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头割破了自己的披风做了个简易的口罩,将士们竟相模仿,发现这东西效果居然还不错。战斗从晨曦初开的黎明,一直持续到焦阳似火的午后。突厥人终于收回了攻势撤到了护城河的后方,用铁盾和箭阵摆开了防御之势,开始休整。几乎快要累垮了的薛绍,和大多数的将士一样瘫坐在女墙的后面,揭了口罩大口喘气。李仙缘和虞红叶带了一队火头军和轻伤伤员,送来了很多的饮水和干粮。所有人都没有胃口吃东西,只是拼命的抢水喝。虞红叶发现了薛绍,急忙拿着一个水壶跑了过来。“公子,你受伤了”惊诧之下,她的声音都变了调。薛绍顺着她的眼神往自己左臂一看,还真的插着一枝箭,流了很多的血。“我靠,什么时候中的箭”薛绍一咬牙,用力将箭头拔了出来。“啊”虞红叶惨叫起来。薛绍呲着牙吸凉气,“你叫什么”“我、我替你疼”虞红叶胆战心惊。“一点都不疼。不是你说,我都没发现。”薛绍看了箭头一眼,没有毒,而且扎得并不太深。否则一箭拔出带肉二两,这条胳膊多半是要废了。于是他喘着粗气笑了笑,“幸好这护肩兽头够结实,胳膊伤得不深。来帮个忙,从我的披风上面撕一块布条下来,替我扎紧止血。”“嗯”虞红叶的眼眶已经通红,死死忍着没有流泪,但也迟迟没敢动手。“快动手啊”薛绍催促道,“你若不行,就叫个军医来”“嗞啦”一声,虞红叶撕出了布条,咬着牙狠着心,在薛绍的伤口上重重的包扎几圈。薛绍疼得冷汗直流,但是一直咧嘴在笑,“手艺有点生疏,有待熟练和提高。”“你还有心说笑”虞红叶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哗哗的就流了下来。“不然呢,和你一样痛哭一场”薛绍呵呵直笑,“别闲着,去给军医帮一帮手。我累了,让我在这里歇一会儿。”“你你不要紧吧”虞红叶很担心,不敢走开。薛绍已经闭上了眼睛,“再和我唠叨,那就要紧了。”虞红叶只好提心吊胆的走开,一连走一边回头。李仙缘走到了她身边,小声道:“虞姑娘你别担心,薛公子有一套独特的睡眠休息之法,只消一个时辰就能完全恢复精神和体力。这时千万不要打扰他,让他好生歇息。”“但是他都受伤了,流了好多的血”虞红叶的声音都在发颤。“别担心。”李仙缘仍是劝慰,“他属猫的,百劫不死福大命大。”“我看你属猪”虞红叶没好气的扭头走了。李仙缘直纳闷,“你怎么知道的”直到傍晚,突厥人没有再发动攻击。薛绍把北门的城防重任暂时交给了沙咤忠义,自己来到了中军帅帐。韦待价正在这里组织人手,给各处驻军分派粮草和医药物资。薛绍负责指挥战斗,韦待价负责后勤工作,这是战前的明确分工。到了这时,众将都要聚集到中军帅帐,将一天的战事结果做一个汇报和归总。薛绍最先说,“北城阵亡了四百三十一人,重伤二百二十二人,轻伤约有六百。”韦待价直吸凉气,“才第一仗,就损失了这么多”“他算少的。”从头到脚一身是血的媚罗刹,一步一个血脚印的走上了前来,既不妖娆也不风骚的淡淡道:“我们死了六百个弟兄,大约有三百人无法再挥起弯刀或是骑上战马。我的哥哥,已经阵亡了。”“你哥哥”众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石将军,就是我的亲哥哥。”媚罗刹淡淡的道。最惊奇的当属韦待价,带了他们这么久,他居然不知道媚罗刹和石将军是亲兄妹。同样满身是血的独孤讳之抱着他的头盔走上了前来,沉声道:“东城地势有些低矮而且没有护城河的阻拦,突厥人的攻打相当猛烈。末将麾下的损失和拓羯差不多,约在一千左右。”薛绍深呼吸了一口稳定情绪,说道:“朔方是我们阻拦突厥人杀入河陇腹地的最后屏障,万不可失。同样的道理,突厥人志在必得。从他们第一天的攻势之猛烈就可以看出,他们是铁了心要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最终是想突破朔方直捣关中。所以,这必然会是一场艰苦的持久战。”众人都安静的听着薛绍说话,包括韦待价在内。