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洵不敢吭声了,忙将门关上,以防这一群东西跑出去。宋立言扭头看了看床榻上的老人,伸手探她脉搏,微微皱眉,起身将被子拉过她的脸:“先把人送去义庄,订好棺材让人厚葬。”“是。”逃也似地离开房间,宋洵松了一大口气,招来小厮吩咐,顿了顿,又神色复杂地加上一句:“多找几个笼子来,里头要垫上棉絮锦缎,四五个吧,别问用处,去找就是了。”宋立言有多讨厌小动物呢这么多年了,除了一只雪狐,别的猫猫狗狗都没在他身边一丈以内出现过,他那么爱干净的人,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房间里出现畜生的味道。然而现在,他养了四只小动物,什么品类都有,什么味道也都有。他每日起来都会将这四个笼子看个遍,企图从它们身上辨认楼似玉的影子,然而一连好几日,畜生们该睡睡该吃吃,哪怕都活着,也没一只开口说话。宋立言又开始消沉了起来,他知道禁术的结果只有两个,要么成功移魂到动物身上,楼似玉得以重活;要么失败,老太太重新变成尸体,楼似玉也魂飞魄散。他无比期待前一种结果,然而越来越无望的等待让他日渐暴躁,周身的煞气也卷土重来。快过年了,京都一连来了十几封书信要他回京,宋立言看着窗台上的雪和远处响起的鞭炮声,沉声答:“不回了。”罗永笙苦口婆心地劝:“哪能不回去呢你又不是什么寻常人家出来的,要是年关还没个消息,咱们怎么同府上交代再说了,留在这儿有什么好的”“它们经不起舟马劳顿。”它们罗永笙扭头一看旁边的笼子,眼角控制不住地抽了抽。怪不得这孩子最近心情不好,笼子里死了一只山鸡,剩下的小东西也病怏怏的没什么精神。罗永笙虽然不明白他养这些来做什么,但看他这模样也心疼,咬咬牙扭头出去,想法子替他搪塞。“大人。”宋洵低头来禀,“死了的山鸡埋在后院了,按照您的吩咐立了碑。”宋立言望着远处连绵不绝的山,突然开口问他:“宋洵,她是不是在报复我”“大人怎么能这么想。”宋洵连忙安慰,“楼掌柜是最心疼您的,向来舍不得您有半点伤心。”也就是说,禁术的确是失败了,不然她不可能到现在还不吭声。宋立言闭眼,脸色苍白如纸,站了一会儿觉得头晕,伸手将窗户给关上。转身想去软榻上坐会儿,可经过那一排笼子,他觉得哪里不对,倒转回来低头看。山鸡死了,空的是最左边的笼子,然而现在,中间的笼子也空了,里头的小东西不知所踪。心里一紧,宋立言沙哑着嗓子开口:“这里头的也死了”为免他伤心,小动物死了都是由宋洵偷偷拿出去埋了再来禀他的,乍被问起,宋洵慌忙摇头:“没,最近就山鸡死了。”宋立言一愣,回头看他,眼神茫然又脆弱。宋洵低头去看笼子,诧异不已:“那小狐狸刚刚还在的。”脑子里像被塞了一团浆糊,宋立言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心里念叨着小狐狸,眼睛却不知该往哪里看。小狐狸刚刚还在,那怎么会出了笼子呢他要去找吗往哪里找万一找到一具尸体怎么办叮铃清脆的声音刺破蒙住他的层层厚雾,像大雪之后的骄阳,倏地照穿天地。宋立言瞳孔微缩,猛地转身,大步走进笼子后头的内室。雪白的狐狸尾巴小心翼翼地夹着,纤弱的腰肢撞在了窗台上,疼得她龇牙咧嘴。一只脚已经踩上了窗边的花架,可另一只脚有些僵硬,半天也没跟上动作,她看起来有些生气,闭着眼伸手去捞自个儿的脚,雪白的手臂就那么舒展下来。没穿衣裳,手腕上也没饰物,但偏生有影子一样的银铃绕在上头,随着她的动作又响了一声:叮铃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宋立言连呼吸都忘记了,他怔愣地看着这抹影子,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又收回来,生怕这是自己纵符术化出来的幻影,一碰就碎。