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身侧,“掌柜的懂风水”“不懂,但您瞧啊,浮玉县这么多年都顺风顺水的,一动石敢当却就出了事,哪有这么巧的再说了,若是普通的凶杀仇杀,案子早该破了,怎么会一连八个大人的命案到现在都没结呢”她倒是个明白人。宋立言看向县衙大门的方向,若有所思。石敢当里有什么东西他不知道,但显然它是个祸端,可令他想不通的是,那石敢当在两年前就被挪走了,县衙怎么还会死人呢就算有妖怪想要那石敢当,也该冲岐斗山去,而不是在县衙杀人。“还有个消息,不知道大人感不感兴趣。”回过神,宋立言道:“请讲。”“前几任大人遇害的日子,都是衙门的开仓日。”“开仓日”“浮玉县是商贸大县,所以农耕之人甚少。官府为了鼓励百姓事农,每月的二十号都会开仓给务农一年以上且不从商之人放粮。奴家前后算了算,没错,每位大人出事都是二十号,至多有两位是失踪,具体哪天出的事,衙门并未传出消息。”轻吸一口气,宋立言拧眉:“你怎么不早说”“这种话,奴家敢同谁说啊”楼似玉扁嘴,“都是些小道消息,加上奴家自己瞎猜的,真当口供说出去,还不得让人怀疑奴家和那一串儿命案有关呐好处没有,白惹一身麻烦,奴家又不傻。”“”作为一个正在怀疑她的人,宋立言略为心虚地别开了头。“奴家是看在大人与别的县令不同的份上,才同大人说这么多,还望大人千万莫牵扯奴家才好。”楼似玉委屈地揉了揉曲疼的腰,“还有,大人,咱们能下去了吗”宋立言应了一声,扶住她手臂,带她下了屋檐。脚终于踩着实地,她大大地松了口气,脸上也恢复了血色,又笑得明媚灿烂了:“该说的奴家都说了,奴家还忙着回去清账,就不陪大人闲逛了,奴家告退。”“等等。”刚迈出去的步子戛然而止,水红的裙边划出几道好看的弧线,那人回过头来,满脸茫然地看向他,眼眸缓缓地眨了眨,无辜又纯良。宋立言一顿,还是问她:“本官为何与别的县令不同”茫然的脸上慢慢绽出一抹笑,那笑意点上眼角,叫眸子都亮了两分。她回望着他,认真地道:“大人比之前的几位厉害,也比他们会办案,最重要的是”长长的睫毛扇了扇,楼似玉笑得更是潋滟:“大人比之前任何一位,都更加清明俊朗,举世无双。”“”夏风拂过,凤仙花随之摆动,灼灼明人,粉嫩的颜色被风一吹,散在空气里,染了美人的裙角,也染上宋立言的脖颈。到底是接触的女子太少,他沉着脸看着那跑得飞快的人,心想师父说得没错,要入世才看得清人间百态、人心险恶。等听惯了花言巧语、舌灿莲花,他才不会再因这两句调戏失态。但不管怎么说,眼下他的的确确是有点恼羞成怒。“大人”有衙差过来朝他行礼。宋立言回过神,轻咳一声拂袖道:“派人去一趟粮仓,蛇虫鼠蚁,只要是能找着的祸害,统统将窝巢封住,回来禀我。”蛇虫鼠蚁衙差有点摸不着头脑,这位新来的大人不查案,怎么还做上除害防虫的事儿了宋立言看着他满脸质疑地退下,倒也没生气,这才是一个凡人该有的反应,天地万物除了人,其余的在他们的眼里都该是不值一提的刍狗。也只有少数人知道,万物有不甘。水不甘流浪四方,树不甘固于一处,狐不甘只活十载,犬不甘终身为奴,此皆化妖之契机也。一旦生妖,便非常人所能灭了。轻叹一口气,宋立言负手往后庭走,决定再去看看经常出事的那几个地方。楼似玉已经回到了客栈,灌下两杯茶之后,她一边扇着扇子一边吩咐李小二:“这博古架上还是空了点,小二,你替我去隔壁广进当铺选些好货来充个数。”李小二欺身过来:“掌柜的,什么样的货叫好货”楼似玉一笑,从腰包里抠出半吊钱来:“好看又便宜的货就是好货,你只管盯着那种大气又能撑场子的花架子买,多买几个。”