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半刻钟就去看榜。钟离书一行人进院里时,黎池正在他爹的监督下喝补药。“小池子你着实厉害考中了解元啊恭喜啊”明晟进院门后,边向北边黎池屋里走、边道贺。黎池听了外面明晟的话,神情恍惚地一愣。解元,能取得这个名次,黎池是真的很吃惊。他有七八分把握能考中举人,但却没想到能得个解元。毕竟江淮省之中,有才之人必不会少,他这次又受了感冒影响没能全力发挥。他是真没想到,他还能考个乡试第一名解元。黎棋也是愣怔了一会儿,等钟离书他们都从院里走进屋了,才反应过来。解元就跟之前童生试的案首一样,是对第一名的别称。“这么说小池子你不仅考中举人了,还考了第一名”黎棋激动得涨红着一张脸“小池子你明明考得这么好,却不给我们说”话是这样说,堂哥黎湖的语气和神情中却不见丝毫责怪,“亏得我和三叔还担心你落榜了伤心,都不敢去看榜,结果你竟然考得这样好”“未成定局的事,哪敢下断言何况我当时也不确定,受风寒影响到底多大,真不是我故意瞒你们。”黎池这时候也由衷地笑了。“竹帛和冠三,你们呢是否能道声同喜”“同喜同喜”本就爱笑的明晟此时笑得格外开怀,“我考了第十一名,竹帛刚好在我前面考了第十名。”有些面瘫冷酷倾向的钟离书,也难得地抿唇一笑,“同喜,我们三人都考上了,这就很好。”黎池他们这些年轻人在一起说话,黎棋就去招呼钟离家和明家来陪考的人,五人在一起互吹互擂,变着花式地互相夸着三个年轻人一时间,屋里是欢声笑语,气氛很是喜庆热烈。“不如我们今晚叫上一桌酒菜,一起来庆贺一番”黎棋提议道。不过,明晟立即就否了他的提议,“今晚是不能的了,难不成你忘了今晚有鹿鸣宴”经明晟一提醒,黎池立即就想起来了,自乡试开始,放榜后就有由官方举办的宴会了。今晚宴会的话,他们也要赶快准备起来。今晚的鹿鸣宴,与院试之后学政章城、以私人身份在折桂楼宴请榜上秀才不一样。鹿鸣宴的花销是由省衙门出的,场地也在官衙中,再有出席者的身份当朝俭王、翰林院翰林、内阁学士。这次宴会,黎池将它视为结交人脉、储存人脉资本的好机会,必须要好好把握。黎池又和钟离书他们说了会儿话之后,就去当初报名乡试的地方,领取了乡试考中文书。他快去快回,还没花到两刻钟的时间。回来之后,黎池就开始为晚上的宴会做准备。不说焚香,但沐浴还是必须的。黎池泡了澡、洗了头,然后换上一身干净衣服。外袍挑的是最能衬托他容貌和气质的,一件天青墨竹花纹的窄袖书生袍。又将一头长发向上梳得服帖而整齐,再用祥云缠绕的青铜发簪簪住。黎池将自己收拾整齐之后,揽镜自照,自恋地在心里评价了一句:自己真是生了一副君子幽雅的好皮相,这在人前更占便宜一些。正在此时,外面传来三堂哥黎湖的声音,“小池子,俭王府长史到访。”黎池闻言一顿,然后整理了一下衣袖、衣领和衣摆,笑意温润地往待客的正厅而去。王府长史,相当于有公家编制的王爷私人秘书,是有官阶的官身。于是黎池上前躬身揖礼,“在下黎池见过长史,接待不及、怠慢长史之处,望您多多海涵。”“黎公子多礼了,在下姓杨,是俭王府长史,您唤在下杨长史即可。”根据这个杨长史的言语态度,黎池可以在心里对他身后的俭王推测一二了。他要确定笔友赵俭和俭王的区别,或者说现在的俭王的态度,据此来确定自己之后与他来往时的尺度。现在看来,这杨长史表现得很是温和有礼。“杨长史请坐。”黎池招呼着,就欲开口让站在一边的黎湖帮忙去烧水沏茶。但看来杨长史不打算久留,也不打算喝茶。“不好久坐了。在下是奉俭王之命前来,俭王见黎解元今日未去看榜,担忧您身体是否久未好转。正好此次王爷身边有御医跟随,于是就来接您去让御医看看。不知您此时可方便随在下走一趟”“在下刚才正好收拾妥当了,等时辰一到去赴晚上的宴会。此时不过是在无事干等,再方便不过了。”