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侍郎刘袆之。这个人以前在朝堂之上并不十分打眼,但他有两个特殊的身份,其一他曾是武则天的私人智囊团“北门学士”的成员之一;其二,他还被先帝李治派去给相王李旦也就是现在的新君做相王府司马并教导李旦德才学问,相当于李旦的老师。这一场废立皇帝的政变,刘袆之也相当积极的参与了。他非常擅长写公文,这段时间朝廷上所有的敕书发布,几乎都出自于他的亲手。既是北门学士之一又是新君的老师,再加上政变有功,刘袆之瞬间就崛起了,他马上就入主阁部成为了同中书门下三品的宰相,并且也被加了爵。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朝廷的很多重要机构和部门都更换了首脑。比如前一天主审了薛绍案件的御史大夫韦思谦,就被调整为尚书左丞兼中书门下平章事,入阁成了副宰相,但不再主理御史台。接任他的工作的,是一个薛绍不太熟悉的人,骞味道。诸如此类的人事调整,极多。但是军队的将领人选,没有做出什么调整。只有直接参与了政变的张虔勖和范云仙这两个羽林卫将军,被加了爵。如此看来,新君登基仿佛没有薛绍什么事情。他还是那个右卫大将军兼领夏州都督并授朔方道行军大总管,一丝一毫的变化也没有。甚至朝会之时,都很少提及薛绍的姓名。更多的时候,他都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人。一朝政变,那么多的人出了风头甚至平步青云,薛绍看在眼里,非但没有并点的羡慕和嫉妒,反而庆幸自己没有卷入这一场重大的政治风波当中。他更加确信,今天这些风头出尽了的政变者们,明天就是身首异处了也是极有可能政变就像豪赌,大起大落太正常了朝会进行到尾声,新君李旦当众宣称说自己最近身体不好需得静养调理,请求武太后出面监管朝政,效仿先朝之时垂帘听政、临朝称制虽然所有的大臣都看得出来,年仅二十岁的李旦身体没有半点的不适,但他的这个决定一点都不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对于这位新君李旦,由于他从小到现在一直生活在后宫里、陪在武太后身边很少抛头露面,所以大多数的朝臣都对他不是太了解。但是薛绍的心里,却是多少有一点数的。一来自己对历史有所了解,二来太平公主可是从小和这个亲哥哥一起长大的,两人的兄妹感情还比较深,比和其他几个哥哥的感情都要更好。薛绍认为,如果要把新旧两位皇帝拿来做一个对比,他两人最大的相似之处就是,性格当中都有懦弱的一面,但无可否认他们都算是好人,心肠并不坏。相比之下,李显是志大才疏又毛糙急躁,像是一个脑袋里缺了根筋的滥好人;李旦的性格更加温顺一点,他对争权夺利这种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他最大的爱好就是书法和绘画,是一个典型的大唐版文艺青年。出于当前的政治形势考虑,再结合李旦这样的性格,他登基之后马上就托病不出让政给他强势的母亲,似乎已经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于是,武太后被皇帝和宰相们隆重的从内廷请了出来,穿着一身华丽袭人的宫廷盛装坐在了龙椅之侧的珠帘之后,开始了她新一轮的垂帘听政,临朝称制按照规矩,皇后和太后这一类人,在正式的场合是自称为“予”,口头上多自称“我”或者“本宫”。但是新君李旦主动提出,请她的母亲自称为“朕”。武则天一再推辞,李旦再三请求,武则天才“勉强”答应了。虽然只是一个称呼上的小小改变,但这件小事仿佛比“废立皇帝”这件大事更加触动了朝臣们的心肝。一个女人自称为“朕”,这是什么概念这还了得于是武则天刚刚答应下来,马上就招来一片人的反对裴炎带头这下可把新君李旦弄急了,他反复的搬取历史上的成例来劝勉裴炎等人,不要反对。裴炎等人就是不依,坚持武太后不可以自称为“朕”。仿佛,裴炎对武则天临朝称制并没有太大的反感或者说无法阻止,但是他相当的反感武则天“自称为朕”这件事情。朝堂之上,还争吵起来了。薛绍一直冷眼旁观,不置一辞。