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时辰,按照般春的说法,这个时候楼似玉应该会去门口点灯坐着。然而,宋立言等了许久,也没见她有什么动作。“掌柜的。”李小二端着晚膳出来,顺嘴问,“今日咱们不点灯了”楼似玉看也没看门口,只摆手:“不用点了。”李小二很意外,他来这客栈好几年了,每天这个时候楼掌柜都会去点灯,然后在门口坐上许久,谁叫也不理,他都已经习惯了。结果怎么的,突然就不用点了“去送菜吧,送完去后头一起吃饭。”楼似玉拿扇子拍了拍他的肩,“今天晚上加菜,有酒。”“好嘞,谢掌柜的”夕阳余晖落尽,月色悄悄染夜,客栈后厨外的空地上摆起了方桌,四个人围坐。除楼似玉外,众人都惊讶地看着这难得丰盛的菜色。“掌柜的发财了”李小二不敢置信地掰了个鸭腿。楼似玉啐他一口:“还发财呢,都快亏死了。”“那咱们怎么吃这么好”哼笑一声,楼似玉拎起一坛坛身满是老泥的酒,半阖着眼笑:“凭老娘高兴,今儿就让你们开开嘴,尝一尝这坛藏了八十年的美酒。”钱厨子闻言就笑了:“八十年传家宝啊。”“可不是么。”她盯着这坛子看了一会儿,眼底有些湿意。“掌柜的”般春好奇地看着她。垂眸敛下失态,楼似玉一掌拍开酒坛封泥,笑着给自己倒满:“来,不醉不归”“好。”众人都笑起来,李小二伸手就想去接她手里的酒坛,谁曾想掌柜的完全没有要放手的意思,一手拉着坛口,另一只手端起酒碗就喝了个底朝天。“啊,真好喝。”愉快地擦了擦嘴,楼似玉又给自己倒了一碗,抓上两口酥花生,又一饮而尽。般春拉了拉李小二的袖子,小声问:“掌柜的是不是心情不好”“我看不像。”李小二琢磨道,“心情不好的时候咱们掌柜的只会去数钱,不会喝酒。”有道理,般春拿起筷子,决定埋头吃菜。楼似玉边喝边吃,越喝笑得越欢,一坛子酒没半个时辰就全进了她肚子,酒气蒸得她脸上泛红,愈加娇艳。“明儿的洗尘宴,你们可要好好弄。”她撑着下巴,伸手去戳般春的额头,却怎么也戳不中,“咱们新来的县令大人了不得,可了不得了,不能怠慢。”般春问:“掌柜的,您是不是认识那位大人啊”“不认识。”楼似玉摇头,“我怎么会认识他呢他也不认识我,我只知道他很厉害,他一直很厉害”半醉不醒的声音穿过墙边几丛绿竹,落进人耳里,带着些酒香。宋立言默不作声地站在暗处听着,眼里满是不解。“大人。”宋洵从后头过来,轻声禀告,“打听消息的人回话了,说这楼掌柜往上三辈都是经营掌灯客栈的人,只是似乎都只见着女掌柜,没怎么见过男当家的。毕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衙门里也没有别的备案。”“这家客栈开了多久了”宋立言问。宋洵皱眉:“至少有九十多年,镇上年纪最长的人说,这客栈从他出生的时候就在了。”还真是祖传的客栈。隔着竹子看了看那桌边摇摇晃晃的身影,宋立言给了宋洵一个眼神。宋洵会意,躬身退下。楼似玉吃饱喝足,满意地起身,撑着桌子道:“待会儿收拾干净啊,明儿还得早起准备,可别都睡过头了。”“放心吧掌柜的。”朝他们挥挥手,楼似玉东倒西歪地往自己的房间走。顺着木梯上二楼,往左边是天字一号客栈,右边是个茶室,茶室再往右,就是她的闺房。她熟门熟路地上去,进门却就嗅到了一股子陌生的味道。耳朵一动,她停下步子,余光往屏风的方向一扫又收回来,若无其事地打了个酒嗝,跨进门去。屋子里安安静静的,显然蛰伏的人武艺极好,楼似玉跌跌撞撞地摸到自个儿的床,仰躺上去就鼾声大起,完全没有防备之意。门被风吹得关上,屏风后头的宋洵随之而动,趁着暗黑悄无声息地潜去床边,提起长剑就横上了她的脖颈。