“那正好,瞧完御医了刚好能和俭王一起去赴宴。黎公子,我们这就走”杨长史提议道。礼让一番后,黎池依言行走在前。临行前又叮嘱了黎湖一句:“湖哥哥,给我爹还有竹帛与冠三他们说一声,我提前出门了。”“好的。”黎湖目送他堂弟跟着俭王长史走了。出院门,外面有一架用马车停着。拉车的马匹神俊无比,车架低调而奢华,只看车厢外表就能知道车内必定不会狭窄。见两人出来了,车夫连忙将垫脚板凳放在地上。杨长史示意道:“黎公子,请上车。”黎池心中有些纳闷,不过还是顺从地踩着板凳,在杨长史的虚扶下登上了车架。当黎池撩开车帘,看到车厢里坐着的人时。他就懂了,为何杨长史连稍坐一会儿都不肯,为何整个请人的过程都透露着几分匆忙第52章黎池只在撩开车帘的那一瞬,有一点措手不及,立即他就又恢复如常。车厢内确实还算宽敞,但如果正经地行一套面见王爷的礼节,地方还是显得狭窄了。于是,黎池只能弓腰拱手行礼,“学生见过俭王殿下,让俭王殿下久等。”在黎池撩开车帘时,赵俭就笑盈盈地向黎池伸出手,准备扶他进来坐下。这一伸手,也正好方便将弯腰行礼的黎池扶起来。“池弟,快快坐下”赵俭一如既往的爽朗疏阔,笑容和神情真是友好而亲切。“虽和池弟你常有书信往来,可自四年前一面之后,再未能与你对坐畅谈,为兄实在想念的紧呢”黎池闻言深受感动感动的神情中,又有几分恰到好处的拘谨和惶恐,“俭王殿下,学生惶恐”赵俭唤他池弟,他却不能没规矩地继续称他为赵兄。“池弟,你我在浯阳时一见如故,之后书信往来也是互称兄弟。池弟你今日与我这般疏远,可是怨我未曾向你道明身份”黎池连忙否认,“并非如此俭王殿下身份尊贵,若是逢人首先就报明身份,嗯那就不是待人真诚,而是嚣张跋扈了。”说这话时,黎池笑容中带着点调皮,语气里有着一两分的、不显出格的调侃意味。黎池这话一说,车厢里的两个人就似是心有灵犀,又或是心照不宣地,放松下来。“何况这也怪学生孤陋寡闻,您从一开始就道出了真名,是学生愚钝未能猜对您的身份。”黎池这话也没说错,确实是他孤陋寡闻。淮阴城的读书人都知道四宝店乃俭王名下的产业,若他一早也知道的话,自然也能联想到四宝店少东家的赵俭就是俭王。赵俭看着端正地坐在对面的黎池,他低眉垂目、神态恭谨,又带着两分恰如其分的重逢再见的愉悦“驾”外面车夫一甩马缰绳,马车启动,开始平稳前行。“池弟不怪为兄就好我就知道你心思最是豁达不过了。我也知道你平日谨遵礼节,在外人面前就不说了,可在私下你我还是依旧称兄道弟,可好”“好,赵兄。”黎池从善如流地又改口回来。黎池怪赵俭他不敢,也没必要。这几天从钟离书他们那里了解到的,以及听说的传言中,黎池已经知道俭王其人,在大燕、朝堂和皇室中的地位。他一个举人,去责怪俭王未与他坦诚相交他不敢。他早已不是十几二十的毛小子了。该妥协的、要认怂的,他已经能在衡量利益得失之后,很干脆地妥协认怂。而且说实在的,他也没觉得赵俭隐瞒身份这事甚至用的真名只是没报出他俭王的身份罢了,有什么可去责怪的。他又不是小女生,何必做小女儿姿态,只因为赵俭没挑明他王爷的身份就闹别扭。他没这个必要。况且,识时务者为俊杰,俭王于黎池有救命之恩这件事,已是广为人知,他们之间已然牵连在一起了。既然如此,何不和和乐乐的呢只是,他最近欠下救命之恩的频率很高呢“谢赵兄在贡院内的救命之恩我当时昏睡得不省人事,幸亏有赵兄赠被,若不然我或许就已一睡不起了。”“我怎能眼看你蜷缩在阴冷的号房里受冻况且于我来说,将我的被子匀给你,也不过举手之事。”黎池眼睫半垂,敛住眼底的深思。“在乡试途中的贡院内赠考生被褥,这事于赵兄是否是举手之事,池弟心中明白。赵兄的这份恩情,我铭记于心,日后若有了报答的能力,必结草衔环以报。”“池弟你啊真是让为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们是兄弟,何必如此见外。”