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襄忍不住睁开眼薄怒,喊了一句:“阿泉”须臾,“诶诶诶国公爷,小的来了”阿泉佝着腰小跑进来,脸上也有了细密的汗水,他擦都来不及擦,知道韩宿襄一定动了气,忙解释道:“国公爷,桓少监来了”韩宿襄挑挑眉,轻哼一声:“放屁,你说的是李少简罢”阿泉贴心道:“是桓少监,爷忘了,原来在教坊司做司监大郎君的,李中丞那都是旧人啦”韩宿襄嗤笑一声:“你倒是有几分眼力见儿,还不快把人引进来”阿泉应了几个是,忙就去请桓修玉了。人走了,韩宿襄琢磨了琢磨,桓修玉找他做什么,要说红人嘛,他现在也是大红人了,太史局的少监,那可是太史局的贰官,自高仙则死后,太史局从未再设过新一任太史令,这倒是稀奇,怎么,姑姑这是又看不上李少简了正想着,却听阿泉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少监请进。”这男人天生深眼高鼻,薄唇情浅,皮肤白的仿佛是玉雕出来的一般,怪不得女皇喜欢。韩宿襄起来迎接,一边有婢女倒茶。“何要劳烦国公爷”桓修玉忙扶了韩宿襄:“国公爷请坐请坐”韩宿襄被这一声国公爷叫的极是熨帖,也不管这桓修玉到底是个什么身份,面上笑了起来:“不知是什么风,把圣上身边的大红人您给吹来了”桓修玉笑道:“我哪里是什么大红人,您如今是圣上最为亲近的子侄,再说我是大红人,那可真是羞煞我了”韩宿襄手里抓着一把舍利子,来回的转着,闻言摇头失笑:“我这个年纪了,再亲近又如何呢”两人正说着,一边院子里却传来一个粗实的叫声:“慢点,小妹,你慢点”少年变声时声音才会如此沙哑,况且这国公府里恐怕也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都能如此叫喊,因此桓修玉察言观色,判定此人为韩重献,韩宿襄的嫡长子。果然,一听这动静韩宿襄就变了脸:“又是这个小兔崽子,少监你看看,有这种不肖子孙,我这家业如何放心交给他”说完吩咐一边的阿泉:“把郎君给我找过来,仔细了小娘子”须臾,一个身材瘦高的青年走了进来,面上带着局促,身后跟着一个低眉顺眼的此时却瑟瑟发抖的乳娘,怀里抱着一个半大不小的小女童,看上去也就两三岁,头上扎着冲天的小揪揪,一双亮晶晶的黑眸仿佛宝石般明亮,毫不怯意的打量着面前的这个男人。“阿阿涅爷。”那小女孩软糯糯的叫了韩宿襄一声。韩宿襄笑呵呵的将闺女抱入怀中,对着乳娘却是变脸破口大骂:“混账东西,谁要你这么丢人现眼”那乳娘自是委屈巴巴的不敢回嘴。韩重献见状开口,不咸不淡:“阿爷要骂我,为何指桑骂槐。”“还有你”韩宿襄想到还有个外人在,忍不住声音低了低:“糊涂东西,磕着妹妹了怎么办”而此时这个外人,看着眼前这小女孩儿,已经呆住了。这小孩儿眉眼分明没有张开,可桓修玉不知怎么的,心里就笃定她就是袁大娘的女儿,远看不像,近看也不像,可是仔细一想,却是哪里都像“见过桓少监。”韩重献向他问好。“桓少监,桓少监”韩宿襄叫了两声,见桓修玉仍旧呆呆的没理人,不由奇道:“少监这是怎么了”桓修玉回过神来,歉疚道:“哦哦,是我失态了,世子有礼了。”一边笑道:“是令爱太可爱了,一时怔住罢了,往国公莫要见怪。”韩宿襄闻言,脸上竟有种奇异的骄傲和得意,嘴上却道:“老来得子,哪里能好。”那小女孩儿把一双宝石般晶莹的眸子转到桓修玉身上,咬了咬手指,指着桓修玉支吾了两声。“咿呀咿呀”“诶”桓修玉又惊又喜,走到小女孩儿面前来,碰碰她莲蓬般胖乎乎的小手臂:“笑一笑”小女孩儿便伸着几颗小白牙咯咯的笑了。