他看到,武则天也只是静静的坐在珠帘后面,冷冷的看着新君李旦和裴炎这一群大臣,因为一个“朕”字而争论不休。众人争论了一阵,李旦只好做出了妥协,不再强求。武则天很是淡然的出面说了一句,本宫不需要自称为朕。真是不需要,还是不能够,还是不稀罕,或者是不急于呢“不需要”三个字,引发了很多人在内心的纷纷猜测,当然也包括薛绍在内。他就觉得,我和武则天在某些方面还真有类似之处。我们都不拘于小节不流于表面,对于“自称为朕”这种虚名妄节根本就不在意。真正值得我们在意的,是“朕”字背后的东西新君的登基大典,在经历了一个“朕”字的争论之后,宣布落幕。从始至终薛绍一言未发,散朝之后他也谁都没有理,独自一人离开皇宫,骑上马就回家了。然后闭门谢客,谁也不见但是有一个非常“不识时务”的人,跑来求见薛绍了,于是理所当然的吃了个闭门羹。宋璟他也参加了新君的登基大典,大典结束之后他几乎是一路追着薛绍来的。现在宋璟仿佛知道,为什么“上面的人”那么急着把薛绍的案子结案了。因为新皇要登基,哪能缺少了薛绍这位右卫大将军和托孤大臣的到场出席呢参加了今日的大典之后,宋璟突然就想清楚了很多的问题。朝堂之上,一切都要服从于大局。有时候“坚持原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但到了某些特殊的时段,他会变成一种细微末节的东西。如果这时仍旧迂腐的坚持原则,非但起不到正面的作用,反而还会产生负面的影响。就拿现在的局面来说,如果薛绍的案子不尽快结清并让他火速复出,那么新皇的登基就会隐患重重。一来裴炎仰仗拥立之功实力进一步加强,他提拔了更多的心腹之人居于要职,眼看朝堂之上将要无人能够与之抗衡,如果唯一能和他叫一叫板的薛绍都被摒弃在新朝之外,那裴炎岂不是将要独霸朝堂甚至架空皇帝到那时,大唐究竟是姓李还是姓裴呢二来,薛绍在军队里的影响力是相当之大的。按照“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如果新朝的朝班之上没有薛绍的面孔,那薛绍的许多袍泽和麾下都会心中忐忑甚至心生愤怒。如果因此引发了军队的动荡甚至是武力反叛,那可就天下大乱了宋璟深信第二点更为重要和致命,他更加深信,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可能发生。因为他曾经在军队里干过,知道军人之间的袍泽感情是何等的深厚。别的人不说,如果薛绍当真在新朝栽了跟头,朔方军的十万虎狼之士必然哗变。如果薛绍的性命有什么闪失,那么别的人不说,玉冠将军薛楚玉必会毫不犹豫的一刀砍下裴炎的人头,为薛绍报仇吃了闭门羹,但宋璟没有走。就站在太平公主府的大门口,微微仰头的看着长安的天空,入神。他感觉,自己到了眼前这一刻,才真正的把半只脚踏进了大唐的朝堂和官场。以前的很多事情,仿佛也都想通了。包括在河北发生的那些事情,比如薛绍和薛仁贵为何要求他重写军情奏报,为何事后又私下放他来长安检举武承嗣。如此种种,不止一般。宋璟感觉,自己有很多的话要同薛绍当面说一说。今天若是见不到薛绍就不走了第0670章 寝食难安天色已晚,无风无月也无星,天地之间一片阴沉和压抑,仿佛是要下雨。整座长安古城仿佛都沉浸在一片阴沉之中,平日里热闹熙攘的西市洒肆与平康坊都没什么人在走动,里坊中更是一片死寂,灯火都是少见。皇帝废立风云突变,大唐的帝都,很少出现在这样的死气沉沉之景象。宋璟一直站在太平公主府的大门口,几乎都没有挪动过一下脚步。将要到了夜半子时时分,有一个人影朝宋璟这边走来。宋璟好奇的转头看了一眼,那人没有点灯,脚步轻得几乎是无声。若是个胆小之人,几乎会把来人当作是鬼。宋璟站着没动,静静的看着那人走到了他身前。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是宋璟,宋先生”来人主动问起。“是我。”宋璟皱了下眉头,“阁下如何称呼”“我们见过。”来人微微一笑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道,“你回去吧,少帅不会见你的。”宋璟心中恍然一亮,“你称呼他为少帅,你是军队里的人”“我说过了,我们见过。