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勤突然嚯然而起,猛然一把将手中的酒杯摔到地上,一扭头就朝帐外走去。音乐戛然而止,气氛顿时凝窒,所有人吃惊的看着埃屯。阿史德温傅恍然回神,随即大怒,“将他拿下”帐篷外面冲进来几个卫兵,不帐分说的将埃屯扭住,按得跪倒在地。埃屯没怎么挣扎,但是倔强的扭着头,都不正眼去看阿史德温傅。阿史德温傅当然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样的性格,为什么要这样发脾气。但他无法忍受任何人在可汗的大毳帐里大发雷霆耀武扬武,除了他自己阿史德温傅狼眼一眯,给身边的一名突厥酋长递了个眼神。那名酋长马上跳了出来,大声道:“我伟大英明的可汗,我迫切的想要知道,是谁杀了我们阿史一族高贵的智者,特格吐屯”“是我”埃屯大声咆哮,“是我杀的,怎么样”“特勤你为什么要杀害那样善良又充满智慧的一位长者”酋长很悲伤同时也很愤怒的大声质问。“不为什么,我就是看他不顺眼,我就要杀他”埃屯很倔强也很恼怒,他当然知道这是自己的父亲在耍花样,无非就是要借故教训他一顿。因此,争辩根本无用,他更不能当众说出这根本就是可汗默许与授意的与其这样,那还不如让惩罚来得更爽快一些冷眼旁观的薛绍心中暗道一声,这个埃屯特勤虽然性格冲动看似愚蠢,但是绝非头脑简单相反,他很“识相”也很会演戏“埃屯,你真是越来越混账了”阿史德温傅果然借机发作,勃然大怒,“就算你是我的儿子、是突厥部族的特勤,也不能滥杀无辜更何况,你杀的还是阿史一族的吐屯、我的智囊谋主”“父汗,你惩罚我吧”埃屯仍是倔着头,大声吼道。“事到临头,还死不悔改”阿史德温傅大怒,“推出去,斩了”帐篷里顿时响起一片惊呼之声薛绍的心里也是顿时一紧,虎毒食子,真够狠的艾颜心中一动,自己表演的机会仿佛又出现了她连忙走了出来,当众对阿史德温傅跪倒在地,哀求道:“尊重的可汗陛下,我肯求你饶恕埃屯特勤阿史特格想要对我不利,埃屯特格是想出手相救才错手杀了特格事情因我而起,如果你要处罚特勤,就请先处罚我吧”被几名卫士死死摁在地上的埃屯特格顿时感动得一塌糊涂,大声叫道:“公主殿下,请不要为我求情我愿为你而死,哪怕死一百次,也再所不惜”薛绍暗暗的啧叹一声,真够琼瑶的,这个丑儿特勤真是个大情种公主都出面出情了,很多酋长和将军们也相继一同出面求情。阿史德温傅自然不是真的想要杀了自己的儿子,于是也就顺坡下驴,说道:“既然公主殿下金口已开,又有众多族长与将军求情,就免了特勤一死但是本汗一向以严令治军,特勤犯法也必须受到惩罚,否则无以号令三军将特勤拖出去,施以五十鞭笞”阿史德埃屯咬着牙,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多谢父汗”为了以示“赏罚分明、铁腕治军”,阿史德温傅亲自到了帐篷外面来监督行刑。行刑的军士将埃屯拉了出去,先脱掉了他身上的铠甲与上衣,在拴马桩上将他的手脚四肢绑牢。有了可汗亲自监刑,军士们想要循私也是不敢,于是抡起马鞭就对着埃屯的后背一顿猛抽起来。突厥人的马鞭很结实,抽在埃屯的身上,每一鞭子下去都是一条血痕。埃屯咬着牙,一声不吭,在他心爱的女人面前做足了硬汉的姿态。薛绍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不经意的侧目看了一眼艾颜,只见她眼神清冷表情决然,嘴角还挂着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残酷冷笑。薛绍心里不由得暗暗一紧,人都是被逼出来的,这话绝对不假。艾颜被逼到了这份上,想必也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了。看她这副冷酷无情、坐山观虎斗的架式,真有几分“最毒妇人心”的意味五十鞭抽完,咬牙受刑的埃屯终究是耷下了头,几乎奄奄一息。他的后背已是一片血肉模糊,鲜血都已经淋湿了他的马靴。