薛绍拿起茶碗喝了一大碗水,抹了抹嘴,说道:“可是第一场仗打下来,我们就已经损失了五分之一的人手。城中军医太少,受伤的兄弟如果得不到及时的良好的救治,也容易致残或是牺牲。所以我们必须有人从朔方突围出去寻求外来的援军,最好是再多带一些军医和药物进来。”“我去。”韦待价毫不犹豫地说道,“如果你当真信得过我的话”薛绍走到他的面前,说道:“当我在北城指挥战斗的时候,我的确是考虑过这个问题我真的就这样信任了韦待价吗他会不会趁我不备,在我的背后捅上一刀”所有人屏息凝神,紧张的看着薛绍和韦待价。“现在,事实已经给出了答案。朔方城里已经没有薛少帅没有韦都督,没有汉人没有胡人,只有一群并肩为战的生死袍泽。”薛绍说道,“但是韦待价,你现在必须留守朔方。搬取救兵的事情,只能是我来。”“为什么”韦待价问。薛绍小声道:“我怕你刚刚出现,就被人煮着吃了。”韦待价表情尴尬的连连眨眼,不甘的点了点头,“那你去吧。我死守城池,等你来救。”“城池是我们最后的优势,切不可轻易出战。”薛绍叮嘱道,“我去延州和绥州搬取救兵,我会尽早回来。”“城池攻防战,不是拓羯骑兵的擅长。”这时媚罗刹上前一步,说道:“媚罗刹再次为你而战,拓羯骑兵会保护着你冲杀出去。”薛绍知道媚罗刹是不想单独留在城里,在韦待价的眼皮底下晃荡,于是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韦待价也没多说,甚至没有多看媚罗刹一眼,只是道:“薛少帅,有件事情我要提醒你。”“说吧”“这么多的突厥兵马突然从北面打来,只能证明一件事情。”韦待价的眉宇都沉了下来。“我知道”薛绍眉头紧皱的点了点头,我只是不愿意去想,不愿意去提。“丰州,必然是已经陷落了。朔方,已是一座孤城。”韦待价沉声道,“你若能搬到大量救兵,就尽快前来救助;若是不能,你也就别再回来了。”“”薛绍看着他,咬牙,沉默。“死的人已经够多了。”韦待价呵呵一笑,“朔方县很小,埋不下太多的人。”第0835章 以德为剑薛绍和韦待价等人一个短暂的军事会议都还没有开完,西门再次金角报警,又有敌军来袭。众人一同脸色骤变,如果从西面也有了敌人杀来,那就只有一个解释:突厥人诈败撤离之后去而复返,现又重新占领了灵州都督府,并且向东继续推进占领了夏州都督府。否则,他们的兵锋不会从西面直抵朔方城下。“朔方马上就要被四面合围了。”韦待价说道,“薛少帅,事不宜迟赶紧突围。再晚,可就来不及了”薛绍深看了韦待价两眼,大步朝外走去。虞红叶、郭安、李仙缘和媚罗刹等人紧紧相随。一行人火速上马,朔方城南门即刻开启。西北方向,已经可以看到无数的火把铺天盖地而来。就在薛绍等人刚刚冲出朔方城,突然听到前方有人大叫,“都督,救我”天色已黑,声音好像是从稍远处的密林中传来。薛绍无法分辨是敌是友,马上喝令守城将士先关了城门,然后派郭安上前刺探。郭安迅速折回,告诉薛绍是刘幽求与苏味道这些夏州都督府文官们带着一群家眷和逃难的男女老幼,藏在密林之中。他们本想逃往朔方县寻求庇护,但是突厥人的骑兵实在追得太紧了,因此慌不择路的闯进了密林之中。得到了刘幽求等人的消息,薛绍是既喜又忧。喜的是他们能够活着逃出来,忧的是现在突厥人大兵压境,如果带上他们一起突围,成功的机率会无限接近于零。媚罗刹显然是看出了薛绍的心思,连忙上前来道:“如果你想给林子里的人陪葬,我不会拦你,但我会离你而去。拓羯兄弟们把性命交给我,不是让我拿来挥霍的”薛绍眉头紧皱的咬了咬牙,“借我一百骑,如何”“五十人,不能再多了。”媚罗刹认真起来的样子,还真是既不媚也不骚,像极了一个冷血杀手。“郭安”薛绍大声下令,“带上五十骑拓羯,前去保护刘幽求等人。尽可能往密林深处躲藏,如有机会就往南撤走。我会尽快前来接应”“是”郭安调马就走。薛绍勒马上前拦住他,“务必小心。千万不要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离开我”郭安重重一点头,拍马而去。前方不远处,成片的火把快要汇成了火海,滚滚而来。