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从程务挺对我薛绍的殷勤态度,就已经可以做出大致的判断了这就是武则天的厉害之处。她是长于后宫的一介女流,精通权术但不懂军事,但她能够驾驭程务挺这样的“古之恶来”,让他为其所用接下来的三天行程,一切安稳。再也没有遇到什么突厥散兵,就连队伍里闹事的都没有。程务挺的大军一出现,薛绍带的这一批难民和败兵,全都安了心。想起离开小村庄时的一片人心惶惶,薛绍真是有点脑门子冒汗的后怕。到了并州,程伯献与薛楚玉等人要回亲府营地,薛绍的目的地是勋一府营地。那些随行而来的百姓和败军,则要由并州大都督府的人来收容和接纳。眼看着要回大都督府军听由发落,屯杜征等人有些心中惶恐,有意想请薛绍带他们一同回去。正在商议间,一拨人马飞驰电掣一般的奔来。薛绍一看,李多祚来了,郭元振也一同随行。“哎呀承誉你总算是回来了”李多祚尚未说话,郭元振翻身落马跑了过来,“你吓死我了我可是几天几夜没睡觉啊你真是吓死我了”薛绍呵呵的笑,“郭兄,咱们还约好的一起携美游江呢,我可不敢爽约了”李多祚见到薛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薛绍看了他一眼,凛凛一区的一介武人,居然面黄肌瘦有了黑眼圈,可见他这几天真是急坏了,没睡觉是肯定的。“我什么也不多说了,承誉回来就好。”李多祚长声叹息,“我这颗心现在总算是能放进肚子里,脑袋也能在肩膀上搁严实了。”众人哈哈的笑了起来。薛绍将李多祚请到一边,问道:“李将军没有收到我叫牛奔送回的信吗”“没有啊”李多祚还吃了一惊,“至从况三刀派了十个伤兵护送村民回来并带回了你用蓝田秘码写的军情驰报,从那以后我再没接到过你们的任何消息。后来有北方逃来的难民,这才得知代州陷落了。你们这一旅人马深入敌占区却一直杳无音信,可把我急坏了。但我只是一介中郎将无权私发一团以上兵力。于是我马上就跑去见李崇义,请求他让我出兵收复朔代并且找寻你们。可是李崇义不同意我做这么做”“为什么”薛绍双眉紧拧。“李崇义身为河北封疆大吏和这一次北伐大军的行军长史,他应该是有他的大局考虑吧”李多祚多说,“李某身为属下不敢多问,只能是服从号令行事。后来得知他驰传军令,让丰州都督程务挺出兵去收复朔代。想来,这一举措倒也得当。只是动作稍慢了一点”稍慢只是稍慢我在从林里钻了七天,又在小村庄里耗了两天,前后将近十天的时间薛绍的心中像是闪电划破夜空一样的惊悸一亮,但脸上不动声色,说道:“李将军,你有跟李崇义说过我的事情吗”“我没敢明说。”李多祚皱了一下眉头,说道:“论身份论地位,李崇义甚至远在裴元帅之上。如果我说了你的事情,李崇义就会以为我是在用天后或者裴元帅来压他。以私情乱军国之谋,这在军中阵前是大忌。李崇义当场就可以把我推出去斩了然后拒绝发兵。为免适得其反,当时我只是隐晦的提了一句,说这一支先锋游骑千万不能出事”薛绍苦笑着摇了摇头,有这一句,就太够了。李崇义可是李尚旦的父亲、李仙童的爷爷。这一次我随军北伐被发配成新兵小卒的事情,一直睁大眼睛盯着我的李仙童,肯定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如果我是李仙童,我肯定会给李崇义偷偷送个信,不说“借机对付薛绍”,至少也得“提防”着李多祚一介武夫又是个实诚人,他的焦急和担忧肯定无法在李崇义这样的人精面前掩饰。再加上那一句话的暗示,李崇义哪里还能不明白李崇义狠就狠在,既然话没说破他也就装聋作哑,一直没有派兵来救我们这一旅游骑。而且他甚至都没有告诉程务挺我薛绍在那其中。如果不是李多祚多生了个心眼派了个心腹密使去程务挺那里报信,程务挺也马上就做出了反应,那我薛绍肯定就和像冯老七一样,交待在那一场遭遇战当中了那样,李崇义的阳谋就真的得逞了他分明就是希望我死在兵荒马乱之中,这是借刀杀人“薛公子,你怎么了”看到薛绍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凝重甚至还有了一点肃杀,李多祚担心的问道。