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的时候,她那灵活的嘴皮子讨起口才来,那吉祥话是一串接着一串的。不管那生的是男是女,在她嘴里出来,那就是天上地下独一份,活像是生了观音座前金童玉女。汤婆和桑婆不太一样。她长得瘦一些,看着就一脸老实,平日里干活便麻利。时常就有人冲着这点,想要求她去帮忙接生。她接生时吉祥话不多,重点便是利落,弄完了还给人详细说说要怎么护着身子,怎么照顾孩子。别人一打听汤婆家里头自个就生过三个孩子,丈夫还是个大夫,立马就将她的话奉为圭臬。她们说的重点主题,自然是今日要上任的江乐。汤婆拿着茶碗喝了一口“这新来的决曹,人我是还没见着。只听说年纪可小。才十八。哎哟,这我接生过的娃”“比这新来的决曹见过的尸体,那肯定是多多了。”有人顺着汤婆的话接了下去。汤婆看向那人,眉开眼笑的“卢大人这话可说到我心坎里了。她肯定也没您见过的兵多。”卢大人微微皱眉,本就黑黝黝的脸,更是深了两分,完全没有因为汤婆这句话而开怀自得。他长得五大三粗,是州府司里,怎么也是个从九品。他自小出生武学世家,早年便是当兵的。他如今即将要听从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的小子,心里头很是不舒爽。不舒爽的同时,还觉得知府大人简直是在胡乱折腾,怎么能够在决曹人选这种事情上乱来。“我倒是听随安堂的宋大夫说起了。”另一头白净一些的小老头插话了。说是小老头,主要还是他的头发和胡须都太白了。连斑白都没有,一眼看去便是全白的。“何医官知道点什么”能和宋大夫认识的,必然是何医官了。他笑眯眯和他们说“宋大夫那天见着了人,回头碰见了我,和我说年纪是小了些,人倒是不错。还有一个更小的小徒弟。”这决曹没几岁,还能收徒啊在场所有人面面相觑,觉得都有些跟不上外来人的想法了。这徒弟得有多大心啊也不怕被误了。坐在前头的青年轻咳一声“可能这新决曹,和晋某这个主记书佐一般。”旁边一直默不作声听着的稍年长一些,一样文质彬彬的成主记失笑“可你这个只是主记书佐,那是个决曹掾。”成主记说话相当精准,不像旁人只是用“决曹”来说江乐,他用的是“决曹掾”。决曹掾,是特指了副官,还没算作正职。成主记分得如此清楚的意思,便是觉得很可能改一天,就有一个正儿八经的有品级的决曹过来,当江乐的头头。江乐太过年轻,他是信不过的。有能力和有经验,那是两回事。哪怕有姜子建私下里找他聊过了,他听归听了,还是没怎么太信得过。剩下几个仵作坐在下位互相对视一眼。他们有听没听的,只听着说这位新来的决曹人还不错,便觉得相当不错。反正这些都是大人物的,要不是需要他们当仵作,可不会主动来搭理他们。江乐刚草草见完姜子建招呼了一声,回头就被尹主簿带走,引到刑曹门口。还没踏进门呢,就见着里头十个人齐刷刷朝着自己看过来。她一眼扫过去,按照座位和体型就将人分了个大概。两位验官必然坐在前头,两位妇女必然是坐婆,下位剩下的四位想也知道是仵作。穿着最方便动作的,必然是擅武的。那白胡子的一看便是医官。尹主簿很是给面子,在门口停着,让江乐先走进去。他这个态度一表明,里头的十个人心里面便有了点计较。而江乐带着身后跟随的周珍,踏进了屋子里。她走到了最前面,转了个身子,朝着前头几位简单行了个拱手礼“初次见面,鄙姓江,名乐,字长乐。不知名人士,擅长验尸。今日起便是永州决曹掾,诸位私下里叫我长乐便是。”明面上,自然是要叫江大人或者是江决曹的。随后她介绍了一下旁边的周珍“周珍,我徒弟,擅长管钱。”周珍本来见了那么多生人,有点小紧张。听完她师傅这话,顿时变得面无表情,恍若下一刻就能一脸严肃拍板断案。她心里头气。哪有人介绍是擅长管钱的尹主簿含笑走到江乐身边,友善为她介绍起了在座各位,从首位开始。首位便是年纪有些的成主记。