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换句话说,裴行俭托孤给薛绍实际就是等于托孤给了武则天、托孤给二圣,薛绍只是一个具体负责执行的“项目经理人”。有此托孤一举,二圣以后应该就能对裴行俭带兵出征放心了,带兵在外的裴行俭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掣肘与顾忌了。薛绍在想,裴行俭今天“聊发少年狂”表现得十分奔放,不知道是出于一种大释放的坦然,还是出于一种大妥协的无奈,又或者是二者兼而有之摇摇晃晃的走出裴家大门时,薛绍回头看了一眼站在正堂屋檐下,远远对着他拱手长拜相送的库狄氏,心中一叹:这个妇人,绝非泛泛之辈且先不说她的性格有多激进与果断,她在政治上的觉悟绝对非比寻常。这些年来裴行俭提拔了那么多的名臣大将、裴氏本家得势的更是不少,库狄氏不去找他们托孤却单单找上了一个官职六品、年方弱冠的薛绍,这其中或许是有武则天的暗示或是推波助澜,但真要做成这件事情,还得是由裴氏夫妇自己拿出巨大的勇气来下定决心进行一场豪赌就在裴行俭还犹豫不决患得患失的时候,库狄氏快刀斩乱麻,干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个库狄氏的行事风格,像极了武则天第0169章 求之不得原本裴夫人是要用马车送薛绍回家,但薛绍谢绝好意自己骑马归家,一路上都算比较清醒。但一路夜风吹来气血运行加快,这四十年老酒的酒劲开始发作了。一跃下马双脚落地,薛绍一个趔趄差点翻倒在地。吴铭形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了薛绍的身后,一手托住了他的腰背将他稳稳搀住,另一手还平托着若大的一个酒坛子,滴酒未洒。薛绍眯着眼睛迷迷糊糊的瞟了他一眼,非常放心的眼睛一闭,不管三七二十一,倒头便睡。吴铭单臂一抡将薛绍整个人扛上了肩膀,另一手托着酒坛子大步流云的走进了薛府。薛顗正在等着他的好弟弟回家了,跟他说一说今天宫中面圣的事情。乍一眼见到吴铭以这样一个造型回家来,薛顗当场被吓了一大跳左右仆人连忙将薛绍搀回了卧房伺候更衣歇息,月奴替薛绍擦了脸洗了脚盖好了被褥,就站在了薛绍的卧房之外寸步不离。将薛绍安顿好以后,薛顗连忙把吴铭叫了过去问话,说二郎怎会醉成这样吴铭就将今天的事情简单的跟他说了一说。薛顗听完很是吃惊,“二郎居然和裴行俭一起大醉了一场”吴铭笑道:“这难怪很奇怪吗”“这非但是很奇怪,简直就是不可思议”薛顗说道,“至从裴行俭从西域调回京城任职,他就一直闭门谢客常年门可罗雀,从来不与任何同僚走动往来。据说他家院子里的杂草都要快有一人深了。别说是和二郎这样的皇族外戚、天子近卫在家中痛饮大醉,哪怕是没有品衔的小书吏他也不会多作交谈。裴行俭的慬小慎为几乎都要不近人情了,这是朝野皆知的事情。他今天怎么会这么出格呢”“据我旁观所知,二公子今日和裴行俭达成了重要的默契。”吴铭说道,“裴氏夫妇,好像是托孤给二公子了。”“什么”薛顗再度大吃一惊,“托孤”吴铭点了点头,“没错,就是托孤。”薛顗的表情斗然变得十分凝重,沉思良久,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君侯,看来二公子的志向,并非只是做一个清平驸马和闲散千牛。”吴铭说道,“迟早一日,他要步入戎武之途。出征打仗,将成为他的家常便饭。或许有一天他真能继承裴行俭的衣钵,成就一世功名”“两年不见,我几乎不敢相认他这个弟弟了。”薛顗深有感触的道,“今日丹犀面圣,二圣提起二郎都是赞不绝口,称他文武全才器识非凡,不仅是完美的驸马人选,更有可能会是将来的国家栋梁之材。二圣何许人也,天下英才尽皆为其所用。他们居然异口同声给予二郎如此的高评,着实令我震惊”吴铭谈然的笑了一笑,说道:“君侯,这莫非不是好事么”薛顗双眉紧拧,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二郎能被二圣择为太平公主的驸马,就已是站到了一个风口浪尖遭来无数的羡妒;如果日后他又在军旅或是政坛风头太盛,必然面临一个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处境。