就半吊钱,能买些什么啊李小二撇嘴,揣着钱去隔壁的当铺,按照她的要求搜罗了一通。“楼掌柜要的货是吧”高高的柜台后头坐着个小老头,眯着眼睛笑,“老主顾了,买这么多东西,那我便再送掌柜的一件。”说罢,打开一个大箱子,抽出一个小箱子,再解开层层布包,最后将个破不溜丢还漏了洞的铜鼎放进了李小二买的一堆东西里。这破铜烂铁的李小二有点嫌弃,心想跟掌柜的要求的“花架子”也差太远了吧不过看在不要钱的份上,他还是收下了。斑驳的铜鼎跟一堆杂物一起被包进了麻布里,叮里啷当响。李小二提将起来,倒不觉得多重,大步便往外走了。可是,刚回到掌灯客栈,一跨进门槛,李小二感觉手里的包袱突然一沉,像是被个半大的孩子抱着往下坠似的,“嘭”地一声就砸去了地上。第11章 灭灵鼎这动静不小,惊得般春都跑过来看:“怎么了什么东西”李小二诧异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砸在地上的包袱,重新伸手提起来,却又不觉得重了,仿佛刚刚那千钧的力道都是错觉。“奇了怪了”他将包袱放去堂桌上,嘟囔着拆开。乱七八糟的廉价物件都没摔坏,破铜鼎本身就是坏的,更不用担心,李小二招呼般春把东西往博古架上摆,正要拿起铜鼎的时候,旁边却伸了只手来。楼似玉很是小心地将那巴掌大的铜鼎捧进手里,眼里的光温柔得不像话,她转来转去将铜鼎仔细打量过,又捏起手帕细细地将上头的陈泥擦去,最后竟是咧嘴笑了,笑得分外开心。“掌柜的”李小二莫名地打量着她的表情,“这该不是小的捡着宝了”“一个破物件,能是什么宝”楼似玉嘴上这么说着,手上却是小心翼翼地将铜鼎放进了博古架最中央的格子里,左右看看,满意地点了头。“都别动,就这么放着。”“是。”困惑地叨咕两句,李小二搭了帕子就要去洒扫。“哎,等等。”楼似玉叫住他,侧头看了看外面天色,“把点灯的引子拿来。”日近西山,暮落黄昏,又到该掌灯的时候。可李小二不明白:“您不是说不点了吗”“那是昨日,今日我又想点了,你也要多话”楼似玉横眼过去。李小二闭了嘴,顺从地去拿了火引和长竿,递给她。余晖四降,街上尽是繁市褪后的萧条空落,宋立言踩着自己的影子往掌灯客栈的方向走,眉头皱得死紧。派去查粮仓的人回禀说发现了不下六个耗子窝,统统以开水浇灌,打死逃窜的活鼠二十余,除此之外别无异象。鼠妖一向小气,断不是任着别人在自己老窝撒野却忍气吞声的主儿。上清司的万妖录里写过:鼠族之王,常硕也,睚眦必报,锱铢必较,凡人犯其半分,毁家灭门,不得安宁。他都让宋洵去提前守着了,谁曾想夺神香也没派上用场,从开巢捣穴到剿灭鼠害,鼠妖一族一直都不曾出现过。是他算错了,还是楼似玉撒谎了这县衙里,会不会压根没有妖怪心里疑窦更起,宋立言眯眼想着那狡猾的客栈掌柜,冷哼了一声,拂袖就想去找人问话。然而,他抬头,恰好一盏橙黄色的灯在屋檐下头盈盈亮起,有人支着长竿抬头往上瞧着,脸上的笑意恬淡安静,鬓发被暖光一照,呈现出一种温柔的颜色。宋立言一愣,停住了步子。楼似玉撑着长竿将两盏灯都点了,笑着叹了口气,那气很绵长,像数不尽多少年的相思,又像是担忧着什么的惆怅。眼尾一扫,她抬眼看向他,仿佛早就知道他在这儿了一样,从善如流地屈膝行礼:“恭迎大人。”晚风吹过,客栈门口挂着的银铃也响了,像是同那掌柜的一起,在诚心诚意地欢迎他。眉梢微挑,宋立言突然觉得有种古怪的熟悉感,这样的场景他好像在哪里见过不过只片刻,恍然的感觉就消失了,他走上台阶,垂眸看着她问:“两天之后的开仓日,掌柜的可有空”楼似玉眨眼,撇了撇嘴:“奴家有没有空,还不全是大人说了算大人允我这客栈重新开门做生意,那奴家自然就没空了。”