“这位是成主记,对我朝律令格式倒背如流,一手字写得连姜大人都要夸赞几分。”其次是另一名五大三粗的验官司里。“武学奇才卢司里,他家是武学世家,早年还上过战场。”下一位年轻人。“这位是晋书佐,主记书佐,年纪轻轻便极有才华,早年便考上了秀才。我们都说永州下一个进士,便是晋书佐了。”这话就有点打趣的成分。年轻人却笑笑,把这话照单全收,还点点头觉得尹主簿说得很有道理。“妙手回春何医官。他在整个永州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下回有机会我可以和你细说。”“剩下几位便是我州府的坐婆与仵作。”这介绍的态度差异分明,顺序也有讲究。他将这些人的身份和大致情况告知了江乐。基本上表明了前头几个都不是一般人,需要江乐好好以礼相待。江乐对几人非常以礼相待,笑嘻嘻开口便是“诸位一听就非常厉害,等下个月知府大人发钱了,我请诸位去吃一顿喜客来。”周珍清了一下喉咙,压低声音,不动声色在边上提醒了一句“师傅,你下个月的月钱不够请客吃喜客来。”江乐面不改色改了补充“边上的包子店。”晋书佐当场笑出声。所有人齐刷刷看向他。他忙收敛起自己的笑容,颇为正色“我附议。”至于附议的是江乐前面说他非常厉害,还是附议后面那个包子店,他也没说清楚。人才啊。江乐满意看了一眼晋书佐。有了他这么一附议,这气氛就好上了不少。尹主簿扫视了一眼众人,将他们的表情和态度都了然了。见众人对江乐是好奇更多,他当下就决定走人了“人已经送到你们刑曹,你们今天就互相了解一下。姜大人虽然差了我来,可找我还有别的事情。我先走一步。”一群人纷纷和尹主簿暂时告别。尹主簿一走,一群人在屋里迷之安静了下来。十个人又都看向了江乐。江乐朝着众人一笑“我们结交的方式呢,简单点。最近有什么案子先拿出来。等我看完后,顺着往前推,近三个月的案卷,包括公文、格目、人形图都要齐全,看完后取六个月,九个月,一年的。”新上任,她可没打算得过且过。成主记听后心中勉强满意了那么一丝。他走上前拱手,从袖子中取出了一卷公文,显然是已有准备。最近的案子,那自然是今天刚收到的案子。近到格目都还没有开始写。成主记又走到前桌那儿,拿出了覆检的验尸格目,放到了桌子的正前方“凉县命案,宁县验尸,州府覆检,今日刚收到的公文。死了两个人。我们至少需要派出验官一名、仵作两名。”他抬起头看向江乐“接到公文后两个时辰内我们就要出发。”江乐顿了顿“现在还有多少时间”成主记“一刻。”江乐深深看了一眼成主记“先上路,路上说情况。”成主记“嗯,已经安排好了人和马车,就在后门候着。”江乐思索片刻,将周珍先留下“徒弟你把家里安顿一下再赶过来。”家里头还有个唐元。周珍点头应了。江乐随手点了两个仵作“你们两个还有成主记,和我一起去。卢司里、晋书佐、何医官负责看家,按我的话,把我要的东西先抬出来晒晒。”一口气吩咐完,她便朝着屋外走,气势强劲,半点不输阵。刚踏出门,她停下脚步转回头朝着成主记笑了笑,腆着脸皮问“打扰,后门在哪里”成主记“”第16章 初检尸体凉县。天气泛热,在院子里候着的人,额头都有了薄汗。知道这里死了人,有些人避讳,便不会往这边靠拢,有的人则是满是兴味,恨不得到面前打探一下,回头可以找机会和他人说个一二。门敞开着,院子封锁着。凉县本地的保证差吏,此刻都守在了外头,光放了宁县知县袁大人,以及他的下仆盛生,还有宁县的仵作进去。袁毅在宁县就没聘请几个人,因为宁县地就那么小,很少有大事情。能空闲得整日折腾花的人,好些年少有能遇到凶案的。少有,不代表没见过。袁毅眼内带着淡淡的怜悯,半点没有嫌弃现场那令人作呕的气味。他轻微叹了口气,将自己的手帕给了边上快要承受不了的新小保“要快点习惯了啊。”新上任的小保证年纪尚轻,身体黑瘦,平日只负责十户人家,根本没想到会遇到如此惨绝人寰的案件。他强忍着恶心,瞪大双眼注视着现场的两具尸体,狠狠点头。“麻烦仵作了。