“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媚罗刹一记大鞭子抽在了威龙宝驹的后臀上,威龙怒啸一声发力狂奔,众人连忙跟上。媚罗刹惊喜的大叫了一声,“发现宝贝了天下罕见的大宛神驹驾”一千八余骑拓羯骑兵,以极快的速度撤离朔方。在他们的身后,突厥的骑兵举着火把如影随行的追了上来。媚罗刹毫不犹豫的拔出弯刀,用粟特语大声呼喊,率领一拨人前去断后了。薛绍回头看了媚罗刹等人几眼,紧紧咬牙策马狂奔。韦待价站在城头之下,眯着眼睛静静的看着媚罗刹带领一拨拓羯骑兵,和城下的突厥人混战成了一团。薛绍带着另一拨人,已经越跑越远。“都督,请撤离城头,这里马上要开战了。”独孤讳之上前说道。韦待价不为所动的站着,淡淡的道:“你们都习惯了和薛绍一起并肩作战,也习惯了韦待价一直龟缩在帅帐里,是吗”“末将并非此意”独孤讳之的表情有点难看。“以前的韦待价,不是这样的。”韦待价似笑似笑,自言自语,“但逢战事,他也和薛绍一样身先士卒冲在最前。他深受将士爱戴,在军中拥有无人可及的威望,所有的袍泽弟兄都愿意为他而战,为他而死。”“都督”独孤讳之惊讶的看着韦待价,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今日之薛绍,也不是往日那个薛人屠了。”韦待价继续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地说道,“他越来越像一个人。”“像裴公吗”独孤讳之问道。韦待价摇了摇头,淡然一笑,“像武太后。”“啊”独孤讳之觉得很惊讶。“他固然也像裴公,但更多的是像武太后。”韦待价说道,“你们查觉不到,是因为你们不了解武太后。就连薛绍自己或许也没有察觉到,因为人总是看不到自己的变化,就像到了夏州当上了都督的韦待价一样。”独孤讳之直挠头,韦都督今天给他的感觉很奇怪。细细一回想,久别重逢的薛绍也有些奇怪,的确是和以前不大一样了。但究竟奇怪在哪里、有哪些不一样,自己又说不上来。于是独孤讳之问了一句,“都督,薛少帅有哪些变化,末将怎么就看不出来呢”“威震河陇的薛人屠,背靠大山底气十足,锋芒毕露杀人如麻。麾下敬他如神,敌人畏之如虎。百姓对他,则是既敬且畏。”韦待价淡然道,“那时的薛绍,崇尚的是力量与智慧。”独孤讳之连连点头,“对,那时刚刚接过裴公衣钵的薛少帅,意气风发豪气干云,智勇双全深受拥戴。我们朔方军的弟兄,无不对他心悦诚服。”“以力为剑,可以服百人;以智为剑,可以服千人。”韦待价呵呵一笑,“但是现在的薛绍,又多了一把新剑。”“新剑”独孤讳之茫然不解。“以德为剑,可以服万亿之众。”韦待价说道,“我们常说以德服人,但真正能做到的,却是极其少数。薛绍这几年留在京城混迹于朝堂,他真的学乖了。他没有再像以前那样,仅仅凭借力量和智巧去打败对手、征服敌人。他从武太后那里学会了,如何的把握人心,操纵人心。”“有吗”独孤讳之直轮眼珠子,“末将倒是未曾查觉。”“御人于无形之中,这才是他的高明之处啊”韦待价呵呵直笑,说道,“今日黎明时分在中军发生的事情,你应该还记得很清楚吧”独孤讳之点了点头。“当薛绍卸下宝刀和兜鍪,叫郭安下跪接令之时,你们作何感想”韦待价问道。“呃”独孤讳之犹豫,不大敢说。“你不说我也知道。”韦待价仍是呵呵直笑,说道,“你们都很佩服薛绍的胆气,有不少人为他的大义凛然和慷慨激昂所感动,当然也会有人觉得他很傻,居然就这样把性命交到了敌人的手中。”独孤讳之沉默不语,但无疑也就是默认了。“但当时,我韦待价除了放下成见与薛绍并肩为战,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韦待价说道,“因为薛绍的无限崇高,已经反衬出韦待价的无限卑劣,而卑劣的人是很容易众叛亲离。如果当时我下令让你们动手杀了薛绍,那么我相信在场超过一半的人,会毫不犹豫的拔出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