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日之前,胤莽其实不太喜欢彻哥儿。因为这个年幼的胞弟,苏婉容刚嫁入宫中那阵,屡屡总是想回娘家。后来亲弟弟去了校场,尚怀着身孕的小女人还心心念念地想来这等危险的地方。彻哥儿在小女人心头占去的位置太大,甚至有可能威胁到他这个陛下的位置,胤莽确实不喜。可是如今仔细瞧看,看出彻哥儿与自家娇娇皇后的眉眼之间的神似,爱屋及乌,那点不满自然而然也就逐渐消去了许多。“不必唤朕为陛下。”高大威仪的晋元帝,低垂下头,此时看着年幼的彻哥儿,这般沉声吩咐。这是九五之尊的皇帝,不论是父亲或是大将军,都是以陛下尊称。不唤作陛下,还能唤作什么八岁的男娃大眼睛里浮现出一丝茫然,显然并想不清楚这件事情。胤莽却问:“你唤皇后为什么”彻哥儿眨巴眨巴眼睛,理所应当地说:“阿姐。”胤莽颔首,继续引导:“朕是你阿姐的丈夫,夫婿。你阿姐的丈夫,依照礼数,你应当唤他作什么”彻哥儿呆了呆。阿姐的丈夫,他应当唤作什么“姐、姐夫”踌躇了半晌,彻哥儿试探着这么叫道。胤莽继续颔首,神情颇为赞许地摸了摸彻哥儿的脑袋。这想来就是肯定的意思了。得到皇帝姐夫的肯定,彻哥儿高兴得嘿嘿直笑。甚至特意兴奋地回头,朝自家亲姐姐递去一个得意的眼神。可是苏婉容这边却是黛眉微拢,肃声纠正弟弟:“不可这样叫皇帝陛下,没大没小。”彻哥儿委屈地瘪瘪嘴,他方才可不是这么叫的。规规矩矩喊人陛下的时候,不是皇帝姐夫自己不满意,他才顺势改口的么不等彻哥儿开口呢,胤莽揽住苏婉容的肩,低下头,沉声说道:“这是你的弟弟,你今日嫁给了朕,这便同样也是朕的弟弟。跟着旁人唤朕陛下过于生分,姐夫这个称呼,以朕看来便是很好。”若是寻常百姓人家,这么称呼自然没什么不好。可这男人毕竟是一朝帝王,哪能这般不讲究呢。不过这男人平日里素来也就是个不重规矩的,同他说道这些,他也不见得会听。私底下这么叫,那便这么叫吧,左右外面的人也不知道这些大不了她待会儿嘱咐彻哥儿人前规规矩矩唤他陛下就是。叙旧也不能耽搁了武学修习。彻哥儿回去练剑的时候,晋元帝又摸了摸他的脑袋,并沉声嘱咐他,要继续认真习武,改日随着辅国大将军一道奔赴沙场,取得了功绩,便会给他封官加爵。八岁的彻哥儿尚不能完全理解,封官加爵对于自己,甚至是整个太师府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只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姐夫,不似面上瞧看起来的威严吓人,实在是个体贴亲切的人物呢。完全不理会姐姐的百般嘱托,热络不已地应了声“姐夫放心。”拾起地上的小剑,就乖乖地回去练武了。弟弟在校场一切安好,苏婉容如愿以偿亲眼目睹以后,一颗心总算是堪堪落了地。晋元皇帝亲临校场,少不得接受一众将领的拜见。其中以赵将军为首的一品大员,亲自为皇帝禀报近日训练之所成。辅国大将军赵龙,之前西夏北疆两场战役,斩下屡屡战功。现如今在朝堂上可谓是声名显赫。其体型魁梧高大,足有九尺,眉目沉稳,气质凛然。一袭戎衣铠甲,身姿笔挺地站在帝王身侧,于天家威仪面前,竟也不觉得逊色几分。然而在这一群黑压压的众将领身后,却跟着一拂柳般纤柔的年轻女子,定睛一望,不是那曹巧儿姑娘还能是谁这无疑叫苏婉容感到颇为有些意外。这片专门练兵的校场,是由皇城三里以外一片废弃的山林开辟而成,是晋元皇帝御派辅国将军操练将士之处。若是没得皇帝的口谕,寻常人等自然是不得随意进出的。至于这曹巧儿呢褪去了皇太后义孙女的身份以后,不过是一普普通通的妙龄少女罢了,自然是没资格进入皇家校场的。曹巧儿为什么能够出现在这里根本无需深想,显然是赵龙赵大将军那边提前通融过了。一袭粉色襦裙的曹巧儿,五官精致,犹如玉砌。虽则站在人群的最外层,却是垫着脚尖儿,一双水灵灵的杏仁眼儿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人大将军身上呢。这两个人,一个是沙场上磨砺出来的豪迈刚硬,一个是皇家里娇养而成的粉雕玉琢。苏婉容原本以为,这两个看似格格不入,毫无交集的人物。