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就是不来攻击,时间一长他们难免疲惫与懈怠。程务挺这一员经验丰富的沙场宿将逮的就是这样的战机。一声令下,薛楚玉身先士卒如同天神下凡一般,最先杀进了于都今山的阵营之中。与此同时,外围设防的六大唐军营地里,无数的军鼓与号角一同大响起来。整座于都今山,仿佛都颤栗了突厥人,魂飞魄散薛楚玉所部有数万人马,如同水银泄地一般杀进了突厥人的营盘之中,防不胜防。他们的第一战术就是捣毁拒鹿与营防,拔除箭塔与兵厢里的射手,四处放火制造混乱。再加上巨大的鼓角之声的遮掩,突厥人的军令已经完全无法通行。一时间,盘据在于都今山百里境内的突厥人陷入了巨大的混乱,惶惶然的各自为战,慌不择路四下奔逃。兵败如山倒,于都今山变成了一片鲜血与烈火弥漫的修罗地狱听到于都今山的战声,狡黠的薛延陀人马上整点兵马备战。但是,他们在战斗打响的一两个时辰之后才投入战斗。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再虚弱的野兽在遭受猎杀的时候也会爆发出吃人的力量,尤其是刚刚见血的时候。于时他们选择了突厥叛军的血快要流尽的时候,“英勇”的加入了大唐的平叛之战。可是当他们加入战争之后方才发现,原来大唐这位猎手仍是比他们棋高一着,唐军的主力根本就没有出动,在于都今山战斗的只是少部份唐军和几万铁勒人的联军开弓没有回头箭,薛延陀人只能是“平叛到底”,和突厥人真刀真枪的干上了坐镇指挥的程务挺接到了战场的斥侯回报,拍案而起哈哈大笑“薛长史用兵有如神助,薛延陀这只狡猾的狐狸果然出来抢肉吃了”这声喝罢,程务挺突然大步走出帅帐,亲自抡起大锤砰砰的敲响了大军鼓。昂扬激烈的鼓点之声,让在场的所有唐军将士,热血沸腾这是大唐最有名的军乐,但逢战争得胜之后都必然会要奏起的秦王破阵乐今天,程务挺亲自擂鼓,提前将它奏响了众将一同抱拳,嘶声大喝“恶来将军,我等请战”“是时候让这些胡人,见识一下大唐的军威了”“我等万万兄弟,等这一天实在太久”“为所有死难的同胞报仇雪恨”程务挺不为所动,如痴如狂的奋力击鼓,汗如雨下全身温透索性,他脱去了军服,赤着上身奋力击鼓,直到把一曲秦王破阵乐奏完双眼通红,泪如雨下“我死难的热血兄弟们,今日,程某就要为你们报仇了”程务挺高举双臂望着朔州的方向,“兄弟们,你们在天之灵安息”在场的许多唐军将士一同潸然泪下。那一日朔州之战,程务挺麾下带了多年的精锐骑兵一万二千五百人,死得只剩八百残卒。活下来的人,无时无刻不在心头滴血,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报仇雪恨“报仇雪恨,兄弟们在天之灵请安息”所有的唐将,一同跪拜下来。“众将士听令”程务挺昂然而起虎目圆瞪,声如奔雷“愿死战”所有唐军将士,声嘶力竭,热血沸腾。“全军出击”程务挺将两根大鼓锤重重的扔到了地上,“报仇雪恨”百里开外的中军营地里,薛绍站在高高的箭塔之上,长时间的凝望北边的地平线。这个时候,薛绍宁愿自己是在前方的血火河山里拼命厮杀,也不愿意在这里枯寂的等待战争的结果。作为一名统帅,要承受常人无法理解的困惑与压力,还有这种噬魂销骨的等待与煎熬。吴铭提着一些饭菜上了箭塔来,“公子,该用餐了。”薛绍摆了摆手,“等一等,我还不饿。”吴铭扭头一看,中午时分送来的饭菜仍是半点没动的放在一边,当时薛绍也是说要等一等,还不饿。吴铭没有多说,仍是将饭菜放在了一边,然后静静的站在了薛绍的身后。“吴铭,你说,什么时候会有前军的消息传来”薛绍突然问道。吴铭略作思考,回道:“算一算时间,应该快了。”薛绍长吁了一口闷气。“公子是在担心胜负”吴铭问道。薛绍双眉紧拧,摇了摇头。“那公子所虑何事”薛绍说道:“审时度势,我军胜算极大。而且,我对程务挺与薛楚玉充满了信心。我唯一担心的是,这一战过后草原上将要平添一大批冤魂与仇恨。朝廷会在战后如此安抚与处置,远比眼前这一场战争重要得多。”吴铭略感意外的微微一怔,随即又是微微一笑,“公子在这样胶着与紧张的时刻还能超脱于战争之外思虑深远,殊属不易。