雪白的剑身被月光一照,粼粼寒光全折在楼似玉闭着的眼皮上,杀气无声蔓延。但凡有些本事的人,都会做出本能的保命反应。可床上这人睡得安安稳稳,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甚至还吧砸了一下嘴,睡得香甜。宋洵皱眉,收回长剑,再出剑,剑气潇潇,将她散落的青丝都拂至一旁,杀意更加露骨。然而,床上的人还是一动不动。泄气地站直身子,宋洵不甘心地四处翻找,楼似玉的闺房不大,但堆放的盒子甚多,他挨个翻开,却只找到些些细软和私房钱,还有半人高的一摞厚厚的账本,除此之外,着实是没别的物件了。小半个时辰的搜罗也没什么收获,宋洵耷拉着脑袋回去复命。“没有破绽并不能证她无辜。”宋立言手握卷宗,指腹温柔地抹着上头的几行关于案发时间的字,“上个月廿,前任县令刘知恩在衙门遇害,而般春说,当日她们掌柜去过县衙。”更巧的是,历任遇害的县令,生前都来过这掌灯客栈。哪怕是鬼门关,索人命也没这么准的。宋立言觉得兴致盎然,捏卷宗的手都忍不住曲卷起来。“大人,那明日的洗尘宴”“让霍良他们好生准备。”他回神,微微扬眉,“我倒是想看看,这掌灯客栈里到底有什么乾坤。”雾云胧月,家家户户都熄了灯,空旷的巷子里响起两声低低的兽鸣,却被打更的声音盖了去。幽蓝的夜色之中,梨木牌匾上的“掌灯客栈”四个字泛起了光,透出几分阴诡。第7章 洗尘宴洗尘宴定在第二日的午时,般春和李小二一大早就起来忙活了,后厨的菜一道道地往外送,汗水也一颗颗地往下流,衣衫袖摆交错之间,酒香和鞭炮硝烟卷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全是人间烟火气息。楼似玉今儿着了一身水红的罗裙,正倚在门口笑:“霍捕头紧张什么呀里头都准备好了,只待人到齐,便可开宴。”霍良眼下乌青,显然是没睡好,拱手应道:“宴席有掌柜的帮衬,在下倒是不担心,只是唉。”“怎的了”楼似玉挑眉,左右看了看,拿扇子挡了嘴,“大人同奴家还有什么好瞒的奴家又不是碎嘴的人。”霍良略微犹豫,还是低声道:“前几任县令的死还没查出个所以然,这儿又多死了个师爷,上头刚下了文书,要咱们一个月之内给出交代。宋大人刚刚才到任,什么也不知道,我怎么可能不紧张。”万一查不出来,这罪名可不得落他身上越想越着急,霍良摆手道:“今日这洗尘宴咱们就不劝酒了,散场之后我就得回衙门去。”楼似玉扬眉,眼珠子轻轻一转,打着扇儿笑道:“大人也真是辛苦。”“哪里,为朝廷办事罢了。”霍良叹气,转身往客栈里走,一边走一边念叨,“也不知道宋大人酒量如何”他酒量很好,一个人能把这一客栈的人都喝趴下。楼似玉弯着眼睛笑,在心里回了他一句,眸子里带着晶亮的光。只是她转过头,看向门外右侧放着的石敢当,便又不笑了。两年前赵县令来赴任的时候,觉得石敢当这种镇压邪祟的东西太过多余,遂将衙门外的石敢当扔至荒山,于是这石敢当糊着一层黄泥,连雕刻的是哪路武神都看不清了。但幸好,该在的东西都在。轻出一口气,楼似玉拎起裙子款步走到石敢当的旁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将里头粘稠腥臭的液体倒在那糊成一团的石身上,乌黑的血蔓延了几道流痕,又都慢慢渗透进黄泥里。“掌柜的,时辰快到了。”李小二在里头喊了一声。“哎,来了。”收好瓷瓶,楼似玉起身,笑盈盈地就跨进了门。背后的石敢当发出细微的龟裂之声,但四周无人注意,衙门的人已经齐聚掌灯客栈,七嘴八舌地寒暄起来,外头偶有百姓路过,都被守着的衙差瞪远了去。