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他自己又去钓鱼了,一连几日连朝会都没有参加。用他的话说,犯不着夏官的三位大员全都每天去上朝吧你们两个多去听听,御史点卯就给我告个缺,有什么事回来告诉我就行了。只有姚元崇心里清楚,薛绍其实是在有意的淡化矛盾和冲突,尽量回避和女皇的对面交锋。谋反案是最近朝廷议事的核心,一旦提起,难免又要引来一番唇枪舌战。大周的朝堂虽然很少因言而获罪,但言语有时会比刀剑还要更加伤人。不会获罪,不代表不会有伤害和仇恨。万一薛绍被逼得站了出来,难保不与武承嗣、周兴等人当众撒破脸。这绝对不会是女皇愿意看到的。反过来,如果薛绍没有上朝在场,就算会有“论战”发起,这个战斗的涉及面也会十分有限。因为其他的将军和大臣最多只能代表自己,而薛绍现在代表是整个军方。所以姚元崇觉得,薛绍的这一记次偷懒,偷得很是漂亮。估计不到案件重新开审之日,他是不会再来上朝的了。十天的时间,推事院的说法是为了搜集更多证据。但实际上,是为了让女皇和薛绍都有足够的时间来进行思考和权衡,从而达到最终的妥协与完工。薛绍也已经深深的意识到了,朝堂不同于军队。触犯了军法可以六亲不认一刀问罪,这叫军命如山令行禁止。这样的事情以前自己没少干,杀得最出名的一次就是砍了夏州都督府长史唐怀壁。但是回到了朝廷,军队的办事风格就不一定行得通了。政事千头万绪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就算是皇帝也不能随便滥杀,凡事都得讲求一个名正言顺,否则武则天也就用不着派用那么多的酷吏替她办事了。其实现在,酷吏办的这些事情,都是武则天自己想办而不能亲自出面去办的。酷吏用的手段当然是阴暗而恶毒的,但是他们通过屈打成招等等这一系列阴暗而恶毒的手段,拿到了武则天想要的“名正言顺”的杀人借口,这就是酷吏的价值所在。武则天躲在幕后但凭证据办事,甚至会显得相当的大公无私。这些伎俩到了后世根本不是秘密,薛绍的心里就早已了如指掌。但是当局者谜,在如今眼下的这个时代来说,真正知道这些“核心内幕”的人,或者说能够看穿这些权谋把戏的人,永远只会是少数中的极少数人。所以,百姓仕人的怒火,基本全都会落在酷吏的身上。等到武则天的目的达到的那天,酷吏的价值也就没有了,然后他们就得贡献自己的人头,去浇灭百姓心中的怒火。武则天不用做太多事情,就能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她还会因为诛杀酷吏平息民愤,从而获得拥护和赞誉,继而保持与提高她的圣君形象。不光是武则天,古往今来的皇帝王者都杀人,区别只在手法不同。君王不会错,错的只是阳奉阴违蒙蔽君王的奸臣。这是善良单纯的百姓们,沿用了上千年的思维习惯。何以解忧,唯有钓鱼。最近这几天的静心垂钓,让薛绍想清楚了更多的事情。他认为,当今朝堂之上能像自己这么清醒认清事实真相的人,并不是多数。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一名穿越者那样认清时代并高于时代。于是现在,很多的有识之士与刚正之辈,都在不遗余力的痛恨酷吏并与酷吏做斗争。却不知,他们其实是在和皇帝较劲,在与至高皇权玩命搏斗。这能不死吗所以,历史上记载了很多陨落在这个时代的名臣将星。“如果不让酷吏政治提前结束,但凭我一己之力,又能保住几个人呢我又该如何,才能让酷吏政治提前结束呢”薛绍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很难得出一个完美的答案。离案件开审只剩两日,薛绍仍旧垂钓于赵国公府。这处新宅,薛绍一直没有正式的举家搬来,最多只有自己钓鱼时偶尔进去歇个脚,然后派了几个仆婢留守打扫。