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听得一个男声缓缓道:“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不须满面浑装却,留着双眉待画人。”注1楚荷心中一暖,正待上前几再说几句,却见晗娘拉住自己笑着摇头:“莫急嘛,先看看姑嫂们的”身旁早有着红带金的姑嫂们手中竟然各自拿了一个一米多长的竹棒,一边杵在地上,一边又捂嘴发笑,话说的是愈发刁难:“君子因何而来”“诸位姑姑婶婶,卫某自然为娶新妇子而来”门外,青年郎君面上带了淡淡的羞涩,仿若是初婚的少年的一般。一阵拉锯战之后,大门终于缓缓打开,门口站着戴着黑缨冠身着绛紫色婚服的卫季卿,他本想去找楚荷温柔的眸子,却只恨那团扇掩住、使他看不清那遮扇之下究竟是他妻子怎样一张娇媚的容颜。卫季卿心一紧,这便毫不避讳的要迈进来,周围有几位傧相忙拉住他,以为他忘了这一礼:“季卿,这姑嫂可是要打人的啊”卫季卿却笑着摇摇头,推却了好意,不顾众人阻拦便一个健步跨进了门槛:“无妨,你们放心好了。”说时迟那时快,这棍棒唰的便落下,那速度如此之快东方瑶都没有看清楚,然而等回过神的时候却见这新郎官已经稳稳妥妥的躲了这几根小小棍棒过去,气定神闲的站在了楚荷面前。“真不愧是金吾卫大将军,这身手啧啧”一边的有几位年长些的姑嫂立时夸起来。“晗娘呀,三姑姑到现在还记得前年你嫁人的时候,你那夫君可是一个没躲过被我们打在大门上,怎么样,现在可还记恨我们啊”一位身着香色金绣大袖襦裙的贵妇人掩嘴来调笑晗娘。想起来前几年大闹十娘的婚礼,那才叫把新郎官打的酣畅淋漓,平时也不敢这么打人,如今好容易遇见这样大好的机会这群平时闲来无事的姑婶岂能放过晗娘顿时脸红了,佯怒:“三姑姑未免手狠了一些,我家夫君身手不过尔尔,这卫家郎君你可不是也没打到呀”“小丫头,姑姑们那是手下留情了”另一位头绾朝云近香髻,满头珠翠摇曳的年轻夫人摇头发笑:“这自古不打女婿,哪里能给你撑这么大的场面呀”姑嫂一致对外,对着新郎君上上下下一番指点,本是再次的刁难,谁知这新郎官眼中却似乎只有面前这位千娇百媚的新娘子:“小荷,你真的愿意嫁给我么”楚荷眼中逐渐浸满泪水,她声音都有些颤抖,尽管周围声音如此嘈杂,卫季卿还是听清了楚荷的回答:“我愿意”卫季卿忍不住一笑,这便上去要拉新娘子的手,却忽有个人上前来一挡,自己妻子的手就这么被别人握在了手中。不顾身边众人惊愕的目光,东方瑶将楚荷挡在身后,面对着卫季卿,严肃认真的说:“卫将军,我和楚荷一般也认识你许多年了,知道你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可是站在这个我身后的女子,她是我的挚友,即便是我放心,却还是要郑重的告诉你:今日你要立誓,倘若你有一日辜负楚荷,让我知道她有半点的委屈,我东方瑶绝不会放过你,说到、做到”这句话说完,周围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均是一惊。尽管东方瑶没有对所有人说过自己的身份,但她们暗地里也不是不知道眼前这个身着锦衣的年轻娘子是谁,她乔装来参加楚荷的婚礼想必也是经有过皇后的同意,否则一个名分上是“才人”的后宫女人怎么会随随便便出宫来更遑论在如此多人的面前说出自己的名姓,只是听她如此一说,更是不敢对这楚荷有半分的轻视了。“好,”却见卫季卿洒脱一笑,毫不避讳:“今日我卫季卿便在此立誓,绝不会让我的妻子楚荷吃半点的苦,倘若有违此誓,他日不得好死”“娘子,你可放心了罢,这样的毒誓,哪里是一个男人随随便便说的出来的”望着远去的迎亲队伍,芍儿一脸的歆羡。“他能这样说,我才会放心。