公子,或许你天生就该是一名统帅”天生薛绍的嘴角不由得微微一翘露出一抹只有自己才能懂得的苦笑,心想,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这辈子都不碰任何的刀剑,不沾惹任何的鲜血。命运不肯给我选择的机会,那我只能手提屠刀,向他发起挑战就算我会在战斗中死去,也好过跪倒在地被人砍去头胪第0346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于都今山的大战证明了一句后世的名言,战争就是一台绞肉机。无数人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了生命,鲜血染红了肥美的草场,远远看去如同下过一场血雨,入眼即是刺眼的猩红。空气中的血腥味吓走了高空盘旋的雄鹰,尸体与残骸就像平地而起的山头,欲与山峦比高。三天三夜的连番激战,不少于六万人在这场战争中丧生。其中有六成以上,是突厥人。这几乎可以说是大唐文治五十年来,最为惨烈的一场战争。就算是上一次裴行俭亲自指挥的那一场三十万大军参战的平叛之战,也没有斩获这么多的敌首,当时更多的突厥人是被打散和投降了。在清点战场的时候,程务挺和他麾下的唐军将士都有些震惊。他们仿佛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面对敌人,薛绍比儒生出身裴行俭还要更加冷酷更加决绝毫无疑问,在薛绍温文如玉的外表之下,藏着一颗杀伐果断的战士之心俘虏的突厥人仍是多于战死的。他们当中的每一个人,无不胆肝俱裂再无敢战之心。其实,就算是得胜的唐军与铁勒兵,也有不少人在这样一片血火河山面前产生后怕与颤抖。但凡生物的灵魂深处,都对同类的鲜血与死亡有着本能的畏惧。人类也不列外,哪怕他是一名无畏的战士。于都今山,已成修罗地狱。清点战场之时呕吐甚至晕厥过去的军士,大有其人战场清理与俘虏收押进行到第二天,薛绍带着他的亲卫,和伏念一同到了于都今山。程务挺带着大小将战排成了整齐的队列,一同出迎。薛绍的将旗刚刚走入营盘辕门之时,金鼓齐鸣,除程务挺外所有将弁全体单膝半跪于地抱拳而拜,全军将士高举兵戈齐声山呼,吼声震荡百里。这是军中至高无上的礼仪,哪怕是主帅裴行俭亲临此地,也不过如此面对数万大军摆出的这样的一个大阵势,薛绍深呼吸,将一股弥散在空气中的浓烈血腥味吸入了肺中。若非前世作为“血狼”之时就习惯了这样的血腥味,薛绍当场就会滚落下马呕吐起来,在数万大军面前威严尽堕。在薛绍接受数万大军的欢呼与膜拜之时,伏念却是一翻身就掉下了马来,当场人事不省。军医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将他救醒,结果伏念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吐出一股浓血,喃喃的喊了一声“苍天哪,这就是你对突厥的惩罚吗”薛绍和程务挺等人围在他身边,有个副将冷唆唆的回了一句,“如果你冥顽不灵,这个惩罚就还没有结束我们手下,还有四万多突厥俘虏”伏念猛瞪那副将一眼,再吐一口浓血,又晕厥了过去。程务挺很恼火,一脚就对那副将踢了过去,“要你小子多嘴吓死他怎么办”薛绍很平静的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再吵闹,说道:“伏念是个意志刚强之人,不会有事的。医官,请你好生医救于他。传我将令,不许任何人再打扰伏念。”“是”黄昏,薛绍驻马立在于都今山大战场前的一片高坡之上,劲风猎猎,旌旗翻卷。残阳斜照浴血的草原,一片光怪陆离,宛如阴火腾腾孤魂飞荡的冥界鬼域。于都今山的南麓,烧起了很多大堆的火用来处理尸首。汉人也好,胡人也罢,都将变成草木的养份。烈火会将他们的魂魄,送到它们该去的地方。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薛绍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眯了起来。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就是战争“我痛恨战争。”