然而她很快发现了他,扭头一看,清澈的凤眼里满是惊吓,尾巴一竖就想越窗而逃。哪儿会给她再跑的机会,宋立言大步上前,揽着她的腰肢就将人抓回来,钳住她的双手,横抱着她的肩,将她整个人死死埋进自己怀里。“大人”宋洵不知发生了什么,想跟进来看,然而刚走到隔断处,一道结界完全不讲道理地砸了下来,将里头的光景挡得严严实实。宋洵:“”雪白的肌肤卷在在深色的锦袍里,像一副缱绻旖旎的画,宋立言喉结微动,哑着嗓子道:“你戏弄我。”明明是活过来了,明明是已经能化形了,怎么能不告诉他反而还想跑不是说最喜欢他了,不是说绝对不想跟他分开这女人的嘴里到底能有几句真话稍稍分开些,他伸手捏了她的下巴,皱眉问:“想跑去哪里”楼似玉呆愣地回视他,眼神无辜极了,她想挣扎,可似乎他的怀里比别处更暖和,于是她任由他抱着自己,等身子暖和些了,她犹豫半晌,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你是谁”第183章 更衣宋立言以为自己听错了,脸上有一瞬的怔忪:“什么”楼似玉抿抿唇,充满好奇地重复一遍:“你是谁”声音干干净净,像外头地上的雪,一点矫揉的杂质也没有,不尖锐也不怯懦,就像陌生人擦肩而过,偶然问起名姓。然而宋立言感觉自己被谁捶了一榔头,闷中胸口,痛得连哼也哼不出来,手指蜷曲,徒劳地捏住自己的衣袖,紧握成拳。“不认识我了”嗓子干涩得厉害,最后一个音甚至没发出来。怀里这人歪着脑袋打量他,半晌,眼里划过一丝赞赏:“你长得好看。”“”哑然失笑,宋立言笑得双眼发红,收拢手臂将她重新拥紧,眉间蹙拢又无奈地抻平。她不记得他了,可竟还是会夸他好看,只可惜这点夸浅薄得很,远不及她当初说的生动。她当初怎么说的来着大人很好,清明俊朗,举世无双。说下这话来的时候她眼里还有泪,一身鲜血,眸子里却映出他的影子,专注又深情。回想起当时情形,宋立言脸色又白了两分,手无措地收紧,却惹来她一阵挣扎:“你你松开,勒死我了”“你若不跑,我就松开。”楼似玉不敢置信地“哈”了一声,推搡着他的肩道:“我要回家的。”“这儿就是你的家。”“你胡说什么。”舔舔嘴唇,宋立言凑在她耳畔轻声蛊惑:“饿不饿,想不想吃鸡汤还有糯米烧腊和酥饼。酥饼是刚出锅的,皮薄馅儿多,外酥里甜,两面都沾了芝麻,咬下去就是满口香。”楼似玉挣扎的动静小了点。他抿唇,眼里总算有了些笑意:“还有鸡汤,早起我就熬好让人守着了,眼下若是想吃,正好熬得汤鲜肉嫩。”“卖糯米烧腊的那户人家幸免于难,已经在街上重新支起了小摊儿,你要是想吃,我让宋洵去买。”楼似玉吧砸着嘴琢磨了一下,放弃了挣扎小声道:“我想先吃鸡汤。”“好。”他终于松开她,以魂音吩咐了宋洵,又起身去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早给她准备好的衣裙。方才情急不曾在意,眼下冷静下来,宋立言才意识到这人未着寸缕。抱起来是没轻易松开,可一旦松开了,他也没好意思再正视,捧了衣裳递给她就转过身去,闷声道:“等吃完我找大夫给你看看。”“看什么我好端端的。”楼似玉打量面前的衣裳好一会儿,拎起来嗅了嗅,乱七八糟地就往身上套。宋立言背对着她,也没瞧见:“你连我也不记得了,定是伤着了脑袋。”“嗯”楼似玉挑眉,乱拢着衣裳就扑到他肩背上,狐性作祟地舔了舔爪子,然后问,“你同我是什么关系,我为何要记得你”“”很想答是十分亲近的关系,可脑海里闪过这半年来的种种,宋立言噎了噎,有些难以启齿。