宋立言点头:“那就不允了。”楼似玉:“”越过她走进大堂,宋立言正想同她说粮仓的事,可不经意抬眼,他瞧见了个东西。不打眼的破铜鼎放在柜台后头的博古架上,发着微弱的、只有他能看得见的白光。走近两步,铜鼎上的饕餮雕纹也清晰起来,黑云勾绕,从三足到鼎耳,中间乍然破开一个口子,在木架上漏下一个光点。神色骤变,他大步走过去将那铜鼎拿了下来。“哎,大人”楼似玉从后头跟上来,作势要拦他,“这可是奴家刚得来的宝贝。”“你得来的”捏着铜鼎没放,宋立言眼神有些凌厉,“你从何处的来的”楼似玉被他吓了一跳,扁着嘴小退两步:“从从隔壁当铺呀,小二刚刚买回来,才摆上去没多久”知道自己失态了,宋立言闭眼,稍稍收敛了些。这不能怪他,他现在手里拿着的这个铜鼎是上清司失落千年的圣物灭灵鼎,上清司费尽了人力物力也没能寻回,却让他在这么个小破客栈里看见。此等刺激,谁受得了只是,这传闻里刀枪不入的宝贝,怎么会破了一个洞灵气尽失,怪不得寻不到。“大人很喜欢这东西”楼似玉小心翼翼地问。宋立言回神,“嗯”了一声,心里还有点不好意思,想着要是这掌柜的顺势送给他,他算不算受贿然而,面前这位楼掌柜闻言却是绽出笑来,手在裙摆上擦了擦,一点也不羞愧地朝他摊过来:“那就算大人便宜点,五十贯钱。”“”是他多想了,在楼掌柜这儿,谁都不可能占了便宜去。“宋洵,给钱。”宋洵顺从地递上钱袋来,楼似玉笑着接过去,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多谢大人大人福厚至此,必定行大运有好报”宋立言哪里在意这些奉承,捏着铜鼎就疾步上楼。楼似玉也抱着钱袋,去账台后头哗啦啦地倒出来,乐呵呵地开始数。“掌柜的。”李小二从旁边溜过来,看看她手里的碎银通宝,心虚地搭了搭帕子,小声道,“您连县令大人的竹杠都敢敲万一被大人知道这东西是半吊钱都不值的破烂”“你懂什么”楼似玉点好碎银,指腹温柔地描摹着通宝上的花纹,眼里有些暗光,“大人想要的东西,就算是五百贯也值。”李小二没听明白,但也是真的挺佩服他家这掌柜的,半吊钱出去,赚五十吊回来,这样的本事,整个浮玉县也没第二个人有。只是,往常赚这么多钱,掌柜的定会开心得上蹿下跳,可今儿钱捏在手里,她的神色却有些飘忽,眼角的余光时不时地往楼上瞟。天字一号房的门已经关上了,窗户也上了栓,宋立言将铜鼎放在桌上细细打量过,沉默半晌倒是轻笑出声:“叫师父他老人家知道这东西只消五十贯钱就买回来了,怕不是要再杵烂几根雪尾拂尘。”宋洵疑惑地看了看那铜鼎,突然反应过来,倒吸一口凉气:“大人,您是说这,这是灭灵鼎”“没认出来”宋立言挑眉,将鼎往他面前一递。宋洵哪里敢接啊,白了脸后退两步半跪下去,拱手道:“大人别戏弄小的,这真是灭灵鼎,小的就算再多十年修为也断不敢碰。”收回手,宋立言叹了口气。灭灵鼎以名观之,能灭万物之灵,任何带有妖气的东西,进去不过一日,定是灰飞烟灭。因此它曾在千年之前护苍生、弑万妖,是上清司最为得意的法器。但很可惜,妖王被封之后,灭灵鼎就失落了。如今再见,这鼎破了,已经失却封印妖怪的本事,里头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也真是巧了,我正愁拿门口那东西没办法,竟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