在河北的时候。”来人仍是微微一笑,“夜深了,宋先生请回吧”宋璟隐约想了起来,眼前之人好像是薛绍的心腹亲随之一。但他很少抛头露面,偶尔出现在人前也是少言寡语不动声色,几乎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但是宋璟凭直觉断定,眼前这个人绝对不是一个泛泛之辈。但他究竟厉害在哪里宋璟又说不出来。他一直都感觉,薛绍的身边极多这样的能人异士,个个身怀绝技但偏偏看起来和普通人无异,走进人群之中难以辨别,俨然是达到了某一种大巧不工、返璞归真的超然境界。“宋先生,请吧”来人很是谦和,说道:“夜深了,在下可以护送你回去。”“我是不会走的”宋璟站着不动,神情很坚定。来人笑了,说道:“你拼着要见少帅,所为何事呢”宋璟沉吟了片刻,说道:“我心中有太多的疑问,想要向他求证。还有太多的困惑,想要请他为我解惑我不是来寻衅滋事,是来向薛少帅请教的”“虽然你表现得比较有诚意,但少帅仍是不会见你。”来人微笑道:“你要求证是你的事情,你有困惑还是你的事情。与少帅何干呢”宋璟深呼吸了一口,说道:“你是想说宋璟人微言轻,少帅不屑见我”来人微然一笑:“话很伤人,但道理没错。”“好吧,我明白了”宋璟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劳烦阁下给薛少帅捎上一句话,可好”“你说。”宋璟说道:“就说,之前河北的事情,宋璟知道少帅的良苦用心,也知道自己错了。”“就这一句”“对。就这一句。”宋璟说完,对来人拱手一拜,说道:“可否请教阁下,尊姓大名”来人笑道:“我只是一个行走在黑暗中的影子。我的姓名,无足挂齿。”“那好吧”宋璟笑了一笑,“影子兄,多谢了告辞”“请”宋璟走了,来人目送他的背影消失之后,足弓一弹手掌一撑,宛如猿猴般轻盈的翻过了高大的公主府大门,落在了院子中。薛绍举着一杯酒,就坐在离大门很近的花圃石亭中,独自一人静静坐着。看到黑影入墙,他拿起另一个杯子往里面倒上了酒,说道:“独酌最是苦闷。郭安你来得正好,陪我喝一杯吧”郭安走到了薛绍身前坐下,举杯和薛绍的酒杯撞了一下,喝下了满杯。“怎么样”薛绍问道。郭安答道:“郭大封刚刚去了一趟平康坊给我送来一条消息,说裴炎特意单独请他和党金毗吃了一顿饭,旁敲侧击的问他们两人是否和少帅有联系”薛绍微然一笑,“他们应对得如何”“难说。”郭安轻皱了一下眉头,说道:“裴炎老奸巨猾,党金毗和郭大封都是直耿的汉子,难保会露出一些破绽。”“有道理。”薛绍点了点头,说道:“如此说来,裴炎已经在怀疑,我实际上已经控制了驻守长安城的右卫大军”“是的。”郭安说道,“若非如此,我认为裴炎不会轻易的放弃这一次弹劾少帅的大好时机。”薛绍微笑的点头,“不错,你长劲了”郭安笑了一笑,“跟了少帅这么久,总该学会点东西。”薛绍摸了摸下巴,寻思了片刻,说道:“如此说来,党金毗和郭大封已经暴露了。他们两人随时有可能被调职、被贬官,甚至有生命危险。无论如何,裴炎是不会甘心让我掌控长安驻军之兵权的。”“那该如何是好”郭安很是担忧,说道:“长安和朝堂,都是裴炎的地盘。朔方军远在千里之外,我们在这里势单力孤。如果少帅丧失了城外右卫大军的控制权,我们再也无法与裴炎抗衡。我怀疑,裴炎不会再放少帅离开长安,去往朔方了。对他来说,那无异于放虎归山”“没错。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情。”薛绍皱了皱眉,说道:“之前朝廷宣我来长安的时候,我就隐约有了这个不祥之感。至从我去了夏州,闹出了很多大动静,名气与实力都在与日俱增。尤其是我斩了唐怀壁以后,裴炎完全对我失去了钳制能力。现在我回了长安等于是再度落入了他的手中,他肯定不会轻易再放我离开长安去往夏州。如果留在长安,他也不会再让我掌握一丝的兵权。党金毗和郭大封是我的旧部,他绝对不会放心。我怀疑,他很快就会对二将动手”“是啊”郭安也深为担忧,说道:“皇帝废立,朝堂之上正在进行大清洗。裴炎和他的党羽现在已经完全掌控了朝堂之喉舌,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