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回门那日又不一样。她此时梳着只有当今皇后,才能梳的最最雍容尊贵的垂云髻,上面由两只鎏金双凤戏碟花样的如意簪固定,斜插一根赤金凤尾累丝点翠步摇。那凤尾步摇,是苏适雯以前从未见过的华贵精美。每一缕凤羽都是用极纤细的金丝拧结缠绕而成,层层叠叠,宛若孔雀开屏,又如金凤展翅,雕工精湛,状极逼真。而她身上穿着的呢,则是一席暗红捻金勾勒宝相花纹凤袍,也实在是端方大气,高贵不凡。可,真正让苏适雯看呆了的,并非是苏婉容如何华贵的扮相,不是她如何的珠光宝气,穿金戴银。苏适雯此时看见的四房姑娘,她姿容娇美,似乎依旧是尚未出阁时,苏适雯所熟悉的那个模样。可仔细一瞧,好像又不一样。却见她双腮桃粉,如玉的面颊细嫩通透,泛着淡淡的莹润光泽。这种光泽,是无论怎样金贵的饰物如何也堆砌不起来的。短短数日不见,苏适雯竟是觉得,原本五官绝色的四姑娘,竟似又美上了几分。等那如今已是千人之上的苏婉容,由着一左一右两个侍女扶着盈盈袅袅走进来的时候。苏适雯定神一望,终是发现了,今日见着的四姑娘,为何与从前不甚相同。四姑娘一双清澈的桃花眼,莹莹似水,此时朝着这边轻轻扫上一眼,眸子里那一抹妩媚动人的风情,是如何都掩盖不住的。再看她,落坐的时候,虽有长裙遮挡,可依稀仍能瞧见,那纤细的双腿发着颤,坐姿也是极为生硬别扭。苏适雯虽则尚未出阁,可这两年在闺中,大夫人屡屡也有教导。看到这儿,她心中自然全都懂了。四姑娘的妩媚风情,举手投足间的娇美动人。是这世间最为尊贵的那个人,那人的恩宠与疼爱一点一点浇灌出来的。想到那个龙姿伟岸的男人,苏适雯心中不嫉不恨吗她当然嫉恨。但饶是心中如何的恨,此时此刻,面上也是决然不能显现。她硬是咬住自己唇间嫩肉,抬起头,对着那贵为皇后的四姑娘,挽起了一抹温润柔美的笑容。“婉姐哦不,现在想来依了礼数,应当叫一声皇后娘娘了。前段时日娘娘回门,时间紧太师府人乌压压的聚的又多,我这个做姐姐的都没来得及面对面给娘娘道个喜呢。这不,老祖宗昨日刚刚说好久未曾进皇宫看看了,二姐求了好些时间,老祖宗才答应带着二姐今日一道儿入宫,就是心里惦念着如今做了皇后的妹妹,想来见妹妹一面。”二姑娘这么客气,苏婉容自然也跟着笑了笑,口中客套地道:“所谓皇后也不过一个头衔罢了,二姐心意到了便是,这样大费周章地特意跑进宫来,没得一番折腾。”四房丫头态度谦和,没摆什么皇后的架子。带着目的前来拜访的祖孙三人,心中自然都有欢喜。苏适雯做事谨慎,原本准备继续同四姑娘家长里短几句,也好松懈松懈她的心房。但是,同行的大夫人却没那个耐心。从她们由太师府赶来这里,连上等待的时间,便足足两个时辰有余。此时瞧见了一点苗头,大夫人嫌女儿说话墨迹温吞,索性直接抢了话茬,笑着对那苏婉容问道:“婉姐儿打小便是在咱们太傅府长大的,这几日住在皇宫,可还觉得习惯”大夫人是个极精明的人物,苏婉容不觉得她会与自己无端地闲话家常。略一挑眉,却还是顺着大夫人的话回了一句,“晋元帝待我不薄,这几日吃的穿的都是最好的,自然也没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只,这皇宫里再华贵,总也没得从小长大的娘家来得亲切。在这里待的时候久了,自然也会想家。”苏婉容想家,想的是父亲,想的是西厢院里的人和事。可大夫人几人,显然并没参透这一层意思。苏婉容说前半句的时候,听着的人在心中嗤笑,那可不是没什么不习惯的吗住的是皇宫内院,用的都是顶好的事物,这事儿放谁身上谁还能不习惯了去当后半句说完,大夫人眸光一亮。想家好啊,就等着你想家呢。于是苏婉容便是瞧见,大夫人的眼角,笑得都泛起褶子了,就这么笑眯眯地望着她,口中道:“这啊,都是正常的。你别瞅着这皇城内院的,外面的人看着是如何风光亮丽,金碧辉煌的,待多了总会觉着腻。从前你大姐嫁进来的时候,每次回门也总冲我抱怨,道是生活在这后宫里面啊,起初的时候觉得大,时日一长,也不过巴掌大小的地方,身边又没个知心人说话,实在是闷的很。”