“没事,一路走来有些累了。”薛绍淡然的笑了一笑,说道,“对了,这里有很大一批难民急需安置与救护,你可不可以接引他们去并州大都督府,将其妥善安置”“当然没问题。”李多祚说道,“我们这一支前军最主要的任务之一,就是安抚因为战乱而流离失所的百姓。近日我军拿出自己的行军帐篷,在并州城外扎起了许多的临时居所用来安置流亡的百姓们你让他们跟我走吧”“好。”薛绍略略放心了一些,又道,“那朔代二州败退回来的卫士们呢,如何安置”“这个”李多祚面露难色的皱了皱眉头,小声道:“这些人是朔代二州的驻军,算起来是并州大都督府的家务事;就算现在河北全土的军队皆受裴元帅节制已经成为一体,那么将要如何处置这些败军也是行军长史职权之内的事情,李某区区一个勋一府中郎将,无权过问啊”“那就不勉强李将军了。”薛绍点了点头,行军长史总揽军中大小内务,执掌军法、赏功罚罪就是他的职权之一。裴行俭仍在长安,这里就是李崇义说了算。薛绍心想,虽然还无法完全定论李崇义此前是在用阳谋加害于我,但我在长安和他的亲孙儿李仙童斗成了那样,李崇义至少不会对我怀有什么好心。如果我现在用薛绍的身份去见李崇义为败兵们说情,那肯定会适得其反。这一路上下来,杜征这些人都已经成了我的死忠,一直都在四下散播我的美德和威名,李崇义怎会不“恨屋及乌”呢换个思路,如果我用卫士承誉的身份去说那根本不用想。一介小卒能否见到李崇义都是难说。就算见到了,人微言轻片面之辞加上自己本身都是残兵的一员,李崇义大可以置之不理、甚至把“卫士承誉”一起给办了大唐军律的赏罚制度相当森严,逃兵是大罪,哪怕丢失衣甲兵器和战马那也都是要受到重罚的。李崇义手握大权执掌军法,他完全可以名正言顺的这样做最后,如果我不出面去见李崇义,杜正这些人又会说我自毁前诺、过河拆桥。他们与我一路护送百姓南下,同生死、共患难。就算是冯老七的部曲们,虽然最初的确是做了逃兵、或许也曾干过一些不法之事,但是最终他们仍是拨乱反正与突厥人血战了一场。不说有功,至少是能功过相抵、可以免罪了冯老七断气前可是一口血喷在了我身上我是对他发过血誓、毒誓的,谁都可骗,临死之人绝对不能辜负李多祚带着军士们去引领安置百姓了;护送薛绍一行南下的程务挺所部达成了任务马上打道回府去了朔州;程伯献等人也必须回亲府报道了。剩下薛绍又成了孤家寡人一个。他举头望去,杜正等一大片衣衫褛褴面黄肌瘦的残兵们,都可怜巴巴的看着他,脸上就差写上“救命”两个字了。“薛将军,我们能够活到现在都已是捡回一条性命。眼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杜征带着一群残兵们都拜倒了下来,“求薛将军垂怜搭救”薛绍顿时感觉,肩膀上压上了一副新的重担。第0227章 人无信不立看到杜征他们这样拜薛绍,越来越多的残兵聚集到了薛绍的身边来,七嘴八舌的苦苦哀求。这些人当中,有第一批跟从薛绍逃难的,有在小村子里招降来的,也有半路上收来捡来的。其中或许良莠不齐,但有一件事情薛绍可以肯定,他们都是来自贫苦人家。不是每个人都像薛绍这样,是被“严师”裴行俭下放到基层来煅炼的。眼前这些人从军的意图都很简单,无非是奔着一口饭吃,或是怀着立功得勋、封妻荫子的美梦。但是他们想要的这一切,得是提着刀子跟人玩命才有可能实现。如果是官宦子弟或是富足人家,谁会傻到跑到军队里来当个小卒吃这种苦,冒这种玩命的风险主将指战不力朔代二州陷落,这些人没有死在敌人的手上是一种庆幸;如果死在了自己人的刀下,会否死不瞑目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了薛绍的身边,渐成汪洋之势几乎将他包围了。有人给他下跪求饶,有人不乏忿忿的报怨,更多的是无奈且无辜的看着他。李多祚正带人在不远处安置百姓,看到这情况马上带着一队兵丁冲进了人群把薛绍保护了起来,大喝道:“你们想要聚众闹事吗”残兵们见了李多祚这些衣甲分明威风凛凛的“正规军”心里有点发虚,于是都住了嘴,不敢吵闹了。