“搀下去,派人医治。”阿史德温傅冷冷的下令,“今后谁再敢犯我军令,绝不饶恕”酋长与将军们心惊胆战的一同应诺,个个大气都不敢喘特勤犯法尚且如此,要是我们触怒了可汗,岂不是死定了阿史德温傅的目的达到了,他再一次让所有的手下明白,任何敢于冒犯自己威严的人,都没有好下场薛绍看了一眼满副威严志得意满的阿史德温傅,心中叹道:阿史德温傅这个草原叛军的首领,居然有着和中原帝王一样的心术帝王从来不会忘记告诫所有人,谁也不要亵渎我的权威,无论你是谁尤其是太子,千万不要以为你的羽翼丰满了就想提前夺权,只要你敢威胁我,我就随时能够要了你的命从南北朝开始数百年来,帝王与太子之间的争斗以及王室内部的骨肉相残,屡见不鲜而且连绵不绝,几乎成了一项“光荣传统”。现在看来,这项光荣传统在草原部族中间也是同样的盛行随后,阿史德温傅仍旧非常热情的,邀请艾颜与薛绍等人重回毳帐,依旧饮酒跳舞。但是埃屯受刑之事让大家的心头都笼罩了一层阴霾,气氛再也没有之前的祥和与热烈。很快,宴会草草收场。薛绍被安排单独住进了一个帐篷里,里外四周有几层的突厥兵严密监控,形同软禁。郭元振与其他的三刀旅卫士,全都被分割开来分别安排住下,彼此不得联络。阿史德温傅仿佛非常好客,亲自前来慰问薛绍,说,唐使感觉如何,有什么需要尽管提。薛绍半点也不客气,直说与我随行而来的女子是我爱姬,绝对不能单独在外过夜。此外,所有的床铺被褥通通拿去更换,要崭新的、中原制式的床褥,我受不了那种肮脏的羊臊味道。再者,我的身边从来就不能缺少奴仆,每日饮食须得按照中原的习惯来安排阿史德温傅呵呵直笑,非常爽快的全部答应了。很快,月奴被叫了来与薛绍一起同住,同时派了多名突厥族的中年女奴前来服侍,床铺、被褥和酒器、桌椅这些全都更换了。月奴看到眼前这一切感觉很惊讶,阿史德温傅怎么如此客气,难道他是真的是个殷勤好客之人薛绍笑而不语,冷枪暗箭无处不在,阿史德温傅其实就是在故意试探自己。眼下,自己在生活条件上提出的要求越多、越苛刻,就越能让阿史德温傅认定薛绍其人只是一个徒有虚名、骄奢淫逸的纨绔子弟,就越能让阿史德温傅心生轻慢令对方轻视、甚至忽视自己,这是敌后伪装、潜伏侦察的思想精髓。但凡大人物、尤其是枭雄人物,精明之余难免也会有些自负。薛绍一点也不介意阿史德温傅在这时候小看自己,最好是在心中不停的在嘲笑自己。就像以往无数次执行狙击任务一样,任凭蚊虫虰咬、敌军如何挑衅,我自潜伏岿然不动。薛绍唯一想要的,只是扣动班机的那一瞬间所带来的胜利入夜后,月奴偎在薛绍的怀里,静默不语。置身敌营,她也没有了寻欢作乐之心,反而有些闷闷不乐。“不知道郭元振那些人怎么样了”月奴小声的道。薛绍没有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不知道艾颜,怎么样了”月奴再度问道。薛绍微然一笑,“你还会担心她”月奴说道:“以前是挺讨厌她的,现在看来,她这个人其实还不错,虽然脾气不好但是没有坏心眼,典型的嘴硬心软。而且,也挺可怜的。”薛绍轻轻的皱了皱眉头,低声道:“如果不出所料,她应该会去探望受刑的埃屯特勤。”“那个特勤长得真丑,人也特别冲动特别愚蠢,像一条犟驴”月奴撇了撇嘴,说道:“难怪艾颜不喜欢他”薛绍的嘴角微微一挑,“你真认为,他愚蠢吗”第0327章 恶毒与圣洁十余名军士七八条猎犬前后簇拥,火把照得艾颜的脸上通红一片,一对褐色的眸子映着火光,熠熠闪亮。人生总有许多的岔路与转折。很多时候,向左一步还是向右一步,直接决定生死与荣辱。眼下,艾颜就刚刚走过了一条这样的岔路。看着近在眼前的埃屯的帐篷,她心里清楚,自己的那一步早已经迈了出去,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或许就在几天前,自己还只是一个天真懵懂的小女子,幻想着拥有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嫁给一个英俊神武的男人,像世上很多的女子那样,过上甜蜜又安宁的生活。