苏婉容眸光微动,脸上却是面不改色。就姿容娉婷地端坐在哪里,顺着大夫人的话茬,漫不经心地接着问道:“那以大夫人看来,就我如今这个状况,应当做点什么来排忧解闷呢”这下,大夫人笑得更欢愉了,“这简单。”凤仪宫的正殿,堂厅里摆放着一张乌木流金宝象缠枝多宝长桌,苏婉容的主座位于最上首,老祖宗坐在右侧偏低一点的位置。大夫人和苏适雯紧挨着坐在左边。而这个时候呢,就见那大夫人一把握住了苏婉容的手,又一把抓住了二姑娘的。就这样,将两个姑娘的手,紧紧叠拢到了一起。“婉姐儿,我啊,虽是长房的夫人,可你打小没了娘,我便也算得你半个母亲。这雯姐儿呢,从前一向待你们这群做妹妹的不薄,也是你的亲姐姐,脾性最为温柔大方。你嫡母早便已经为你俩想好了,这雯姐儿,今日也不跟着咱们回太师府了,从今往后便留在这后宫陪着你,新帝现下刚刚登基,这后宫空荡荡的,一个人住着,可不觉得膈应得慌你俩姐妹二人在这宫中,多少也能有个照应。出了什么事儿,但凡你姐姐在身边,你也好有个能够商议的人。”她说今日这情景,瞧上去怎么就这么熟悉呢。可不是和她出嫁前夜,徐姨娘偷偷摸摸跑来,试图将那五姑娘打包了,托她一道儿带进宫的场面如出一辙说是相同,其实也很不同。相比起眼高手低的徐姨娘,已经莽撞生事的五姑娘。长房的这对儿母女来前准备的可是充沛多了。既是精心打扮,又是柔情攻势。最后连老祖宗也给搬来了这里,这是想要做甚倘若利诱不成,便是打算直接威逼了么第023章不要脸的长房可,嫁出去的姑娘就如同泼出去的水。既然苏婉容现下是满城百姓眼底的皇后娘娘,那她便冠上了皇室的名头,她是根本不怕大夫人,或是老祖宗的威胁的。“大夫人莫不是要说,想将二姐姐一并嫁入宫中,往后便一道儿伺候着皇帝吧。”苏婉容用了一点力,默不吭声地抽回了强被搭在苏适雯手背上的手,声音平平地这么说道,倒也听不出什么喜怒。大夫人眸色微沉,旋即又笑了起来,显然也是听出了苏婉容嗓音的转变,打着哈哈就道:“婉姐儿想什么呢,你嫡母只是想着带你二姐过来,给你做个伴。嫁入宫,或是伺候皇帝这样的事情,那也得看往后雯姐儿有没有那个缘分。”大夫人没把话说死,这话乍一听似乎没什么毛病。但仔细琢磨,什么叫往后有没有那个缘分呢这缘分究竟是老天给的,还是后天自己造出来的,无人晓得。苏婉容又不是个傻的,长房野心这么大,送一个正正待嫁的二姑娘入这深宫,只是陪她做伴说话,她如何也是不信的。眸光落在此时低垂着眉眼,坐在大夫人跟前的苏适雯。苏婉容心中也有感慨,不免就想到了上辈子那个嚣张跋扈的贵妃娘娘。到底是,造化弄人,谁能料到,重生一世,她与这个二房姑娘,立场上会完全地颠倒。她变成了世人眼底人人艳羡的皇后娘娘,而这苏二姑娘呢,则变成了登门造访,有求与她的那一个。可,这二姑娘的情况同自己又不一样。二姑娘显然比她幸运多了,没了掌管六宫的头衔,她还有她的生母陪伴,还有大夫人撑腰。如今入宫,求的是后半身的荣华富贵。可是她自己呢,上辈子的她在娘家也不是个招人喜欢的,父亲逝世以后,这世上再无人真心待她,她鼓足了勇气去拜见二姑娘的时候,求的并非什么荣华富贵,只是在这整片长安城中的一席安身之所罢了。实话讲,倘若苏适雯真想要入宫,苏婉容不便干涉。对于二姑娘,苏婉容心中其实总是有一种微妙的情绪。总觉得若不是她此生阴差阳错地先遇见那男人一步,今时今日,待在这宫中的人,应当是二姑娘,而不是她了。她依稀记得,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宫内已经有了第一轮的选秀,而苏二姑娘,便是大约那个时候,以新晋秀女的身份被挑选入宫的。苏婉容她也晓得那个男人现如今百般纵她容她,即便是昨夜已经发生了肌肤之亲。心中仍是有一道坎儿,卡在那里不上不下地放不开,亦是轻易跨不过去的。她也猜不出她与那个男人未来应当如何,即便是没有那一纸约书所束。倘若按照上一世的发展,这个苏二姑娘当真是那个男人的命定之人。待到那时,她拦不住,亦不会阻拦。