墙,看着远处慢慢行来的乌罕那提和她的部众,道:“三面围击乌罕那提,北面留出缺口,引他们逃脱。”广陵王掂掂手中的令牌,笑道:“晏相,你可真是慈悲。”说罢,他拍拍丞相的肩膀,冷笑着走到城楼正中央去,开始号令全军。丞相的手指扣住粗糙的石跺,指甲都被掐断了,鲜血淋漓。他凝望着漫天的箭雨,眼中飘摇着金色的火焰。是夜,乌罕那提从北门出逃,率军深入北方,并无回头之意。乌罕那提一逃脱,异族无心恋战,遂撤退。广陵王率三千人马追击,俘虏异族七百二十人。丞相刚跨进别院大门的时候,驿差骑着快马狂奔而来,见着丞相了就大喊晏大人留步。“家书,是家书啊从北疆过来的”驿差一边朝丞相跑过来,一边兴奋地高喊,仿佛这天大的喜事,是发生在他自己身上。驿差三两步跨上台阶,把信件从怀里摸出来,递到丞相手中去。丞相一看,北疆来的家书,除了将军还会有谁信封上画了一朵白头翁,盖着红泥印章,落款是将军的名字。此时丞相心里轰然一声如年节里的烟花炸开,漫山遍野的桃花就在他心上盛放了。丞相含着泪在将军的落款上狠狠亲了一口,招呼驿差进来,他现在就要修书一封。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这算是乱世里唯一的一点念想。丞相走笔落墨如惊鸿游龙,看得驿差一愣一愣的。丞相妙笔能生花,写起文章来根本不带停顿,一盏茶的工夫就写完了。他寻了信封来包上,画了一只仙鹤和一树梅花在上头,末了,盖上大印。驿差看着信封上一只仙鹤笑了,说:“晏大人好生有情趣。”丞相不多说,把将军的信捧在怀里,一边把驿差赶出去,催他快点把信送到北疆去。丞相站在别院门口看着驿差绝尘而去,难得笑得像个新婚的小娘子,再看看那些被烧焦的房屋,忽然觉得没那么孤独了。他躺在床榻上,打开封口,抽出信纸来看。一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