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僭越报丧,二圣就会治我的罪”“治不治罪,目前还不好说。”薛元超轻抚须髯,表情严肃地说道,“但是,当一位中郎将与宰相有了重大的政治冲突,二圣的选择显而见。”薛绍沉默了。“岂不说你只是一位四品中郎将,裴公北伐归来之时的情景,犹然在目啊他之所以告病引退,还不是因为裴炎的忌惮与排挤么”薛元超再一次举例提醒。薛绍双眉紧皱的点了点头,心里知道,薛元超这位成熟又理智的老宰相老政治家,说得非常的在理。如果是私人的小过节,二圣一般不会过问。但如果是重大的政治冲突,二圣恐怕就要权衡利弊,做出一些取舍与牺牲了。裴炎威胁的话语仍然响在薛绍的耳边,只要自己敢去洛阳报丧,就“好自为之”。到时,裴炎这个留守长安的辅政宰相,大可以名正言顺的对薛绍进行弹劾。到那时,就算二圣有心偏袒薛绍也是爱莫能助既然他们授予了裴炎的参政议政与监国辅政的宰相之权,就必须要尊重这位宰相的意见与权力。否则,二圣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因私废公,失信于天下薛绍自忖,自己目前还没有那么大的价值与魅力,让二圣做出这样的选择。除非某天他们不想用裴炎了“贤侄,一定要三思而后行”薛元超苦苦劝道,“你不向裴炎妥协与讲和,这一点老夫表示理解,也姑且不勉强于你了。但是你亲往洛阳报丧这件事情,绝对使不得那无异于自己往火炕里跳,往裴炎设下的陷阱里钻这种自投罗网自取灭亡的事情,岂能去干你跟着裴公学习兵法,莫非都是白学了”“”薛绍沉吟了半晌,总算是按捺住了内心的冲动与火气,抱起拳来对薛元超拜了一拜,说道:“多谢叔父大人点醒我便听了叔父大人之劝,暂且不去洛阳报丧了”“孺子可教、孺子可教”薛元超抚髯而笑,非常的欣慰。“但是,西征大军的帅印与兵权,我还是想要争取。”薛绍皱着眉,苦着脸,小心翼翼的问道,“叔父大人,可否教我”薛元超皱着眉头苦苦的摇了摇头,“老夫何尝不希望,你能继承裴公留下的兵权与遗志可是这件事情,就目前而言阻力实在是太大了老夫认为,裴公的突然逝世,甚至会让朝廷取消这一次的西征”“什么”薛绍一怔,“难道就放任十姓突厥在西域作乱,不管不问”“那肯定不会。”薛元超老眉深皱苦思冥想,说道:“老夫觉得,朝廷在无奈之下很有可能会行一出下策。”薛绍心头一凛,“征召王方翼去讨伐西突厥”薛元超眉梢一扬,“贤侄睿智其实早前政事堂里早有定论,如果裴公不能挂帅,那么王方翼就是唯一的选择了”“但是王方翼镇守夏州,责任重大”薛绍急切之下快语说道,“如果将安西虎师调至西域用兵,河陇与北方失去镇辖,将很有可能生出乱子这与剜肉补疮何异”薛元超的表情非常凝重,凑近了一些小声说道:“若能免于心腹之患,剜肉补疮也并非完全不可”薛绍的心中如同一道闪电掠过,清醒了原来,把二十万王师交给裴公以外的人,在朝廷看来都将是“心腹之患”;与之相比,拆东墙补西墙的征调王方翼去平叛,这其中的风险还要小得多“如此说来,我倒成了裴炎的心腹之患了”薛绍冷笑不迭。“任何执掌军队大权之人,除非是裴炎亲自提拔与信任之人如程务挺等,否则,都将是他的心腹之患”薛元超做出了总结。薛绍冷笑了一声,说道:“裴炎一介书生,不懂军事。他怕的就是军队里的人不听他的指挥。所以当他看到我们河东薛氏居然在军队里活跃了起来,他便有些慌张了。”“没错真正让裴炎对你心生忌惮,是从薛仁贵复出一事开始”薛元超眼睛一亮,说道,“因为他看到你不是在孤军奋战小打小闹也没有一味蛮干,而是真的已经扎根于军队,并在开枝散叶了”薛绍眉头一拧,他知道薛元超的话里是什么意思裴炎不会惧怕一个单独的个人,像薛元超这种立鼎朝堂几十年的天下文宗老宰相都被他摁住了。裴炎怕的,是一个足以与之对抗的军队派系所以,不懂军事的裴炎,一直都把他的同宗裴行俭当作最大的政敌之一。