可惜现下呢,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前次那男人瞧见二姑娘的时候,是连眼角风也没瞥去一点的。既然至少此时此刻,那男人对二姑娘无意,她自己又因为种种缘故,住在这片后宫当中。正如那见风使舵的徐姨娘,在苏婉容眼底,大夫人,老祖宗,甚至是这二姑娘,与五房对她来说,并无诧异。此番殷切相待,不过是眼红这个皇后娘娘的宝座,有利所图罢了。苏婉容淡淡扫了一眼妆容精致的二姑娘,视线又在大夫人身上停下,她启唇,不轻不重地道:“夫人若是没这个心思,那便是最好。但是呢,倘若二姐当真想入这皇宫,倒也并非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来年等到宫中选秀,二姐报名参加便是。若是能被选中,这加封或是侧妃都是极自然的事情。只不过”说到这里,苏婉容嗓音略一停顿,旋即便是笑了:“同样的话,之前我也曾对五姨娘说过。今日恰好想起,便也提醒提醒大夫人。长姐也曾是前朝的淑妃,宫里的这些规矩夫人想必比我要懂。无论是纳妃或是封册,那都是要按照程式来走的,倘若得不到皇帝的赏识,我虽身为皇后,也不可能把什么样的人,都随随便便地往皇帝身边塞。”苏婉容的嗓音刚落,在坐的其他三个人,面上的神色一下子都变了。什么叫做随随便便的人虽然这四房丫头没有指名道姓,可谁都听得出,这弦外之音,暗指的就是她们长房呢。大夫人面上的笑挂不住了,苏适雯拧住了手中的绣帕。而那老祖宗老脸一黑,当下便是斥道:第024章皇后之姿,无人可及“你这孽障这是你的嫡母和嫡姐姐莫要以为你现下做了皇后,便能如何说到底,你再能耐,那也是我太师府出来的姑娘如今你风光了,孝顺长房,孝敬祖宗那是你应尽的本分我见你小小年纪,便是这般不孝不敬,那晋元皇帝之所以娶了你,想必你也如你那生母一般,使了什么不入流的勾人手段,把那皇帝勾得神魂颠倒,竟着了你的道”老祖宗气得脸红脖子粗,手里拄着的梨木拐杖,一下一下狠狠凿着地面。口无遮掩地“孽障”“养不家的东西”一个一个轮番儿地往外面崩。只惊得那大夫人哦,真真是叫苦不迭,一个劲儿地给老祖宗使眼色。毕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关在屋里骂两句也罢了。婉姐儿现下是皇后,又是在凤仪宫她的地盘。哪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呢。可那老祖宗觉得颇为理所应当的,丝毫没得收敛。越说越气恨,心道怎么就将这等好事落在她四房身上了呢比起被一个狐媚子的庶出丫头坐了凤位,老祖宗宁愿自己的太师府从不曾出任何一位皇后反观那苏婉容,听完老祖宗这一席谩骂,神色不改,只是将那清凌凌的眸光往老祖宗年迈臃肿的身上。她轻飘飘地一扫,口中就平静地道:“婉容的母亲去世的早,婉容从小由奶娘周嬷嬷带大,周嬷嬷待我有哺育之恩,我自当尊敬。父亲养我护我,教我知书明理,此乃养育之恩,我自当孝顺。至于大夫人,操持太师府有度,常年替父亲分忧,日后我亦不敢怠慢。至于晋元帝为什么会看上我”说到此处,苏婉容话锋一转,嗓音便徒然冷了下来。“如果老祖宗实在好奇,大可以亲自去问那晋元帝本人。母亲生前与父亲相敬如宾,从未做过任何违背妇德之事。且不提老祖宗您在婉容面前,诋毁侮辱婉容的生母,婉容应当如何料想。晋元帝一代帝王,英明神武,又岂可能被美色所惑此处乃是皇宫,隔墙有耳,纪律森严。并非太师府妇人乱嚼舌根的后宅内院。还望老祖宗开口之前,好好拿捏一番,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应当说。”苏婉容落下这句以后,只忿恨得老祖宗握住拐杖的手都开始发抖了,另一只手指着那苏婉容颤巍巍地恨声道:“你你这个”后半句话,想来不是什么好听的。老祖宗也到底没能骂出口,说到一半自己就把自己给气梗住了,憋红了一张老脸,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