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论身材,可以形容元珍瘦削挺拔玉树临风,曳洛荷则是壮如山岳威风八面。可是众人惊奇的发现,当他二人站在一起时,分明会有一种元珍居高临下之感。曳洛荷就像是一条匍匐在他面前的,忠实的猎犬“大汗好吗”元珍问。“大汗很好。他最近纳娶了一个漂亮的汉人的小妾,每天心情都很不错。”曳洛荷毕恭毕敬地答道。元珍微然一笑,“默啜好吗”“不好。”曳洛荷脸色一沉大头摇起,说道,“他在云州大败了一场自己还差点被薛仁贵打死,好不容易捡回半条命逃回去,又被大汗罢免了官职,兵权也落到了我的手上。现在他每天都喝到大醉,然后就用鞭子抽打他的奴隶,还杀掉了几个侍妾。”元珍仍是微然一笑,默啜的这些反应全在预料之中,也在情理之中。默啜就是那样的一个人,性如烈火脾气丑陋。而且,他向来就反感大汗对我元珍这个“外人”太过信任和倚重。“阿波达干,我们什么时候出兵打唐朝”曳洛荷沉声道,“如果这一次,我能辅佐阿波达干打下几座城池、杀他几个唐朝的官员将军,也好让默啜闭嘴死心”“我知道你急于立功,来保住自己的兵权和帅位。”元珍微然一笑,说道,“这也正是我调你来的原因。”曳洛荷顿时喜笑颜开,大嘴一咧如同狮子张开了血盆大口。“但是现在,你必须要领兵回于都今山了。”元珍突然说道。“啊”曳洛荷猛的一怔,没反应过来。“没听清楚吗”元素眉头微皱。“这”曳洛荷愣愣的眨了眨眼睛,“阿波达干,我率五万附离狼骑不远千里而来,专为阿波达干效力。现在,说走就走这仗,不打了”元珍的脸色稍稍一沉,“这话如果是大汗问的,我会回答。如果是你自己想问的”“嘭”的一声,曳洛荷突然一下双膝跪倒在地拼命磕头,“曳洛荷不敢质疑阿波达干的号令,我这就领兵回去请尊贵的主人饶恕你无知的奴仆”“算了,你起来吧”元珍淡淡的道,“回去之后你告诉大汗,就说战机已失,此役不可展开。”“是”曳洛荷二话不说,起身就准备走。“你等一下。”元珍想了一想,将一封书信拿出来递给曳洛荷,说道,“把这份书信拿去给大汗过目。他看了自然会明白,也就不会责怪任何人了。”“是”曳洛荷接过书信,表情木讷且带着一丝惧意,一个字也不敢再多说。元珍笑了,“你不识字,但你怎么就不问一下,这是一封什么样的书信”“奴仆不该问的,就不能问”“但是附离狼骑的副帅,必须问。”元珍微笑道,“这是薛绍刚刚派人送来的战书。他本人和程务挺,率三千骑兵就在距离我们的先锋部队,不到一百里的地方驻扎。”“薛绍战书三千骑兵”曳洛荷顿时又来了精神,“那我们为什么不去跟他们干一场若能杀了薛绍和恶来,绝对是大功一件”“这些,可就真的不是你应该问的了。我一时也跟你解释不清。”元珍笑道,“你就照实回报大汗就是了。”“”曳洛荷轮着铜铃大眼怔了半晌,抚胸弯腰一拜,“是”然后,他虎步流云的转身就走了,如同一座烈焰燃烧的山丘。元珍看着曳洛荷的背影,轻吁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一抹玩味的微笑,轻言自语道:“薛绍啊薛绍,单凭你一封三言两语的战书,就让我筹划良久的计划毁于一旦,二十万整戈待旦的突厥大军打道回府今日我便送你一份大礼;改日,你一定会还回来的”次日。斥侯回报,对峙于百里之外三万突厥骑兵,突然莫名其妙的就撤了。马上再有回报,说黑沙城那边刚刚聚集起来的大批军队,也正在依次谴散。尤其是刚刚从北方于都今山赶来的数万附离狼骑,刚刚抵达黑沙马上就转身北回了,几乎都没来得及吃上一顿饭。听到这些消息,薛绍笑了,程务挺则是彻底的愣了。“这仗,当真就不打了”程务挺惊道。“当然。”薛绍轻吁了一口气,“现在,我们可以回长安了”“这都是为什么”程务挺百思不得其解的惊问道,“我怎么感觉,你和元珍之间总有默契你们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虽然打多次交道了,但我从来没有见过元珍,更谈不上了解。