黎池依旧重申了他铭记恩情的态度,然后转而聊起各自的近况如此,一路上车里的气氛也很好。聊着近况时,黎池没说起当初在浯阳四宝店时,三人中的严瑾。赵俭也好似完全忘了这个人一样,没有主动提及。一路闲聊期间,黎池脑海里一个念头最终成型:赵俭当初去浯阳县的目的,或许就是为了他。因为严琳琅的事,黎池已与严家和严瑾断绝往来。这四年间,他也没听徐掌柜提起过赵俭与严瑾还有往来。赵俭此时也一句都没提过,那么或许一开始,严瑾就只是个搭桥的作用。其实还有一种可能。联想到面前这人的皇子王爷身份,他名下的四宝店也就不仅仅是来钱的产业了,更还可能是情报收集站。那么,有关他们的消息,赵俭知道的就不止是他在信中所说的那一点了。赵俭应该是早就知道他与严家的事,为防尴尬才特意避开不提。但是,如果是第一种可能:严瑾只是起个搭桥的作用一个受宠皇子王爷,绕道偏僻的浯阳县,与他结识。之后保持书信往来,每一两个月通一次书信,还给他顺道寄来书籍。贡院内冒着被质疑舞弊的风险,开门把他自己的被子送给他。还有赵俭与他相处时的姿态以赵俭的身份,黎池觉得他太过殷勤殷勤到黎池觉得赵俭是在刻意结交他。说句再自恋一些的话,赵俭甚至有点像是在讨好他。黎池被自己的这个结论给惊到了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自大了他有什么资本,可供俭王讨好和图谋的此时,黎池脑海里忽然灵光一现“要说乡试结束后养病的这些天,最遭罪的还是我这张馋嘴,明明都这个季节了,却还想吃一口冰淇淋。”黎池说这话时,目光紧紧盯住赵俭。赵俭听得半懂不懂的,“兵冰器林这是何物池弟风寒初愈,可不能因嘴馋就乱吃。”黎池目光未错分毫地盯着赵俭的表情变化,发现他是真的疑惑。“沁凉的泉水冰镇过的荸荠和菱角,简称冰淇淋。平民人家吃的东西,这个时节也快过季了,今年却还没吃到,因而有些馋嘴。赵兄这话说的,跟我爹教训我时相差无几了。”“长兄如父,我自然也不能由着你乱来。”赵俭这话说得极其亲昵自然,让黎池一时间也分不清他是人际交往能力爆棚,还是真情实感了。“唉,私下我也就和赵兄你抱怨两句,要说我这次乡试如此惊险,也是怪这科举革新。若非考三场、每场三日的规矩,给革新成了考三场、连考九日,说不得我也就没这场惊险了”黎池眼看着赵俭的神情变了,虽然是细微的变化,但依旧没逃过他的眼睛。“如果是每场考三日的话,我第二三场就弃考了。虽说这次侥幸考中解元,但实在是太过惊险。”听了黎池的话,赵俭心中陡然一震。若是没有他借鉴黎池之后的举措,提前革新科举、改成连考九日,说不得黎池真不会有这场性命之忧的惊险。上辈子黎池考乡试时也许同样身染风寒,但或者是在两场考试的间隙时,迅速调养好了,他才没有听闻过黎池乡试时有变故。而这次他上奏,提前促成了科举革新,变成连考九日,这才使得黎池有了这场严重的风寒那么这救命之恩,他受之有愧啊。赵俭的表情管理无愧于他的身份,神色变化算得上细微,但黎池依旧捕捉到了。看来,提出种种革新科举之策的人,就是赵俭了。再加上刚才的冰淇淋试探,也暂时能确定赵俭与他不一样,或许只是思想超前而已。自县试后就让自己一直忌惮的人,就是赵俭,那他现在所处形势也就由明转暗了。现在,他与一朝王爷,建立了救命之恩的联系。换句势利的话就是:他攀上了高枝。这于他是有好处的。至于会卷入皇权争斗现在他不过是一个举人而已,这离他还远着呢。况且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相比做一只哪方都靠不上的小虾米,最后被随意踩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