现在薛绍明白薛元超为什么要叫住自己说这一番话了。他是为了提醒自己裴公一去,裴炎的下一个重要目标很有可能就是裴公的学生,薛绍了“叔父,那西征大军,就要这样解散了不成”薛绍满怀遗憾的叹息,“裴公若是知道了,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啊”“解散,暂时还不好说。”薛元超轻抚须髯,一边思索一边悠然说道,“毕竟花费了那么多的钱粮与人力物力才组建的一支军队,朝廷应该会慎重对待。再加上现在正临迁都关中缺乏兵力,如果这支军队不西征了,将其调往洛阳护卫东都以备不时之需,这个可能性比较大”薛绍眉头紧皱重吁了一口气,“只要这支军队不被解散,我就还能留有一丝希望,他日或可执掌兵权”“对”薛元超点头赞道,“贤侄,此时此刻你务必要隐忍,一定要沉住气,千万不要往裴炎的刀口上去撞。大唐现在极度缺乏你这样能征惯战的年轻将领,只要你耐心等待时日,国家必有用你之时。”薛绍深呼吸了一口,拱手而拜,“多谢叔父教诲”“囊中之锥,必有脱颖而出之时。”薛元超欣慰的点了点头,带一点调侃意味地笑道:“贤侄,薛子当为天下雄,你可千万不要忘了”第0534章 曲终人散薛绍听了薛元超之劝没有去洛阳报丧,而是留在渭水大营里主持军务,操办裴行俭的哀丧之事。每天,都有很多的军将来问薛绍,我们何时出发薛绍给他们的统一答复是,听候朝廷调谴。于是所有人都翘首以盼,盼着朝廷早日下令,让裴公生前带过的最后一支军队,能够早日出发。将军以战为生,只有战争才能给他们带来军功、财富与名望,带来步步升迁的机会。可是现在,所有的西征军将领们心中只剩下唯一的、共同的心愿远征西域扫灭叛乱,以慰裴公在天之灵就像是一群儿子们,遵从老父的遗嘱那样。可是这一等,就是七天。直到裴行俭的头七这一日,洛阳方面才下达了旨意,让太子李显亲至军中宣读。圣旨很长,前面一大段都像是一篇墓志铭那样,不停的表述与歌颂裴行俭一生的功绩与道德。追赠裴行俭为幽州大都督二品大员,谥曰“献”。在中华传统的谥文化之中,聪明叡哲曰献,向惠好德曰献,博而多能曰献。意思是,颂扬裴行俭生前博学多才、聪明睿智,无所不通无所不精,而且为人好善乐施胸襟宽广,是一位德行非常崇高的儒雅长者。按照裴行俭的生前遗愿,朝廷特许将他安葬在河东闻喜县的老家祖坟之中,而不是像其他的功臣名将那样陪葬帝陵。他的三个儿子都要留在老家守孝护陵,圣旨特命皇太子李显负责,选派专员抚养与照顾裴行俭的三个儿子,直到他们全都成年能够自食其力。薛绍等人对圣旨的这一段反应都很冷淡,死者已矣,朝廷现在才想到对裴公好一点有什么用他生前的时候,何不善待重用于他呢圣旨的下半部份,就是针对这支西征军的重要人事安排。首先,二十万西征军将不再西征。圣旨擢升了李多祚为右卫将军并命他检校右卫大将军事接替了裴行俭的位置,将西征军全数交由李多祚率领,带回洛阳护卫新都,直接听命于皇帝陛下指挥。其次,所有将领除薛绍外,一同随李多祚回洛阳听命。最后,指派右羽林卫将军薛绍率领长安的留守兵马,巩卫西京。西京所有军政要务,一切听悉侍中裴炎区处号令。换句话说,薛绍什么也没有落下,连回洛阳面圣的机会也没有。而且,他被指派到裴炎的麾下效命专业穿小鞋。圣旨刚刚宣读完毕,满场哗然。好多性急的将军都跳了起来,怒声咆哮“为何不西征”“为何不西征”“为何不西征”李显吓得浑身发抖,而无人色。薛绍慢慢的站了起来,表情冷漠,甚至冷漠到有一些肃杀。“妹薛、薛将军”眼看群情激昂,李显吓坏了,连忙凑到薛绍身边颤抖的哀求道,“你快劝阻他们,千万莫要哗变”薛绍无动于衷,淡淡的道:“人心所向,众意难违。薛某恐怕也是,爱莫能助”“李多祚、李将军”李显病急乱投医,急忙又跳到了李多祚身边,拉着他的衣袖求他,“快、你快劝阻你的同僚赶紧领旨谢恩”“哼”李多祚闷哼一声甩开了衣袖,脸都转到了一边去,完全不搭理李显。