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因此怒了凤颜,说半个时辰之内再不将薛公子请回含冰殿去,就要将我们这些服侍的小人通通给活埋喽”薛绍摇头笑了笑,动气就要埋人,这几乎是太平公主的口头禅了。不过她从来都是喊得凶,从来未见她真的把谁给埋了。倒是从来都不会张口去喊的武则天,在这偌大的皇宫里也不知埋下了多少有名无名的尸骨。“走吧,我随你去见公主。”“多谢薛公子救命之恩”走了一段路程,薛绍重回含冰殿。太平公主的鸾驾已经摆在宫殿外了,一片儿宦官和宫女都跪在她的伞盖绍车下,太平公主自己则是一手支颐的斜躺在座椅上,闷闷不乐的看着半天里的云朵。“殿下,薛公子回来了。”朱八戒小心翼翼的上前启奏。太平公主回过神来一下就有了精神,扭头一下看向薛绍,本待是心花怒放的心旷神怡,却故意小板儿一板怒道:“薛郎,你怎么都不说一声就自顾跑了害我独自在这里寻你许久。你说,你该当何罪”薛绍拱手一拜呵呵一笑,“死罪。”“胡说就爱胡说”太平公主眼睛一瞪不悦的道,“你可知道,我请你来可不是为了调笑玩乐,是有正事”薛绍眨了眨眼睛,“什么事”“上车,边走边说”薛绍拒绝,“内廷森严,我还是骑马侍辇为好。”“随你。”太平公主也没有勉强,云袖儿一挥,“起驾,出宫”薛绍就好奇了,看这架势还真是有事了车驾启行,一路望玄武门而去。因是行走在内廷禁宫,太平公主一路上都没有多作言语。只待出了玄武门之后,太平公主才将薛绍叫到车辆的近前,小声道:“薛郎,适才我离席之后,母后都对你说了一些什么”薛绍皱了皱眉头,说道:“关于我的职事更迭一事。你不是应该都知道了么”“呃”太平公主眨眨了眼睛,扮了个鬼脸嘿嘿一笑。薛绍心中无奈的苦笑了一声,得了,太平公主那点小心思都写在脸上。看她这副神情,削去我的军职这件事情,或多或少还有太平公主的“努力”在里面。看来她是真不希望我再去从军远征好吧,她的心情我可以理解“薛郎,薛郎,你知道你走后,母后跟我说了什么吗”太平公主非常机智的又调转了话题。薛绍无奈的笑了一笑,“你自己说吧,我可猜不到。”“你可是生气了”太平公主噘起了嘴来,非常委屈的样子小声嘟嚷道,“你真的生气了”“没有”“你就是生气了”薛绍感觉脑壳都疼了,“好吧,就算是我生气了,你怎么比我还凶呢”“呜呜,你真的生气了”太平公主干号起来,“停车,不走了”左右侍奉的车夫宦官和宫女们闻言都停了下来,纷纷在心里叫苦,这公主脾气发作起来,如何是好啊薛绍长吁了一口气,“好吧,我没有生气。我们还是继续前行吧,你刚才不是还说,找我有正事”“当真不生气了”太平公主的脸色就像是翻书一样变得快,马上又笑嘻嘻的了。“当真,果然,绝对不生气了。”薛绍一边说,一边咧牙。“我就知道,薛郎从来都是宽宏大量的车驾起行,去裴相公家里”太平公主笑嘻嘻的发号施令起来。“裴相公”薛绍眨了眨眼睛,“门下侍中,裴子隆”“那要不然呢,当今朝堂之上还有哪个裴相公”太平公主理所当然的道。薛绍听了这话沉默无语,“相公”一称,只有位鼎中枢的宰相才配得上。太平公主说完这句仿佛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言语失当了,连忙道:“薛郎我无心的”人人皆知薛绍是裴行俭的学生,连二圣也会尊称裴行俭一声“裴公”。但是当今朝堂之上真正称得上是裴“相”公的却只有裴炎,裴子隆。虽然裴行俭文治武功无不出类拔萃,但他从未入主中枢登阁拜相。这既是裴行俭个人的一大遗憾,也是当今大唐朝廷之上一个广为人知的“不可思议事件”。“不扯这些。”薛绍淡淡的敷衍了过去,反问道,“你带我去裴相公家里做甚”太平公主挥挥手将左右侍人斥远了一些,小声道:“天后吩咐的。”薛绍皱了皱眉,武则天让我和公主一起去裴炎家里,干什么呢“其实,我也不知道天后用意何在。”太平公主小声道,“或许,我们去了就知道了呢”薛绍点了点头,见一见裴炎,也好。是该亲自去见识一下,当今朝堂之上风头最劲的这位宰相大人了。