韩宿襄也笑了,“丫头真乖。”“小娘子叫什么名字”桓修玉温柔的捏了捏她的小手,心中蜻蜓点水一般温柔。“夕夕。”韩重献忽然开口,低声说:“她的名字叫夕夕,今夕何夕。”今夕何夕,明月成。“听说,陇西又起战乱了。”崔城之和东方瑶正在定州的鼓楼街游玩,正是踏春郊游的好时节,路上人来人往,多走了几步,东方瑶忽然饿了,就在旁边的一个馄饨摊买了一碗馄饨解解饿,谁知刚坐下,就听旁边有人这么说。陇西起战乱,是吐蕃又不安定,自从北康公主李元欢嫁到突厥之后,和突厥延濯可汗琴瑟和鸣,因此突厥语大唐边境已安静许久,只有吐蕃依旧蠢蠢欲动。心中叹气。不多时,馄饨端上来,附带一盘定州手掰肠,金灿灿的切成整齐的一小盘,看起来就令人食指大动。不过,看着崔城之脸上复杂的神色,东方瑶却忽然没有胃口了。她知道,他一定也是想去的,比起在京城养尊处优,他更希望到玉门关外更为开阔的天地去,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当初他选择去突厥历练的原因罢。“怎么不吃了,你不是喜欢吃这个手掰肠么,这会儿发什么呆”说完,抬手轻轻敲了一下妻子光洁的额头。明明不疼,东方瑶还是捂着自己的额头叫:“好疼”崔城之只好把自己的脑袋伸过去:“那你敲回来吧”“手累。”东方瑶哼哼着拒绝,一边用竹著夹了一块手掰肠,入口咸润,想着回长安之后一定要多带些。崔城之见她盯着面前的食物又发起呆来,不由笑道:“不行,这么热的天,这种肠只能现吃,你带不回长安的。”一句话就戳碎了东方瑶的梦唉,好像也是哦。由于十五也回了老家看妻儿,因此这次出来游玩东方瑶和崔城之就带了不多的侍从,平时上街也只有玉莲远远的跟着,有时候则是只有夫妻二人,这样踏青真是快活多了。这日回了驿馆,晚膳刚用完,驿馆的门就被敲开,老板不太乐意的放了信差的行,那信差说是要找投宿的夫妻二人,描述了容貌,小厮便将他引了上去。是从长安来的信。东方瑶看过了信,倒是颇有些惊讶。“怎么了”崔城之拿着一卷书,问。“公主成婚了。”东方瑶神色复杂,缓缓说道。第四十三章 有生之年元香成婚了。第二次成婚,她草率的很。连韩鸿照都忍不住说:“徐晋有权有势、家世显赫,他又是金吾卫大将军,只是你连仪式都不要,就这么嫁过去,怎么能行呢”再来一场盛大的婚礼,像六年前那样吗元香心中冷笑,面上却轻描淡写:“母皇,我已经是嫁过一次的人了,只想平平安安的过日子罢了。”韩鸿照还是不能同意,她吩咐婉娘去将徐夫人请过来。徐夫人唯唯诺诺地劝了元香许久,元香依旧面无表情。这自古娶公主,不啻于娶个祖宗回去供着,徐夫人怕说多错多,只好反过来劝韩鸿照,“陛下,还是公主拿主意罢。”不知为何,韩鸿照原本满心的话要对女儿说,但是一见她冷漠的脸,便什么也说不出来了。“那就这样。”她应了。于是一个月之后,徐晋从徐家抱着床褥进了公主府。徐晋是个富家子弟,平生也没什么大志向,他祖父是护国公徐仲方,父亲是当今宰相,中书令徐通善,可以说要什么有什么,自小就是个长安城“有名有姓”的纨绔子弟,好在死了老婆之后竟像开窍了一般,在他父亲那里混了个金吾卫大将军。本来不愿意娶元香,可天子之命又不能违抗,只能卷铺盖进了公主府,过起金丝雀一般的驸马生活来。他第一次见元香之前,听说过这位大长公主的名号,听说是位少见温柔的公主,只是安驸马死后,性情变了不少。被引到元香身后,徐晋壮着胆子叫了元香一声:“公主。”彼时元香正立在朱红色的栏杆旁,听到徐晋叫她,便回头瞅了他一眼。