所以这不是默契,而是一种共识。”薛绍说道。“怎样的共识”程务挺不舍的追问。“知兵者,不好战。”程务挺双眉紧皱,“愿求详解”薛绍笑道:“兵者民之司命。身为一名统帅,不会轻易发动战争,尤其是没有太多胜算、打赢了也捞不到太多好处的战争。”“这类似的话,裴公在世之时也经常说起。”程务挺说道,“如此说来,你和元珍都一致认为,现在这场仗如果打了起来,对大唐和突厥都没有好处”“是的。”薛绍说道,“大唐就不必说了,如今正值朝堂动荡江南叛乱。对突厥而言,他们原本是盯着你和朔代。他们迫切希望恶来和朝廷反目,至少元珍相信武太后把持的大唐朝廷一定不会放过你。这样一来,大唐的北部防线必然出现漏洞,他们便有机可乘了。”“哦我说呢”程务挺恍然大悟的拍了拍额头,“于是当元珍看到我和少帅一同出现在这里,少帅还主动下了战书,他心里就已经明白他的如意算盘落空了于是,他的军事计划也就只能取消了”“是的。”薛绍微然一笑,说道,“他肯定没有料到,朝廷会派我薛绍来巡视河北。他更加低估了,恶来的深铭大义和忠心为国”“哈哈哈”程务挺放声的大笑,“什么深铭大义、忠心为国,少帅你不用往我脸上贴金。如果不是你来巡视河北,换作是别的任何一个人孰难预料”第0709章 大角歌九月鹰飞秋高气爽之时,轧荦山的南山之麓就是最好的猎场。不管是对于游牧为生的草原人来说,还是对于食不厌精的中原贵族来说,黄羊都是上等的美食。轧荦山的南麓,黄羊成群。但放眼整个草原,几乎没人敢到这里来狩猎。因为这里是突厥的战神之山,是所有草原人心中的神砥之所在。半山麓,落英缤纷枯草飞扬。一骑飞踏如火而来,藏身灌木丛中的一群黄羊惊悸奔散开来。弓弦三响,三匹黄羊嘶鸣的倒下。神骏的枣红马上跳下了一名红衣红袍的窈窕女子,身影矫健的几个轻跃落入灌木从中,将三箭收获的猎物一手提了出来。在她身后不远处,有四名女奴团团的伺候着一个勉强刚会下地行走的幼儿。看到红衣女子单手提来三只猎来的黄羊,其中两名身强体壮不输男子的突厥女奴,同时惊愕的瞪大了眼睛,张大的嘴巴里面足以放进一个大鹅蛋。草原之上早有传闻说艾颜公主弓马娴熟武艺高强,非是常人可比。但近两年她一直都在怀孕或是哺乳,别说是显露武艺就连马都没再骑过。今日小露一手,技惊四座“哎,多时不曾动弹,骨头都要绣坏了接着这是上好的补品,回去给小郎熬些肉粥”艾颜神情自若的走上前来,三名女奴上前各自接过一头黄羊双手抱起。“公主,山下有人来”抱着幼子的汉人女奴,用秦腔的汉话说道。艾颜没有转头往山下去看,却是下意识的微然一笑。秦腔,每每听到这样的口音,总能让她想起幼少之时跟随父汗在中原关内生活时的情景。那是她一生中为数不多的,最为甜美与幸福的时光。“好像是阿波达干来了。”那女奴再道。艾颜不用看也不用问,心中早已有数。除了元珍,还有谁会不经通请就擅自跑到这轧荦山上来呢这时,被汉人女奴抱在怀里的小娃儿咿呀呀的叫了起来,“娘、娘抱抱”“小郎乖”艾颜马上将孩子接了过来亲手抱着逗玩了片刻,再将孩子还给了汉人女奴,“你们四个,先带小郎回寒宅去。”“是”四名女奴乖乖的应诺,抱起幼子带着猎物牵着马匹先走了。艾颜独自一人静静的站在原地等着,山下的元珍一步步的走了上来。他仍是独自一人前来,每次来,必然会带着一样并不奢华但显得非常有心的礼物。有时会是自酿的中原米酒,有时会是汉女喜爱的花钿饰物,或是草原上难得一见的姻脂水粉。艾颜从来都不会欣然接受,也不会固执的推辞。这就是她一直以来对待元珍的态度,不冷不热若即若离。元珍走上了前来,脸上泛着微笑,手里提着一把精致的画眉雕纹弓。艾颜看到这把弓,不由得眼睛微微一亮这是长安的贵族们爱用的宝弓,在草原上很难见到。“我想想这时正是狩猎的好时节,便把这弓给你送来了。”元珍双手将弓递上来。艾颜伸出右手将弓拿过来,反手一挽就利落的将它背在的肩上,“多谢。”