在这种时候武则天特意安排我与太平公主一同去拜见裴炎,用意也是明显,她希望我能和裴炎拉近一点关系谁叫裴炎,是武则天现在最重要的政治盟友呢车驾出了宫掖一路前行,走了不短的一段时间停在了崇贤坊一处不起眼的宅子前。薛绍下马后牵着太平公主也下了车,二人站在这座宅子前,怎么看这里也不像是当朝宰相的居所。就算是薛绍在青龙坊买下的那处宅院,也比这里要高端大气上档次多了。裴炎的家,都简朴到有些寒酸了。太平公主刚刚下车,宅内就有一群人排着队儿迎了出来。为首的当然就是宰相裴炎,身后带着他的家眷老小一同出迎。“公主殿下与薛驸马大驾光临,老臣裴炎有失远迎,还望恕罪”裴炎没有穿朝服而是一身朴素的便服,拱手拜在门前。“裴相公不必多礼。众宝眷,都请免礼”太平公主连忙上前还礼。薛绍落后太平公主一步拱手还礼,“裴相公,折煞晚辈。”裴炎呵呵一笑站直了身体,一转眼却是先看向了薛绍。薛绍正也面带微笑的看向了他,二人四目相触,薛绍顿觉心中微微一震裴炎的这两道眼神,就像是刀子一样。凌厉只不过他眼神中的凌厉没有维持多久,就像是闪电一般的飞闪而逝,马上又笑容可掬的迎请太平公主与薛绍一同入府,说宴席早已备好,只等二位大驾光临。还要吃饭薛绍感觉挺意外,现在根本就不是正午用宴时分。太平公主连忙叫手下人抬了一箱子礼物进来,大抵是些绫罗绸缎与金银酒器之类。裴炎说什么也不肯收,太平公主与薛绍苦劝良久,裴炎方才勉为其难的收下。入席之后只分宾主而坐,裴炎亲自作陪。席间只有几曲管弦雅乐助兴,没有声色歌舞。为此裴炎还向太平公主与薛绍道歉,说他没有豢养家妓招待不周。太平公主与薛绍都称赞裴相公清善廉洁,彼此寒喧客套起来。裴炎为官一向清廉,这倒不是装出来的。实际上从大唐开国至今,清廉节俭一直是朝堂之上的儒家大官们自觉遵从的为官之道。很多的名臣良将都不置私财生活简朴,裴炎就是其中的一位。对于这些客套寒暄与场面功夫,薛绍没有过多在意。他只想知道,今日这场私下会晤的核心内容,是什么这样的宴会当然不会以吃饭为主题。稍稍应酬了一下之后,太平公主就很自觉的避席而去,说找裴炎的女儿去聊些私话。原来裴炎有一女待字闺中,太平公主倒是与她相熟。太平公主走后,席间就只剩裴炎与薛绍二人了。薛绍虽然见过裴炎两次,但还是第一次私下与之接触,对他的性情一点也不了解。但是他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直觉,裴炎与裴行俭绝对是两类人。弹指间胡虏灰飞烟灭的裴行俭,在生活中是一个非常谦和的小老头儿,连妖儿这样的小女孩儿也能爬到他的膝盖上去拔他的胡须。但是眼前的这个裴炎,给薛绍的感觉恰好相反凌厉,强势,唯我独尊、不容侵犯第0377章 鹰相两人闲坐对饮了几杯,倒是裴炎先行拉开了话闸。“裴闻喜的高足,果然是非同凡响,与众不同。”裴炎说这话的时候倒是诚恳,至少没有让薛绍感觉到他是在挖苦。裴行俭被封爵为“闻喜县公”,因此人称“裴闻喜”。其实“闻喜”是裴氏大族的发源之地,裴炎也是闻喜人。薛绍淡然一笑拱手对北面方向拜了一拜,说道:“相公谬赞了。薛某学艺不精德行简陋,朝夕之间只恐辱没了师门。”裴炎抚髯呵呵一笑,“公子人中龙凤文武全才,弱冠之年名扬天下,谁不敬仰”薛绍淡淡一笑没有回话。这样的称赞如果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薛绍可能还会感觉到一些被拍了马屁的舒爽。但如果是从强势宰相裴炎的嘴里说出来,听起来可就不是那个味儿了。捧得越高,摔得越惨。大人物的吹嘘,可不是那么好承受的。裴炎恭维之时就在对薛绍查颜观色,见他反应冷淡不吃这套,心下一笑,又道:“公子胸怀韬略少年老成,难怪天后对你如此器重。其实老夫也早就想与公子一会,切磋曲艺谈些兵法,老夫正好向公子多多讨教。”薛绍也是呵呵一笑,“裴相公太高看薛某了。想我只会一些市井靡靡之音,难登大雅之堂。于兵法面前,我也是初来乍道未得真传。