只要他一招不慎摔了个跟头,马上就会有人对他落井下石、踩在他的身上往上攀爬。那些人或许跟他有仇或许是素无瓜葛,就算是平日里推心置腑的心腹挚交,也都有可能官场之上从来都是步步杀机而且是杀人不见血啊,谁能保证自己永不犯错”吴铭仍是淡然一笑,说道:“君侯,在我看来二公子肯定早就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对于将来可能面临的危机与凶险,他有着充分清醒的认识。而且,他采取的方式既不是畏惧也不是逃避,而是逆流而上奋勇抗争。至从来了长安,贫僧还没有看到二公子浪费过哪怕是一刻的时间,做过一件无用之事。男儿立业,首要立志;成事之要,贵在专注。二公子既有才华又能精专更有贵人相助扶植,何愁将来不能成就大业”“话是这样没错”薛顗轻轻的叹了一声,“其实,我更希望二郎像以往那样做一个无所事事的富足公子,哪怕是荒诞纨绔一点,也都不打紧。皇家无亲情啊,一朝踏进那一扇宫闱大门,二郎的人生就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从此,他就注定再也无法远离政治漩涡,无法远离凶险与杀戮,无法脱身于党同伐异,无法摆脱那一副名利与权势做成的枷锁”吴铭点了点头,“君侯爱幼之心,神明可鉴。令尊在天之灵,当会大慰。但我还是要劝君侯一句,对于二公子的事情,君侯还是不要过多的担忧与干涉了。”“难道我身为长兄,还不应该管一管我二弟的事情了吗”薛顗说道。吴铭笑了一笑,“君侯该管。但君侯,已经无法管了。”“”薛顗愕然。吴铭说道:“君侯,有个事实摆在眼前只要二公子与太平公主成婚,不久的将来,薛氏一族必然唯二公子马首是瞻。二公子能够达到什么样的高度,将决定薛氏一族与君侯一家将来的处境与地位。如今,二公子奋发激进矢志向前,君侯就该义无反顾的全力支持,这比什么都重要。君侯的信任与鼓励,将是二公子的一股心气。如果君侯屡屡在他面前表现出这些担忧与患得患失,只会束缚了二公子的手脚、增加他的包袱甚至有可能泄了他的心气。一旦二公子故步自封停滞不前甚至破罐破摔了,那可能就会是薛氏的举族之灾君侯,岂非就是成了罪人”薛顗听完这些话,浑身一激灵出了一身冷汗然后,他对吴铭拱手长揖的拜了下来,“大师点拨有如醍醐灌顶,令我恍然大悟迷途知返今后,我必将事事以二郎为念,绝不与他背道而驰”吴铭连忙将他托起,“君侯如此大礼,贫僧不可生受,请起”薛顗固执的拜着不动,“当受、当受先父离世之日曾许大师托孤之重,大师即是我兄弟三人之师者尊长啊”吴铭笑道:“这拜来拜去的,贫僧着实不喜。裴行俭送我一坛四十年的陈酿女儿红,我还只舔了二两。既然君侯要谢我,那便陪我痛饮一场吧”“四十年陈酿女儿红那可是天下奇珍哪”薛顗大喜,“愿与大师共谋一醉”黎明时分薛绍饱睡醒来,口渴得厉害。房间里很暗,他想起床找些茶水来喝,刚刚发出一点响动,月奴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公子可是醒了”薛绍应了一声,月奴马上掌灯进来伺候,担茶倒水忙得不亦乐乎而且十分麻利。“月奴,你一夜未眠”“嗯伺候公子,不敢有误。”“这些日子以来我去了宫里当差,兄嫂初来,家中所有的事情都只有你来照看,辛苦你了。”薛绍一边喝着热茶一边说道。“这是月奴份内之事,不敢言苦。”月奴说道。薛绍点了点头,说道:“你应该是有话同我说吧”月奴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说。”“是”月奴乖乖的应了一声,说道:“公子即将与公主大婚,月奴不知何去何从”薛绍笑了一笑,说道:“你是觉得我如果成亲了,就会扔下你和妖儿”“就算公子不舍弃我们,太平公主又怎会容得下我们就算她口头上容下了我们,我们时常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岂不遭她厌恶,若是因此影响到了公子与她的感情,月奴万死”月奴说道,“所以月奴在想,他日义父回济州的时候,月奴就跟随义父一同去济州。