可是至从接过月奴给她的那一把大唐横刀开始,艾颜心中所有的梦幻就全都破灭了。她仿佛一瞬间从酣然的美梦中清醒了过来,看到自己正站在一道悬崖边上,看到有一股吃人的飓风真朝自己袭来,身边是全是血雨腥风。自己,只能没有选择的走向一条充满未知、凶险、鲜血与阴谋的人生道路。怪谁艾颜不止一次的诘问自己,是谁让自己放弃了原来臆想中的简单人生,走上了这样的一条不归路是已经亡故的父亲,是养育了自己十几年的义父伏念,还是发动叛乱的阿史德温傅那些族人,仰或是在她耳边妖言惑众的月奴,再或是心怀叵测的那个妖异男子薛绍仿佛谁也不能去怪。短短的几天时间,艾颜仿佛是换了一颗灵魂,再或是以往蒙在自己眼前的一层面纱突然被撕去了。她突然想通了许多以往不曾去想的问题,也看清了许多以往似曾熟悉、却从未真正了解的一些真实面目。原来,清醒也会是一种痛。曾经那些像亲人一样和善与亲切的族人,现在在艾颜的眼里都是那样的市侩、狡诈与残忍,他们为了一己私利不惜用带血的屠刀去洗劫中原的城池、甚至洗劫自己的草原同胞;他们为了向新主人阿史德温傅邀宠,不惜出卖与背叛以往对着神明起誓将要终生效忠的伏念可汗,并将魔爪伸向了自己。他们迫切希望牺牲阿史那氏公主的人生,来换取新主的强大与堀起,从而赐予他们财富与权势。阿史特格,曾经那个总是笑容可掬的小老头儿,是这些族人当中的典范想到阿史特格,艾颜禁不住脚下一停,重重的深呼吸一口,眼神之透出几许罕见的凌厉,甚至是刻薄与冷酷与之同行护卫的突厥卫士全都整齐的一怔,显然是被艾颜斗然发出的这股凌厉气势给震摄了一回,不约而同的面露惊愕之色。由于父母早逝,艾颜对于自己的族人、尤其是阿史特格这种从小看着她长大的熟悉长者有着很深的感情。在艾颜的眼里,特格与伏念一样,都像是她的父亲。爱之深,痛之切。此刻艾颜的心里如同惊涛骇浪一样的翻腾着四个大字“特格,该死”凭什么就要让我成为他人的牺牲品既然我有着这样特殊的血统与身份,你们都要争着抢着来利用我,我为什么要甘心被你们利用,为什么不能拿来自己用我的命运,为什么要任凭你们的摆布“告诉特勤,我来了”正扑在榻上疼得呲牙咧齿、同时也恨得咬牙切齿的埃屯特勤听说艾颜公主来了,顿时就像是打了麻醉剂与兴奋剂一样,一把扯到搭在后背上的敷药麻布,腾的一下就跳了起来开始手忙脚乱的穿衣服。仆人与医士来阻拦,埃屯特勤大叫道:“我绝对不能在公主殿下面前失礼”话未落音,艾颜进来了。雍荣款款,面带微笑,“你躺下。”三个字,就像是有魔力一样,埃屯特勤咧着嘴呵呵憨笑了两声,乖乖的躺了下来。左右医士与仆人纷纷上前给他的后背重新上药。艾颜挥手斥退了那些人,亲自坐到埃屯特勤的床塌边,用木勺舀起一些黑糊糊的伤药,轻轻的抹在了埃屯特勤的后背上。埃屯特勤浑身一震,突然一扭身双手握住了艾颜的一只手,“我尊贵的公主殿下,求求你,嫁给我吧”“放手。”艾颜的声音很冷清,不容辩驳。埃屯特勤如同遭了电击一样慌忙松手,如同铸下了大错一样把脸埋在了床褥之间,不敢直视艾颜。艾颜冷清的微然一笑,依旧轻柔的给他的后背上药。良久,二人都保持着沉默。“我是不会嫁给你的。”艾颜突然打破了沉默。埃屯特勤斗然一下坐了起来,瞪大了眼睛近似于惊悚的瞪着艾颜,“为什么”“因为我是女人。”艾颜淡淡的道。埃屯特勤简直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你当然是女人,而我正好是男人女人嫁给男人,不应该么”“很可惜,你未必是男人。”艾颜冷冷的一笑,轻轻的摇头。埃屯特勤的表情诡异的大变,丑陋而古怪的脸庞曲线几乎全部扭曲。艾颜站起了身来不急不忙的踱了两步,说道:“我是草原上最尊贵的公主,对么”“对”埃屯特勤也站了起来,惊愕的看着艾颜,无比肯定的点头。“草原上的女子,都希望嫁给强壮的、英勇的、可以保护她的男子,对么”艾颜说道。“”埃屯特勤沉默了。“很可惜,你不能做到。”艾颜微笑的摇头,“就连最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