只恐裴相公耻笑。”“学无长幼能者为先。公子精通音律诗赋美妙,北伐之时又屡立大功震惊朝野,似这般雅量高致文韬武略,着实令老夫敬仰崇拜。”说到这里,裴炎还主动拱手拜了一下薛绍,说道,“公子切勿敝帚自珍,还望多多赐教。”薛绍眉头微微一紧,听话听音,裴炎这话说得婉转,表面是上要请教韵律诗赋与兵法,实际上就是想让薛绍跟他说一说军队里的情况,与北伐时的一些所见所闻,尤其是草原上的态势。老奸巨猾薛绍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裴炎一声,这种事情你不是应该把我叫到政事堂,正式的问我吗为何要在家中设宴私下来问莫非,这也是武则天的意思她也是当面不请来问,却叫裴炎私下来问正式的汇报不听,却要私下的打听,为什么要这样呢薛绍一时想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于是打算装傻你不明问,我也就不明说于是薛绍回了一礼,说道:“音律,我倒是略知一二。作赋填词,偶尔兴之所致。至于行军打仗斩获了功勋,那完全是我的上峰指挥得法,薛某只知奉命行事。不知裴相公,想要知道哪些事情”裴炎的眼神略微一沉,其中隐隐透出一丝不快。年轻后生,在老夫面前装傻充愣吗薛绍眨巴着眼睛看着裴炎,“裴相公今日若有兴致,薛某愿亲为相公抚筝一曲,如何”“咳”裴炎干咳了一声表情略略有一点不自然,笑道,“老夫对公子行军征战一事,更有兴趣。”哼哼,老狐狸忍不住了薛绍心里鄙夷了一声,呵呵一笑道:“那裴相公都想知道一些什么呢”既然已经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裴炎索性也就不拐弯抹角了,直言道:“公子此次北伐经历颇多立功不小,所见所闻想必也是非常丰富。老夫想听一听公子在北伐期间,和你最亲密的袍泽们共同经历的重要事件。”薛绍心中一凛,“最亲密的袍泽”,“重要事件”,这话问得是什么意思这么笼统的一句套话就想从我这里掏出干货来,你也太会做生意了吧“裴相公,何不问得清楚一些”薛绍只道,“北伐期间我认识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经历的事情也非常之多。如果面面俱到的说起,怕是三天三夜也不够。”非要我挑明了说裴炎也在心中暗骂了薛绍一声小狐狸,不动声色的道:“不瞒薛公子,朝廷正在对几位重要的北伐大将进行考察。薛公子是亲身经历了北伐的将领之一,你的意见对朝廷来说非常的重要。”考察什么薛绍心中再次一凛,看来今天的这场“非正式”的会晤还挺重要,可能就直接关系到马上就要来临的军队重组与人员建制。裴炎一直把话说得模棱两可,就是不想授人以柄让别人说他因私废公用这种私下的打听来决定他人的政治前途,可不就是因私废公了薛绍算是大致弄清了裴炎今日约他来私会的真实用意,他就是想知道军队里有哪些人是裴行俭的死忠,又有哪些人有可能成为他的追随者。同时他也想知道,作为裴行俭的学生,薛绍本人的立场究竟是怎么样的这或许,也正是武则天想知道的。只是,她不好当面亲自来问薛绍罢了薛绍的心禁不住砰砰的跳了起来,现在的我就像当年的裴行俭一样,一次站队,或将决定一生的命运今日的会晤既是一个机遇,也是一场危机。我的话答得好,或许就能博取到裴炎和武则天的信任,将来能有一个不错的政治前途。我的话要是答得不好,那可能就很难再重返军队继续戎武生涯,也很难在政治上有所作为了“薛公子,好像心事很重啊”裴炎笑容可掬言谈轻松地说道,一边拿起了茶来,慢条斯礼的浅酌了一口,然后又将茶杯慢慢的,平平稳稳的放了下来。裴炎的话语和这举止神态,薛绍听在耳里觉得刺耳,看在眼里觉得扎眼。那种口吻,完全是智珠在握掌管他人命运的人,独有的那种不动声色的炫耀与刻薄,这远比赤裸裸的威胁和恐吓还要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