元珍的表情当中明显显露出一丝异讶和惊喜,“你是在谢我”“我正缺一把趁手的好弓,这弓不错。”艾颜淡淡的道,“还有事吗”“呼”元珍轻吁了一口气略微一苦笑,说道,“没事,我就不能和你多说几句话吗”“可以,说吧”艾颜道,“不过时间不能太久。小郎现在片刻离不得我,不然就会大哭大闹,仆人们奈何不得。”元珍颇显无奈的点了点头,说道:“我适才出征了回来。”“黑沙那边动静很大,我知道。”艾颜道,“怎么,看来是打胜了”“何以见得”元珍反问。“若非是胜了,你怎会特意跑来跟我说起此事”艾颜微微一笑,笑容之中满是戏谑的味道,再道,“你不会是想告诉我,这一次你终于战胜了他吧”“何必如此冷嘲热讽呢”元珍的眉头稍稍一皱,表情略显苦闷,而且他转过了身去看着远方辽阔的草原,淡淡的道,“如你心中所料,我确实又遇到他了。”艾颜的表情明显一动,声音也斗然提高,“他输了吗”元珍摇头。“那是你输了喽”元珍仍是摇头。艾颜有点急了,“你别在我面前做出这副半死不活的鬼样子,实情如何说”“唔”元珍无奈的叹息了一声,“如果我告诉你,我麾下二十万枕戈待旦的精锐之师,原本视朔代二州如囊中之物。进发之时,却闻薛绍之名落荒而逃你信吗”艾颜先是愕然的睁大了眼睛,随即显露出了怒意,“你敢逗我”“实情,即是如此。”元珍的表现很平常。艾颜的表情凝滞了片刻,慢慢的脸上的怒意消散淡去,转而嘴角轻扬露出一抹奇异的笑意,“这下我信了”“”元珍背对着艾颜,沉默。“不战而逃威风扫地,这不可不像你的作风。”艾颜问道,“你专程赶来,就为了告诉我这件事情”“当然不是。”元珍转过了身来,微微一笑的看着艾颜,眼神之中精光奕奕。艾颜突然感觉心里稍稍有一点发毛。眼前这个男人,可以说他颇富儒雅风度,这在突厥人当中是极其罕见的。但同时,他也有着寻常之人所没有的隐忍和心机。所以,每每当他显露出这种充满自信的笑容,艾颜就感觉心里很是没底天知道他又有了什么惊人的阴谋计划“那你是怎么想的”艾颜问道。“我不战而退,是因为此战的战机已失。如果是为了顾及自己的颜面而勉强去打这一仗,哪怕是胜了,对汗国来说也是百害而无一利。”元珍说道,“同时也知道,薛绍现在也不想打这一仗。于是我就做了个顺水人情给他,打道回府了。”“他却未必,会领你这个情。”艾颜冷冷的道。“我也没做这个指望。”元珍微微一笑,说道,“但是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元珍的人情,可不是那么好领受的。”艾颜突然心里一紧,颇怀警惕的后退了一步,“你想怎么样”“放心,我没有你想像中的那么卑劣。否则,又何必等到今天”元珍笑了,再道,“我说过,我会用我的行动来证明,我比薛绍更有资格做你的男人并且,做小郎的父亲”艾颜的脸色顿时寒变,“小郎不是你叫的”元珍略略一怔,随即微然一笑,连忙抚胸弯腰对着艾颜一拜,“至高无上的轧荦战神,请宽恕元珍一时失语。元珍无意冒犯神鹰之子尊贵的神母,元珍乞求你的原谅”“下山去吧”艾颜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元珍呵呵的笑了一笑,目送艾颜步步走远,最终消失在了山道的转角处。“艾颜,薛绍,神之子”默念着这几个名字,元珍慢慢的走到了山崖边,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一大片穷尽万里的绿色草原,静静的沉思。片刻后,他轻声的自语:“元珍,现在的你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还能追求一点什么呢”“艾颜,这一个我梦想多年的完美女子”“如果我真要得到她,实在不费吹灰之力。”“但这样的得到实在太过轻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