站在薛绍身边的程务挺,突然冷不丁的说出这一句。薛绍轻轻的点了点头。“可是这话说出去,没人会相信。”程务挺的语调出奇的平静,这一刻他不再像是那个令敌闻风丧胆的古之恶来,更像是一名充满了浪漫与忧伤的诗人。薛绍回头,对着程务挺淡淡的一笑。程务挺也很是诡奇的微然一笑。这样无奈又沧桑的笑容,就像是军人的慈悲与悲悯,永远只有军人自己才会懂。“恶来将军,我们该考虑战后的事情了”薛绍大喝一声,仿佛是喝走了所有笼罩在大家心头的阴霾。“我就剩下一句话可说听你的”程务挺呵呵一笑,前所未有的坦然。从这一场北伐开始,他一直紧绷的神经和心中沉积的压力仿佛全在这一笑之中,突然释放开来。话刚落音,程务挺突然浑身一软瘫倒在地,晕厥过去。薛绍吓了一跳,慌忙对他实行急救。所幸,程务挺并无性命之虞,薛绍不禁抹了一把冷汗,长吁了一口气。然后他才发现,晕厥的程务挺有些病态发白的脸上,仍旧挂着释然又欣慰的笑容。次日,伏念与程务挺几乎是在同时苏醒过来,两人在苏醒第一时间不约而同问起薛绍呢薛绍让程务挺的儿子程齐之好生照看他父亲,自己去见了伏念。伏念面色青灰的躺着,仿佛一夜之间老去了二十岁,连眼神都是空洞无神的,怔怔的看着薛绍走进来,眼睛一眨不眨。薛绍安静的坐在了他的榻前。“薛将军,眼前的伏尸百里,就是你想要的么”伏念的声音很是嘶哑。“几个月前,成群的突厥人在攻陷朔代二州之后屠杀手无寸铁的汉人,烧毁城池劫掠村庄,所过之处鸡犬不留。如果你见过那样的情景,就不会问出这样的话来。”薛绍说得很平静。“你是在刻意报负”伏念眼神如刀。薛绍淡然得像是闲话家常,“我只是想要提醒你,战争就意味着死人”“几万人的尸体在于都今山的脚下燃烧,你竟能如此平静”伏念的语音突然提高。薛绍眉头一拧,“这种话已经没有意义去讨论了,因为它已经是现实,不可改变。”“呼”伏念长吁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我生平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理智与务实的汉人,你简直理智到冷酷、务实到恐怖”“军人的天职,就是杀敌。”薛绍仍是平静,“如果有选择,我希望天下永远没有战争”“看来你这样的人,是绝对不会被任何唇枪舌剑所能说动的了。”伏念仿佛真是绝望了,“说吧,我还能做什么”“出面招降所有的草原部落首领。”薛绍说道,“然后,你们所有人和我一起去朔州。我是指,愿意归降的。”“那不降的呢”伏念死盯着薛绍。薛绍,呵呵一笑。伏念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深呼吸,再问道:“你打算如此处置归降的俘虏”薛绍吁了一口气,“这已经不是我能决定的了。我只是一名行军长史,只管战场上的事情。等我将你们带到朔州,我的使命就已经完成了。”伏念沉默了半晌,突然说了一句,“你是我见过的汉人当中,最为纯粹的一名军人。”“这算是夸奖么”薛绍似笑非笑地说道。“除非牧民会去赞美吃掉了羊羔的恶狼。”伏念说完,闭上了眼睛。“在我看来,在其位谋其事就如同狼吃羊一样,理当成为一种天性与本能”薛绍无所谓的笑了一笑走出伏念的帐篷,发现帐篷外面很多将军都在看着他,程务挺也在其中,由他儿子程齐之扶着。“诸位袍泽,找我有事吗”薛绍有点惊讶。“请薛长史,受我等一拜”毫无征兆的,程务挺等人突然拜倒下来。“这是为何”薛绍连忙上前去搀扶程务挺,可是他很倔强的跪着不肯起来。“兄弟们,这是干什么快起来”薛绍大声的吼叫,没人理,这些将军们仍是死死跪着。薛绍感觉很是莫名其妙,大喝一声,“程齐之,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程齐之也随他父亲一同跪着,说道:“薛长史,这些都是以往家父的旧部,朔州一战生还下来的将士。他们特意前来感谢你,是因你出谋划策打胜了这一仗,为死难于朔州的一万多名生死兄弟,报了仇”薛绍无奈的苦笑了两声,用力扶起程务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