只是有的人不立誓亦会守誓,立过誓的人也不一定会坚守当时的诺言,只是因为我相信卫将军的为人,才会把楚荷交给他。”两人一齐上了马车。“娘子是什么意思,我怎么糊涂了”芍儿一脸迷惑,既然起誓可能是个摆设,那又为何要非要卫将军在那么多人面前起誓东方瑶微微叹了一口气:“楚荷的父母早就在十多年前不在了,即便皇后恢复了她父亲生前的官职,她依旧是一介孤女,没有强大的母族支撑,她在卫家哪怕是楚家也会被人所瞧不起。我今日要卫季卿立誓,其实是想告诉所有人,楚荷她不是孤身一人,她在宫中还有我甚至是皇后撑腰,如若有人欺凌于她,我必然不会袖手旁观”这时虽是黄昏,迎亲的队伍却并不受宵禁的约束,一路吹吹打打便出了永宁坊,向着通义坊驶去。身着红衣的年轻将军,打马走过各个街坊,身后是华美的轿子,迤逦的队伍浩浩荡荡。东方瑶也坐在轿中跟在后面,成为其中的一员。眼看着这路走了差不多一半,忽然又冒出了不少的人挡在路中间,纷纷大喊:“郎君若是没有钱留下,我等可不要你过去呦”后面的人都跟着起哄,东方瑶挑起帘子,看着前面果然十几个的男女老少挡在卫季卿的马前,当头一个四十岁上下的郎君正笑着不知道说什么,卫季卿却要随从拿来一个数十个麻质的袋子分发给众人。“这又是什么”东方瑶已经苦笑不得了,从前她只知道婚礼的仪式麻烦,却没想到这么古怪,半路上杀出一群人,这是抢钱么芍儿却掩嘴笑道:“娘子不知,这叫障路,也是女方家中请来刁难新郎的呢,只有留下了钱财才能走过去”东方瑶又抬头向外望去,果然,那群人已经纷纷笑着让出了一条道儿来,嘴中念念有词,似乎说了不少吉祥话,这边马车才开始动起来。东方瑶忍不住一笑,正准备放下手中的帘子,在芍儿的招呼下向后看去,面上的表情忽的一滞。马车的后面也有一人骑着马,他安静的坐在马上,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的一切。天色昏暗,他就站在落日之下,不知是在看向何方。总之东方瑶看不清,她不知道是为什么,可能是两个人离得太远,也有可能是光线太暗,她没有办法看清。双眸缓缓的垂下,那马上的郎君却清楚的看到少女一只白皙的手从青色的车帘上拿开,直到帘子完全落下,毫不犹豫。第五十四章 不长记性陆静娘近来的脾气愈来愈差。有次皇帝亲手为她捧了一杯酪浆,她竟顺手打翻了下去。那碗还热热的酪浆就这样猝不及防的溅了李道潜一身,陆静娘还未反应过来,只当是玉莲又回来了,不过是拿她撒气而已,却没想到皇帝陛下竟然会亲自来侍奉自己,她转过头来的时候,看见碧玺的脸几乎吓成了死人色,李道潜呢,脸上竟然有她从未见过的阴骘。陆静娘呆住了,幸好碧玺反应机灵,先跪下来,高声叫道:“陛下息怒,昭仪也是一时失手”李道潜眯了眯眼,纹丝不动。碧玺趁势道:“昭仪这几日总是在为小皇子绣新衣,手指被扎了许多次,是以才才无意失手,陛下息怒啊”李道潜脸色逐渐缓过来,“我看看”说完手伸过去,陆静娘也反应过来了,赶紧把手缩回去,嗫嚅道:“陛下,是妾僭越了,还请陛下息怒”李道潜叹了一口气:“好了好了,你这性子也是该改改了”在陆静娘一边坐了下来。“陛下”陆静娘垂下眉眼,嘟起丹唇来,一副娇嗔的小女儿模样。她眉宇间的骄傲和柔婉之气,简直像极了她李道潜苦笑着将她揽入怀中:“你若是哪里不舒服,我就在这儿一直陪着你,莫要气坏了身子才好”眼前这男人的胸口滚烫,这番话听来也缠绵无比,陆静娘有一瞬间的呆愣。不管她从前有多嫌弃他,可是现在他毕竟是自己骨肉的父亲,况且他对自己也很好,为什么自己要一次次的要他难堪呢,这些年来,他夹在世家和皇后之间,也很不容易呀。有这么一瞬间,陆静娘也许真的是动心了,可是她向来不能很好的掩饰自己的情绪,到了这日的下午,便忘得一干二净。原本她是在太液池旁的夏芳园中散步,却无意中看到一名婢女的身影。