我来记录。”下仆盛生听袁毅开口,立刻在边上给袁毅磨墨。仵作是个老人了,他板着脸点头,拿着向前一步,准备想要先脱了尸体的衣服。“等等。”袁毅当下温和开口制止了,“尸体分为四面登记上,我们先把位置量了,既然脑袋和身体分离了,脑袋距离多远也要一一登记上。其后记致命伤,再一一写身上其他伤口,按照位置来画。”仵作听后抬头看了眼袁毅“要用醋么”“还要覆检,尽量不要影响到尸体。”袁毅委婉拒绝了仵作的话,摇摇头。仵作点头算是明白了袁毅的意思。看来这回覆检才是重头戏,现在他们做的只是将大概的死状和人体的情况验清楚。整个流程没有花费袁毅太长时间。他写完了格目,一式三份,让人分别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盛生拿着格目放到院子里晾干,旁的就有人来看。胡氏本人没有来,胡氏娘家的人更是没有来。听说胡氏本人已经病倒了。死的两个人,牛旭林还有个老母亲,腿脚不便,意识也已恍惚,早前被安置在了外地。陈岗则是孤家寡人一个,平日都是上青楼喝酒唱曲,或者去赌场摸一圈,也没体己的人。这死亡现场连个亲眷都没有,着实悲凉。袁毅手指擦过毛笔笔杆,思索了片刻,和自己下仆盛生说了一声“初检和覆检验官还不能相见。我们今日在凉县住下,等覆检结束见过验官后再离开。”盛生自小便跟着袁毅,长得颇为白净稚嫩的脸上很是淡漠。他规规矩矩在旁边伺候着,应下了袁毅的话,收起了笔墨。保正见盛生比自己还年纪小,却已如此泰然,擦拭了嘴角后心中还有些不服气。他咽下了自己又泛上来的酸意“袁大人可还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袁毅朝着他笑了笑“不麻烦了。我和盛生随意找个农家住下就好。”笑容浅淡却暖人,如阳春三月绽开的花。见过了人不忍赌的尸体,再见袁毅的笑,有着极为强烈的对比感。更别说屋内已有恶臭,而袁毅周边还带着淡淡的兰花香。保正见袁毅这般笑着,心里却更加觉得委屈和不甘,在场所有人中,他是表现最为糟糕的。丢人丢到隔壁县的知县老人面前了。他张了张嘴,见袁毅应转过头重新看格目,又闭上了嘴,只能在边上候着听有没有吩咐。这日头大,墨迹很快便干得差不多。盛生便将这些写了字的纸和图都给收了起来。袁毅对着保正告辞“不知道州府何时来人,劳烦诸位再守一会儿了。”保正挺直了背,板着脸“不麻烦。大人才是辛苦了,要好好歇息。”袁毅笑笑,带着人离开了。这附近的农户不过两三家,无论和牛旭林还是和陈岗都不认识。因为地理位置偏僻,屋子都建得不小。袁毅找到了一户人家,那农户愣是让出了一大一小两间房给袁毅。小房间仵作住了,大房间袁毅带着盛生住下。袁毅交了点钱,那农户还专门给他杀了一只鸡,一家人民风很是朴实,每看一眼他就要夸赞袁毅长得好,跟天仙似的。用过饭,袁毅回到了屋子里,拿出了纸笔写东西。盛生在外头给袁毅烧水,烧完了水,端进门内给袁毅擦洗身子。等他凑近了,才发现袁毅在写今日的那起案子。从起因到他推测的经过,再到结果。其中凶器有斧头和剪刀。全部写完后,他将笔搁置,对着纸出神。“大人,要先擦洗身子么”盛生小声问袁毅。袁毅恍然,随即笑开“啊,好的。”他衣服褪去,拿了布巾自己动手擦拭身子,思绪显然还在纸上。他身上腰侧有着几道陈年的疤痕,现在看来不明显,可一眼能看出当年的口子并不浅。“大人对今天的案子还有地方想不通”盛生在旁边整理着袁毅的衣服,略带疑惑询问袁毅。袁毅微微点头“嗯。多数伤口都是剪刀,多数伤口都在后背。可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在陈岗的脑袋上戳一个洞还要砍了脑袋”盛生猜测着“因为仇恨陈岗的风评不好,又特意过来找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