他伤过她、怀疑过她、对她动过杀心,光说后来的亲近,未免太无耻了些,他欠了她好多东西没还,如果算上利息,这辈子都还不清。思前想后,他犹豫地答:“欠债人和债主。”楼似玉来了兴趣,下意识地想摸身上的小算盘,却摸了个空。她怔愣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摇摇头揣进衣袖里:“你欠我钱了”“人情。”“嗨,我还以为是欠了多少银子呢你这么紧张,人情有什么要紧,找机会还我就是,没必要这么严肃。”她摆摆手笑开。脸色有点黑,宋立言闭了闭眼,微怒:“银子也没少欠,你若走了,我便不还了。”微微一噎,楼似玉的神色顿时严肃,抓着他肩上的衣料沉声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可别想趁着我不记得了就耍赖。”他轻哼一声,身子被她拉得倾斜,顺势扭头看过去,就见她将绣花的褙子穿在最里头,肚兜未着,外袍反穿着拢在手肘窝的位置,腰带凌乱,活像是个傻子。“你”气极反笑,他伸手将她打了死结的腰带解了,“衣裳都不会穿”楼似玉撇嘴,看他褪了自个儿身上的衣料,不耐烦地摆手:“谁家妖怪还穿衣裳的,就这样得了。”说罢就要下床。然而脚还没沾地,楼似玉就觉得腰上一紧,接着整个人都被搂了回去,后颈一暖,耳边有人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别、胡、闹。”腮帮子莫名跟着发酸,楼似玉伸手揉了揉,扭头看他一眼,嘴角撇了撇,有点不太高兴。这人也太凶了,长得好看归好看,说话老皱着眉,怪吓人的。不过她还没抱怨出口,面前这人不知为何就突然软了神色,抿唇叹了口气,拿过衣裳来一件件地给她穿。头一件是肚兜,他打量半晌阖着眼给她系上带子,指甲不小心剐蹭到她的蝴蝶骨,激得她打了个寒战。“别动。”看起来冷冷冰冰一个人,倒也不古板,穿好肚兜又给她穿里衣,细细地理好衣襟,眼神看起来分外认真。楼似玉好奇地看着他,目光从他平静的眉眼滑到了他的耳根。通红的颜色,与他白皙的侧脸泾渭分明。眨眨眼,她没管住手,突然伸出去捏住他的耳垂,轻轻揉了揉。软软的,有点烫。给她穿衣裳的手骤然一顿,宋立言僵了身子,好半晌也没动作。“你也穿不好吗”楼似玉收回手,低头看了看身上穿到一半的外袍,自己伸手拢了拢,然后想从他怀里起身。“大人。”宋洵在结界外头喊,“鸡汤送来了。”宋立言轻吸一口气,伸手就将人重新按回怀里,咬牙切齿地道:“你别动。”楼似玉不舒服地扭了扭身子,张嘴想抗议,被他凶恶的眼神一瞪,不情不愿地住了嘴。结界消失,宋洵端着汤进来,头也没敢抬,放了托盘就退,边退边道:“罗师叔带花摇前辈回京了,说是有事必须去交代,马上就是年关,县丞拿了帖子来,问您要不要过府过年。”大家伙也都是好心,知道大人独在异乡为异客的,都想给他凑凑热闹。然而宋立言听了,却是想也没想就答:“不去了。”宋洵顿在门口,犹豫地问:“那去哪里过年”“就在这里。”这里有什么好的宋洵想不明白,虽说是官邸,但比起侯府实在简陋了太多,一无近亲二无好友,与谁过年感觉大人语气尚算和善,心情应该好了,宋洵终于斗着胆子抬头:“需要奴才买什么”话没说完,他看见大人怀里抱着的人,剩下的字全噎在了喉咙里,堵得呼吸都忘记了。“楼楼”楼似玉好奇地看着他,宋立言却跟没事人似的,以手为梳将她满头青丝用簪子绾住,发髻松松而就,鬓边落了两缕,衬着她的眼神,天真又妩媚。满意地颔首,他朝宋洵道:“买些烧腊,并些新衣灯笼和炮仗。厨房里要是少了什么食材和佐料也一并让人添置。”顿了顿,他看向楼似玉,琢磨着补了一句:“冰糖够了,不必再添。”第18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