眼珠子转了转,陆静娘就已经猜到眼前这婢女究竟是谁。“哪个贱婢不长眼挡了我的路”她走上前去,打算教训一下她。芍儿原本正在花园里摘花,打算插几株开的正盛的放在花瓶中,忽听身后有个女子娇滴滴的声音,偏偏话却如此的粗鄙,她一想就觉得不好,恨不得立马溜走。“你是哪个宫的,我家昭仪叫你呢”碧玺皱眉道。芍儿赶紧转过身来行礼:“昭仪恕罪,奴婢是长安殿的婢女”“长安殿,”陆静娘歪头一笑:“你家主人好教养啊,都做了才人也不肯来我这里看一眼,怎么,真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做凤凰了”陆静娘一改往日执拗的脾气,非但没有嘶吼,反而柔声细语,弄得芍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于是她赶紧道:“昭仪误会了,我家才人已经将一棵千年老参派人送去了长清殿,昭仪许是没注意”“瞧把你吓得,”陆静娘把芍儿扶起来,笑吟吟道:“我早就看到了,还要多谢你家才人的老参,否则哪里会好的这样快”芍儿一呆:这是什么意思陆静娘又笑道:“我之前就与你家才人有眼缘,若是你家才人明日有空,不妨来我的长清殿坐坐”芍儿又总不能拒绝,只好道:“奴婢这就回去禀告我家才人,若是有空,定会去的”芍儿走后,碧玺奇道:“娘子不是近来不喜东方才人吗”陆静娘冷哼了一声:“正是因为不喜欢,才要她来。”自己堂堂昭仪,要她一个小小的才人来,她敢不来么碧玺颇有些诧异,不过她也没有多问。陆静娘道:“你可知,近来哪位臣子在皇后身边最为得宠”碧玺不假思索道:“韩侍郎、石将军、卫将军”“错”陆静娘嘴角微微勾起。芍儿将在花园遇见陆静娘的事情原原本本的都对东方瑶说了,末了又补充道:“奴婢瞧着那陆昭仪也不是什么善茬,为人刻薄的很,娘子还是找个借口推掉了罢”东方瑶沉吟了片刻,却摇摇头:“我知道,可是她现在是明摆着要我去,若我再不去,恐怕她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到时候再在陛下面前告我一状,那不就理直气壮了”这些日子自己都尽量避开陆静娘,收敛锋芒,为的就是不想给她留下把柄,即便如此,陆静娘却还是想尽办法在圣上面前告自己的状,虽无非就是一些对她不恭敬的话,可是时间长了,难免陛下不会多想,真的治自己自己一个不敬之罪。是以第二日处理完了韩鸿照交代自己的公务,东方瑶便去了长清殿,谁知进长清殿的时候,陆静娘却又不在,芍儿便问殿里的婢女:“昭仪去哪儿了”那小婢女恭敬道:“昭仪觉得屋里有些热,便去了夏芳园,还说若是才人来了,请移步夏芳园。”主仆两人又去了夏芳园,果然,东方瑶到的时候,陆静娘正在那小亭里的小榻上躺着,一见东方瑶来了眉开眼笑:“呦,这不是许久未见的东方才人嘛”一身浅色的明衣,薄薄的一层搭在身上,穿的还真是有些暴露,这不是还没到夏日么。东方瑶觉得这陆静娘实在有些好笑,在一边行了礼:“未知昭仪有何事”“找你来,自然是叙叙旧呀,还能又什么事”石案上摆了些许茶具,一架小小的香炉,上面袅袅的喷出些白烟来,有些醉人的香气,陆静娘娇媚一笑,为东方瑶斟了杯茶:“我刚来大明宫那会儿,还想要你来服侍我呢快些喝罢,莫要等茶凉了”东方瑶喝下这杯茶:“那是妾应尽的本分,昭仪不嫌弃妾嘴笨就好。”陆静娘熨帖的摸了摸胸口:“哪里,我是见你聪明伶俐,正好也觉得身边缺个有眼力的人,可是皇后呢偏偏又不舍得你”说完这话,陆静娘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忽的娥眉一皱:“碧玺,我和才人在这里说话,你怎的连盘糕点瓜果都没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