免得留在长安,让公子为难。”薛绍将手中的茶碗往桌子上一顿,砰当一响。月奴一慌,连忙跪倒下来,“月奴妄言,公子息怒”“月奴你听着,我与太平公主是明媒正娶的成亲,不是我签了卖身契把自己卖给她做了家奴。”薛绍说道,“我知道,在所有人看来我薛绍都是攀龙驸凤了,但是在这一棕婚姻当中我不会舍弃任何东西、牺牲任何的人。这其中不仅包括尊严,也包括你,月奴”月奴无语以对伏地不起,潸然泪下。门外响起吴铭的声音,“月奴,贫僧几时说过要回济州了”以薛绍与月奴之听力与警觉,居然没有发觉吴铭上楼的任何响动。二人同时吃了一惊,一同扭头看向门口。吴铭出现在了门口人畜无害的笑容可掬,对着门内的薛绍抱拳拜了一拜,说道:“贫僧已经请准君侯,让贫僧留在长安替公子看户守宅,还望公子恩准收留”薛绍惊喜的对吴铭拱手一拜,“大师相助,求之不得”今日讲武院开工,薛绍早早的收拾好了行装,准备去约定好的大明宫玄武门外与众人碰头。正要骑上马出门时,薛顗在后面喊道:“二郎留步”“大哥有事”薛绍停住。薛顗快步走上前来上下打量薛绍,露出了一个放心的表情,说道:“为兄怕你宿醉未醒就跑到宫里去了。没什么事,就是告诉你以后我让吴铭跟着你。他是父亲大人生前的挚友,更是一个精干得力之人。你应当待之如师,不可轻慢。”“大哥尽管放心。”薛绍说道,“能有吴大师这样的能人在身边助我,小弟是求之不得”“好,你快去吧”薛绍辞别兄长骑上了马,绝尘而去。薛顗看着薛绍远去的背影,悠然长吁了一口气,“我老薛家,要换顶梁柱了”第0170章 镀金深造薛绍抵达玄武门外时天色尚早,都还没有到玄武门开门的时辰。大明宫含元殿那边仍在响着悠远的钟鼓,早朝都还没有开始。元万顷应该是早就做出过安排,虽然大门未开,但有几个守卫玄武门的羽林军卫士在这里扎起了一个临时的凉棚,好让薛绍等人在此落脚碰头。有一个人,好像比薛绍更早到了。一个二十多岁颇为英俊儒雅的青年男子,正独自站在凉棚里,单手捧书一手剪背的在读书。薛绍骑马上前,那青年读书读得很专注居然没有注意到。薛绍下马时威龙发出了一声嘶鸣,那青年方才回过神来看向薛绍。看到羽林军小卒上前来替薛绍牵马,那青年意识到薛绍恐怕不是个小人物,连忙放下书本上前来拱手拜道:“在下兰陵萧至忠,不知阁下如何称呼”“你就是萧至忠”薛绍不由得笑了一笑。萧至忠愕然的眨了眨眼睛,“阁下认识我”“现在应该算是认识了吧”薛绍拱了一下手,“汾阴薛绍。”“原来阁下就是薛公子,萧某失敬”萧至忠连忙弯腰拜下,拜了个九十度。“你我平辈之人,萧兄何必大礼”薛绍道。“萧某受朝廷诏令前来讲武院听学,薛公子是授学博士便是萧某之师,理当以师生之礼相拜”萧至忠仍是拜着不起。兰陵萧氏也是一个诗书传世礼乐典盛的大世家,虽然到了现在这个年代萧氏一族在朝堂上没有什么做大官的人失去了以往显赫的政治地位,但兰陵萧氏的社会地位仍比汾阴薛氏过之而无不及。出身这种世家的青年子弟,有学问重礼数,这是必然的。薛绍笑了一笑,说道:“好吧,你要坚持我也不矫情推辞。现在礼数到了,你可以站直了。”萧至忠闻言呵呵的笑了起来,“薛公子真是风趣。”薛绍说道:“你是我大嫂的堂弟跟我也就是一家人了,再者又是太平公主把你举荐来的,以后不必太过生份。”“公子,萧某有些好奇在下与太平公主素昧平生,她是如何想到举荐在下的”萧至忠问道。“这个问题,可就说来话长了。”薛绍说道,“知其然,未必需要知其所以然。既然来了你就只管安心在讲武院好好的治学。以后,你慢慢就会明白的。”萧至忠眨了眨眼睛,看似有些心领神会,拱手拜了一拜说道:“谨尊公子教诲”薛绍想笑,这萧至忠还真把我当老师看待了,看他年龄应该比我还大几岁当然,若论心理年龄我可能比他大了十五岁,当他的老师也不算占了他多大便宜这时,李仙缘和两个人骑着马一同到了。李仙缘下了马快步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