便是因为某些机缘巧合,产生了那么一丝丝的情愫,应当也是曹巧儿这姑娘单方面的。可是今日看来,这赵大将军既然私底下竟愿意通融曹姑娘进入校场,说是心里面一点意思都没有,总之苏婉容是不相信的。男人们谈论军务,女儿家插不上话。秋日的正午,太阳依旧毒辣。苏婉容并非那等忌讳那些虚礼之人,就唤了那曹巧儿过来。凤仪宫的侍女们搬来早便备好了的红木软椅,一时间两个妇道人家就坐在树荫的阴凉下,等着男人们议事。这边正和自己说着话呢,曹姑娘的一双眼睛仍旧不由自主地往男人那边瞄。苏婉容见了,不免觉得好笑,一边品着刚刚泡好的香茗,一边淡笑着问起了赵将军这边的进展。一提起赵大将军,曹巧儿便落寞地轻叹了一口气。就听她苦笑着说道:“做将军的应当都很忙的,我这些时日天天过来这里,有时候会带着些亲自做的糕点茶水什么的,也不见将军吃,一日里也说不上两句话的。哪里还盼得着什么进展呢将军一天不敢我走,我便已是知足了。”听起来竟像是颇受打击的样子。就冲曹巧儿这副见了赵将军就挪不开眼睛的痴迷样子,想来已经是一见倾心,非君不可了。至于那面上看起来不为所动的赵将军,若是心里面丁点也不甚在意,又怎会留一个除了碍手碍脚以外,没得半分用处的女儿家在自己身边呢在男女情爱上面,苏婉容也算是个过来人了。以局外人的角度,她看穿不说穿,眼下只是淡笑着看着曹巧儿一副为情所困的模样,不予置评。顺着曹巧儿的视线,苏婉容的目光也缓缓落在了身形魁梧的赵大将军身上。说起来这赵龙,昔日里乃是胤莽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兄弟。都是英武一世的大人物,脾性上实在是截然不同的呢。对待心仪的姑娘家,赵大将军外冷内热,拘谨保守的很。反观胤莽呢,明明是一九五之尊的帝王,追求女儿家的招式霸道强势的很,追不到就用抢的,再不济那便是威逼利诱,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最起初的时候,苏婉容总觉得这男人太过粗蛮下作,侵略性太强,只是个不守规矩的市井汉子罢了,内心里自然是十足的排斥。可随着她逐渐敞开心扉,也会开始琢磨着。倘若这个男人并非这般直白粗野的性子,也和赵将军一样,若是心仪哪个姑娘,冷冰冰地不说出口。她自己原就顾虑着诸多事情,哪里可能与他走到现如今这一步呢。思及此处,苏婉容唇边不由得便溢出一丝浅浅的笑意。眸光流转之间,恰好与那人视线相撞。苏婉容怔了怔,下意识挽了嘴唇就要回以一笑。怎料到,那男人明明望见她在看他。薄唇一抿,竟神色冷硬地直接转过了头去。苏婉容微微一愣。男人无缘无故甩她脸色看,苏婉容内心费解不已,可是到底外人在场,她也不方便贸然上前去问。等从校场离开以后,胤莽陪苏婉容坐在宽敞的马车之中。马车缓缓向前行驶着,微风拂来,上等的织锦刺绣车帘轻轻掀动,落日的余晖顺着车窗的缝隙透了进来,打在男人刚毅棱角的侧脸上。因为她怀着身孕,马车行驶的实在已经十分平稳了。可是经过一些难走的石子路时,不免还是有些许颠簸。怕她磕着碰着,一路上身侧的男人都是将她稳稳揽在怀里的,可谓是细致入微至极,就是绷着一张脸,不肯同她说话。这会儿的苏婉容,软绵绵趴靠在他结实的胸膛上。粉润的指尖懒懒把玩着他一片衣角,凭空猜测起此次男人心情不悦的缘由。“见你脸色臭成这样,可是方才彻哥儿童言无忌,没大没小的顶撞到你了”胤莽面无表情地道:“你这胞弟,聪颖懂事,勤奋好学,是一可树之才,何故顶撞于朕。”想想也是,方才还在校场的时候,见这一大一小,言语之间颇为融洽。看样子这男人应当并非反感彻哥儿才对,不然又怎么会主动要求彻哥儿亲切地唤自己一声姐夫呢。苏婉容垂眸略微沉吟一番,继续猜测:“可是我擅自收用了那月娘,你心中不喜”胤莽冷哼一声:“不过是一浣衣妇人,朕的心胸尚未这般狭隘。”“那可是因为你方才与赵将军商议军务,遇上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应当不是苏婉容的错觉,这句话音刚刚落下,男人的脸色立即又冷下去了几分。也不见他搭腔,就听鼻腔里仿佛低哼了一声,兀自坐在那里,眉目凛冽。