薛绍将李多祚请到一边僻静处,小声道:“李将军,不怨他们。是我有过承诺在先,等回了并州要力保他们免罪,有功的还要为他们请功。”李多祚皱了皱眉头,“薛公子,这事儿不好办。你看这里足有七八百号人,谁有功、谁有过,你能甄别清楚吗再说了,大总管与行军长史都是各司其职,就算是裴元帅本人在这里,他也不能代替并州都督府去发号施令。要我说,还是将这些人交给并州都督府去处置。一切自有军法,你又何必给自己找不自在呢”“人无信不立。”薛绍说道:“当时如果没有他们,我现在很有可能已经是一具尸体。还有这些百姓们,也无法活着到达并州。如果我不管他们的死活,那就是过河拆桥,以后我还如何在军队里立足”李多祚直皱眉,摇了摇头,“薛公子,我知道你此前对他们的承诺,是非常时期的权宜之计。我想说,情与法难两全”“不难。”薛绍说道,“这里一千多号人,哪些是护民有功,哪些是功过相抵,哪些是后来混进来我不知道底细的,我心中大抵有数。”李多祚不大不小的吃了一惊,“真的”“当然。”薛绍说道,“这是我最近心中想得最多的一件大事,因此时时都在留心。虽然我无法认出他们每一个人,但大抵不差。”李多祚想了一想,说道:“那好,你先将这些残兵分作几批,分别把名单报给我。然后由我出面,把这些人分批交给并州大都督府的兵曹参军但这个意图你千万不能对这些残兵们说,不然他们要闹起来了”薛绍双眉紧皱的沉思了片刻,说道:“能够保证他们不被军法处以极刑么”“没人能保证。”李多祚正色道,“将在外君命尚且有所不受,帝王都不干涉军令法度。”“我也不是要以情乱法包庇谁,如果真的能够保证公正严明,我绝无二话。”薛绍说道。李多祚压低了声音,“不如这样,先按我说的办。如果并州府兵曹处理得当,这件事情当然就能不了了之,薛公子也不必抛头露面。毕竟你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卒,这里也是不长安。如果处理失妥,薛公子再想办法出面与之交涉如何”薛绍思考了片刻,先走正常程序,出了问题再想办法先礼后兵,总不能以情乱法在先,落了把柄在别人手上“只好先这样了。”薛绍说道,“李将军,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处理得好,救下人命功德一件,大家相安无事;处理得不好,兴许长安那边都要开战。因此还请你尽力帮我周旋”李多祚闻言脸色都变了一变,郑重点头说了一个字,“好。”虽然一时无法完全明白薛绍说的“长安开战”是一回什么事,但李多祚知道,薛绍绝对不是在信口胡说的唬他。毕竟,薛绍不是真正的普通小卒,他跟朝廷的权力中枢,关系是很近的啊薛绍压下来这么重的一副担子,李多祚这下不敢丝毫怠慢了。他马上召来了一整旅的勋一府陌刀卫士维持现场秩序,辅佐薛绍将这一千多残兵分批安置。首先被薛绍择出来的,是杜征这一批人。当时他们一共约有两百人左右,其中大半是带伤的。一路走来死了一多半现在只剩不到三十人了,活着的也只剩半条命。一路同甘共苦、同生共死,薛绍能够认识他们当中的每一个人。在把这些人交给李多祚时,薛绍的语气很硬,说这些人是绝对有功的。如果并州府敢对他们乱来,我就豁出去跟他们拼了。李多祚知道薛绍不是在开玩笑,他也是军人,当然能够理解“同甘共苦同生共死”的袍泽情谊为何物。于是他承诺,这些人的数量不多其中还有羽林军卫士,李某担保他们无事。薛绍稍稍放心。然后就是小村子里招降来的那一批乱兵了。虽然他们的首领冯老七死了,但还有几个小头领跟薛绍比较熟,于是薛绍先将他们几个找来,让他们把自己那一伙兄弟招集到了一起,与外面那群杂兵严格隔离开来。李多祚看到他们就犯了愁,别的不说,他们都自弃了铠甲和军服,这绝对是“逃兵”才有的风范。杜征那些人好歹还留着兜鍪,军服再脏再乱也穿在身上,这就表示他们始终没有放弃自己的“唐军”身份哪薛绍如实对李多祚说,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