宴席开始。宋立言位于上坐,已经是换了一身竹青薄衣,衙内几个地位高些的人都站在他身侧端了酒,挨个奉承:“大人能来我浮玉县,是这一方百姓的福气啊。听闻大人文武双全、胆识过人,往后吾等便请大人多多栽培了。”“大人年少有为,弱冠之年便屡立奇功、声名远播,吾辈实在佩服,这杯酒小的敬您。”“您快尝尝这里的菜色,别光喝酒伤了身子。”楼似玉带着李小二和般春在酒席之间穿梭上菜,微微一侧眼,就能看见宋立言正带着一种有礼而疏远的笑意与人抬盏,酒滑入喉,眼底也没暖起来。他不是个喜欢这种场面的人,但耐心极好,任凭几个老油条把溜须拍马那一套在他跟前走个遍,也没露出半点不悦。只是,他似乎若有所思,食指将杯口微微一捻,抬眼就朝她这边看了过来,眼神略为锐利,刮得楼似玉一颤,立马收回了余光。“大人慢用啊。”放下酒菜,楼似玉笑着退到后头去,又多放了两坛子酒上来。掌灯客栈的酒入口不烈,但后劲十足,十桌官爷,不过两轮的推杯换盏,喝迷糊了的就有一大半,剩下的一小半,再来几坛子,也就扯开衣襟开始划拳行令了。霍良没喝,他正一脸愁容地想着案子的事儿,突然就见旁边的宋立言放下了酒盏,身子陡然紧绷。“大人”霍良一脸茫然地左右看看,没发现什么异常,只当他是喝醉了,便道,“可要扶您回去歇息”“你外头安了人手”宋立言问。“是,陈生赵武他们在守着。”“让他们进来。”宋立言起身,扫了客栈里一圈,神情严肃,“把人都带上楼。”霍良很是意外,酒席刚过半,这是做什么然而宋立言没有想同他多解释的意思,略过一众半醉想敬他酒的人,带着宋洵就去了门口。方才还烈日当空,一转眼却是阴云密布,墨色沉透了天际,像烟熏过的瓦罐盖子,硬生生地往烟霞镇上空扣了过来。街上起风了,可这风半点不凉爽,反而带着一股子黄土的味道,又闷又涩地吹在人脸上。远处好像有旅人走来,几个高低参差的影子,牵着驮着行李的驴,和着一声声蹄子磕地的动静,慢慢朝这边靠近。宋洵一看就知道不对,立刻将客栈大门拉过来关上,拿佩剑卡住门环:“大人,来者不善。”宋立言“嗯”了一声,目光落在那几个影子上一动不动,眼里略有惑色:“这些东西,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他修上清之道已至臻界,十丈之内万妖莫敢近也,敢朝他这么走来的,修为必定在百年以上。可百年以上的大妖,怎么会随意出现在城镇怎么看也不可能是路过打尖住店的。风越发紧了,吹得掌灯客栈前的两个灯笼乱飞,空气里有股子淡淡的腥臭。那一行人走到跟前,纷纷停下了步子。为首的佝偻老人深吸一口气,浑浊的眼珠子里露出贪婪的光来,盯着客栈门口的石敢当,舔着嘴唇就想上前。“不要命了”有人轻声开口,不急不缓,却像沉木撞钟,梵音霎时响彻空街。这行人都是一惊,往后退下两步。老者转动眼珠看向他,打量许久才开口:“我当是谁,原来是上清司的小儿,怪不得这地方一股子腐朽的味道,呸。”“上清司”后头高高瘦瘦的男人嘟囔了一声,“那东西不早被灭了吗,怎的还有余孽”“管他呢,拿东西要紧”后头的女子按捺不住,伸长指甲就扑了上来,她身形极软,力道却极大,宋立言侧身躲她一击,那袖袍甩在石阶上,“轰”地就砸出了个坑。客栈里正喝酒的众人都是一愣,醉醺醺地问楼似玉:“怎么外头天塌了”楼似玉笑着替他们斟酒,摇头道:“官爷这是醉了,天塌下来都还有房梁撑着呢。”霍良皱眉起身:“不太对劲,我得出去看看。”“哎,霍捕头。”楼似玉一把拉住他,掩唇浅笑,“急什么呀,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