那时一双冰冷堪比曲江溶溶水的眸子,却也是一双温柔而锐利,能划开春江第一暖水的眸子,冰冷和温柔,在她眼里奇异的融合,仿佛周身都有一种高不可攀,又慵懒至极的气质。“驸马。”徐晋在嗡嗡的轰鸣声中,只听到元香淡淡的回了他一声。“哦、哦。”半响,他才回过神来。元香嘴角勾起一丝讥讽的笑意,缓缓的转过了头去,继续心不在焉的摇着手中的团扇。此后徐晋就在公主府住下来了,连他平日的那些狐朋狗友都忍不住纳罕,徐晋是转了性,殊不知,他只是迷上了一位公主。当然,这是后话,此时长安城中看似表面平静,其实暗地正酝酿着汹涌波涛,李少简被一贬再贬,竟半个月都再未见女皇一面,她登基的当日,李少简还在蓬莱殿伺候了她许久,女皇从始至终嘴角都带着十分的笑意,李少简以为,从前的日子又回来了。然而就在第二天,他就被御史参劾了一笔,罪名是曾罗织罪名诬陷河南道大总管安庭逊,安排亲信夏敬之镇守河南道,以至于在吐蕃突袭河南的时候几欲失手,这一连串的罪名可谓是毒辣至极,韩鸿照当即革了李少简职,禁足府中,面壁思过一年。李少简四处求爷爷告奶奶,可惜平时那些党羽如今都缩着头不愿拉他,一是因为李少简这人十分假清高,受宠的时候常常许诺他们这些人,然而往往又是口惠而实不至,只把高职肥差派给自己的心腹亲信,而如今他那些心腹亲信全都似绣花枕头不中用,因此是求天不应叫地不灵。死活寻人情跪在了女皇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求女皇再给他一次机会,韩鸿照不忍,便又随手赐了他皇家寺院白马寺督造一职,要他去城郊督造,李少简好容易松下一口气,却见此时女皇身边有一人笑着开口:“李公,还不快谢恩。”他忙谢恩,谢完恩抬头一看,眼前这青年深眼高鼻,皮肤白皙,身材颀长,竟是比他更俊美三分,心知就是那趁他不在邀媚献宠的教坊司郎君桓修玉,当即气的昏了过去,现在别说督造白马寺了,就是在白马寺睡觉都睡不安稳,半夜叫着桓修玉的名字,说什么做鬼也不肯放过他东方瑶冷不丁大白天打了一个寒蝉,奇遇啊,想当年桓修玉在奚官局被吕仕那老头儿欺负的时候,恐怕连自己都没想到会有如今的地位。心内一阵感叹。崔城之为她捋顺了鬓间调皮的碎发,对着镜子里的她笑道:“夫人最近愈发貌美了。”镜中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经褪却了少女的青涩,多了几分娇媚的成熟。东方瑶瞥了崔城之一眼,“没正形。”“今日想去哪儿”“去承河”崔城之颔首。这是他们来楚州的第三日。第一日休息,第二日去了暖翠楼,见了锦娘,锦娘捧出一架古琴,送给两人做新婚贺礼,这琵琶说是叫“绿珠”,原本是西晋时巨富石崇的爱妾,后来跳楼身亡,这古琴据说是她生前所钟爱之物,后来流传于后世,象征忠贞不渝的爱情。“听说绿珠坠楼之前,石崇曾送给她六颗红宝石,名为情人泪。”“情人泪”东方瑶奇道:“为何要叫做情人泪”这泪珠泪珠,也未免太得晦气了罢此时两人正站在瑶亭之中,正是傍晚时分,这小亭亭亭玉立,面前是一望无际、碧波浩渺的承水,微风徐来,水波不兴,当真是闲适至极。崔城之道:“因为形状似泪珠,是以得名。”语罢,轻轻赏了她一个爆栗:“你是在想什么,大凡珍珠宝石,似泪珠都不罕见,不似才奇怪呢。”轻而易举的就被看破心事,东方瑶有些幽怨的看了崔城之一眼:“那又如何,石崇那么有钱,家里有金山银山都不稀奇,说不准还真有不像的呢”“强词夺理,”崔城之挑起妻子的脸,打量道:“好个促狭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