一时间,苏婉容心里也觉得十分无趣。撇了撇嘴,就从他怀中坐了起来。“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究竟是什么,那你倒是自己说啊。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哪里猜得到你在想些什么。”越想越觉得实在没有意思,哼了一声,嗓音凉凉地道:“做你的皇后,委实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三天两头甩脸子给别人看暂且不提,竟还要别人凭空猜测你的想法。往后谁爱猜谁猜,我可是不愿奉陪了。平白无故受一肚子的气”其实原就没什么大事的,这会儿见小女人板起脸来发火,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心一下子就软了,哪还敢多说什么呢,那是连半句难听话都不敢说的。当下揽紧她娇软的身子,低声道:“是朕脾气不好,让你受气了。”苏婉容见男人态度明显软了下来,也晓得所谓乘胜追击的道理。便用那玉嫩的脸颊轻轻蹭了蹭男人的胸窝,噘了噘嘴,娇声埋怨道:“你叫我寸步不离地跟着你,我就寸步不离地跟了。你跟将军说话的时候,我都没敢走远。我这般听你的话,还落得你如此冷漠对待,我这心里面,哪能不气不怨呢。”怀里香软的人儿,便像是化作了一滩水儿那般,腻在了自己身上。而那一把娇软的嗓子,带着些许女儿家的哀哀怨怨,听入耳中,更是能把男人浑身上下的骨头都给听酥了的。胤莽素日里便是最受不得苏婉容这般勾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再忍不住,将刚毅的一张脸埋进她馨香柔软的发丝,抱紧了她,哑声说道:“朕这般疼你,如何舍得待你冷漠不过是朕自己心里面有道坎儿过不去,原本也与你无关。”苏婉容抬起细白的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胸膛。娇哼着说道:“什么叫做与我无关你遇见什么事儿不能同我说了你这便是小瞧了我,有事说出来,兴许我也能替你分担几分呢。”会撒娇的小狐狸,眼下扬言要替自己分忧解难,胤莽内心里自然是动容不已的。可是这样的事情,她如何帮自己分担他显得有些为难,不太想说。可是耐不住苏婉容娇声曼气的一再逼问,最后实在没法了,只得不太自然地咳嗽了一声,语气平平地道:“原也没什么事,就是见你方才一直偷偷看那赵龙,还冲他笑了一下。”容貌娇美的小女人,坐在那里不动就已经足够祸害人了。若是再牵唇微微一笑,世间男子的魂魄都能被她轻易勾了过去。男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原本是面无表情的。可苏婉容就是能从他平平无奇的语调中,听出那么几分兴师问罪的意思。早就晓得这个自诩心胸宽广的男人,私底下心眼实在是小的出奇。却也不曾想这男人醋性这样的大,吃醋也就罢了,竟是这般乱吃飞醋想想他方才生闷气的大黑脸,苏婉容内心里实在觉得有些好笑。想着想着,“噗嗤”一声,还真的就笑出来了。“你这成天都是在想些什么呢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的么那个曹巧儿曹姑娘,就是前皇太后的义孙女,心里中意着赵将军呢。方才在校场,同曹姑娘聊起这件事情,才会往赵将军那边看上两眼。那是光明正大地看哪里像你形容的那样不堪,还偷偷摸摸的”“可你方才还是对着他笑了。”话尚未说完呢,就被胤莽一口打断了。他瞪着眼睛盯住她,那样子,仿佛她做了什么无法宽恕的事情呢。苏婉容失笑,只得无奈地说:“我笑了吗我自个儿都不记得了。再者说了,与人为善,我总也不可能成天板着一张脸跟人说话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摆皇后架子呢。”“你是朕的女人,原本就只能对着朕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