李显彻底傻了眼,仓皇欲逃。“诸位将军,都请静一静。”一个女声响起,声音不大,但是却让所有愤怒的将军们都安静了下来。未亡人库狄氏一身白衣,走到了众人中间。所有人都看着她。“先夫在天之灵,肯定不愿看到诸位将军在他故去之后,哗变闹事。”库狄氏的语调很平静,也很诚恳,“先夫一生,唯君命是从,从无半分违逆。哪怕遭遇了不平之事,也从无半分怨言。先夫曾说,将者国之辅。辅周则国强,辅隙则国弱,是谓人之司命、国家安危之主,不可不察也。”库狄氏一语说完,众皆沉默。“辅周则国强,辅隙则国弱”,意思就是带兵的将军如果秉诚公心以大局为重全心全意为国家社稷服务,则国家能够强盛;反之,如果将军们都只知道为己谋私,则国家就会衰弱。“薛将军,你是先父门生,你何不出来说一句话”库狄氏说道。薛绍叹息了一声,出来说道:“众位同僚,薛某心意不必陈述,你们都很清楚。你们的心意,我也很清楚。现在我们所有人都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继承裴公遗志,远征西域扫平叛逆,以慰裴公在天之灵。”“就是”“没错”将军们一同应喝。薛绍说道:“可是朝廷做出这样的安排,必有朝廷的道理。我们这些将军,必须服从。如若不然就将导致军队生乱甚至哗变,由此国之将乱。这必然不是裴公生前所愿。我们就算是怀着一腔好意,也会办了坏事。裴公在天之灵不会安息,甚至还会因此而蒙羞。”将军们都沉默了,很多人都开始摇头叹息。“李将军。”薛绍走到了李多祚的面前,抱拳拜了一拜,说道:“陛下命令你率军去往洛阳护卫东都,必有深意。你不必生疑,务必全心全意做好这件事情。”“李某一介番将,何德何能继承裴公之位”李多祚很苦恼,小声道,“这件事情,本不该是由你来担纲么”薛绍微自一笑,“不必多言,你只管去做。”“好吧”李多祚叹息了一声,“李某,听命行事。”薛绍又走到了薛楚玉的面前,“兄弟,去了洛阳只管做好自己份内之事。余下之事,不必多想。”这句话既是说给薛楚玉听的,也是说给在场的其他将军们听的。薛楚玉会意的点了点头。薛绍的意思他太明白不过了,只管自己份内之事,就是叮嘱他千万不要卷进“政变”之类的政治事件中去。保留清白之身,不要沾惹政治风波。“薛绍在此拜请,诸位同僚都听从圣旨号令行事。”薛绍对着众位将军抱拳拜了下来,“就当是为了裴公的一世清名拜托了”众将无奈,只好都一同抱拳应了诺。“愿从副大总管号令”李显傻了眼,眼前有圣旨,这些将军们居然说“愿从副大总管号令”薛绍走到李显面前抱了抱拳,“殿下,众将无异议,愿从圣旨号令行事。”“如此便好,如此便好。”李显如释重负的擦了一把冷汗,郑重的将圣旨交给了薛绍。薛绍接过了圣旨,凝视了片刻,苦笑一声,“众将务必依令而行就此,散了吧”将军们都沉默无语的鱼贯而出,走出了帅帐。库狄氏走到薛绍面前来拜了一礼,“薛将军,朝廷已有安排,我即将扶先父灵柩去往闻喜老家安葬。不知薛将军,作何安排”“我当然是与夫人同去。”库狄氏需要帮手,薛绍也正是求之不得,难不成还真的留在长安,在裴炎手下天天穿小鞋与其这样,还不如去给裴公操办丧事,为他守墓李显这下机灵了,忙道:“薛将军,圣旨命我选派专员负责抚养裴公的子嗣,我就把这件事情交由你来办理,如何”“求之不得。”薛绍拱手一拜,“谢殿下恩典”李显嗬嗬直笑,“应该的、应该的”李显的这副憨态让薛绍有点哭笑不得,对他道:“殿下,裴相公那处,还请殿下代为周全。”“这个,你大可放心”李显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机会能为薛绍办点事,大有一点受宠若惊,忙道:“你只管去往闻喜县,好生操办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