薛绍觉得真要是搬了家,就感觉就像是离婚或是分居了。太平公主府仍是太平公主府,平白的又多出了一个赵国公府,一家人分在两住处,真没必要。武则天给薛绍加爵为赵国公本是出于一番好意,但她好像有点好心办了坏事。这不,这大好的一座赵国公府,只能是冷冷静静空荡荡的。天气不是太好鱼不怎么吃食,薛绍收获寡少,因此有些兴味索然。他正准备收起渔竿回画舫的书房去看会儿书,水寨边却飘来了一艘船,打着旗号请薛绍放行准他进来。薛绍有点奇怪,我都还没有正式搬进来住,哪来的客人造访走的还是水路于是他叫渔鹰划着一艇梭子船上前查问,居然是上官婉儿来了。“呵,有意思”薛绍笑了,心说我和女皇之间的矛盾润滑剂,总在最合适的当口出现。上官婉儿乘着船来了,还有陈仙儿与之同行。看来她是先去了太平公主府找人,然后转道才来的这里。陈仙儿显然是充当了向导,又或者是太平公主派来的盯梢薛绍暗自好笑,太平公主总爱玩这种小女孩子的小把戏,或者说恶作剧。两船靠拢,薛绍很自然的牵着陈仙儿跳过了船来。上官婉儿犹豫了一下,也把手伸了过来。薛绍牵住她的手稍稍用上了几分暗力,上官婉儿几乎就像是飘了起来。薛绍一揽腰将她抱住,“御正小心。”陈仙儿在一旁暗暗发笑。来个拥抱不算什么,但是当着薛绍的妻妾这么干,还真是第一次。上官婉儿一脸通红,连忙从薛绍怀里挣了出来。“夫君,御正,我去准备一些果点。你二位慢聊。”陈仙儿温言软语的道了一声,轻然离去。上官婉儿暗吁了一口气,然后恨恨的瞪了薛绍一眼。薛绍呵呵直笑,“淡定,淡定。”“说正事吧”上官婉儿左右四下看了看,“这里有坐的地方吗”“就这里。”薛绍对着脚下的甲板一指,“我经常睡觉的地方。”上官婉儿有点哭笑不得,“总该有个蒲团吧”“有。”薛绍把外衫一脱,揉巴揉巴再往地上一铺,“御正请坐”上官婉儿愣了一愣,索性也就坐了下去,说道:“上了这船,你就真把自己当成了一个疏懒的渔夫吗”“对。”薛绍双腿一盘也就地坐了下来,笑道,“山野村夫江河钓叟,才是真的逍遥又自在。”“此等境界,婉儿怕是难于达到了。”上官婉儿淡淡的笑了一笑,说道,“对于范张二将的案子,你有何想法”薛绍微微一皱眉,显然,眼前坐着的人虽然是上官婉儿,但问话的却是武则天。寻思了片刻之后,薛绍说道:“范张二将既没有谋反之迹象也没有谋反之动机,这是很明显的。那些酷吏,今天敢于构陷范张二人,明天就会敢于继续构陷别的将军。这股邪风不予杀止,再往后,迟早就要轮到所有的十六卫大将军以及薛某本人。能打仗的将军都杀了,谁来对付突厥吐蕃”上官婉儿点了点头,心说他只是站在军方统帅的立场上,仅仅只把矛头对准了构陷二将的酷吏周兴,这是“难得糊涂”的聪明做法。万一他非要较真把事情的真相挑明,等于就是把矛头转向了武承嗣和女皇陛下。那么眼下之事,也就谈不下去了。真是难得,他也学会了妥协。这门功夫,是立足于朝堂必不可少的思及此处,上官婉儿情不自禁的对薛绍微然一笑,眼神当中充满了欣赏。薛绍眨了眨眼睛,说好的谈政事,怎么就放起电来了“我实话跟你说吧”上官婉儿正了正色,切入了正题,“陛下一直都对张虔勖很不放心。”薛绍微微皱眉,心想这倒是并不奇怪。因为张虔勖曾经是裴炎的亲密党羽,和程务挺的关系也一直很近,和武家子侄的关系却不太好,而且他没有参与北伐也从未在我薛绍麾下效力。因此在外人看来,他应该就不算是我们这一系的人马。羽林卫毕竟是皇帝的嫡系亲勋部队,张虔勖能够一直干到今天,其实已经是个奇迹了。“谁会取代他”薛绍问道。上官婉儿沉吟了片刻,“你觉得呢”“前任千骑使,至今赋闲在家没有官职的,九江王武攸归”上官婉儿微笑不语,算是默认了。薛绍沉默了片刻,不动声色的淡淡道:“再怎么样,张虔勖罪不至死。周兴恶贯满盈,不杀不足以平息众怒”“我赞诚。”上官婉儿果断的点头,脸上再次浮现出了那种欣赏的微笑。她心想,妥协并不是认输,而是合作与维稳的前提。如今看来,皇帝陛下和薛绍之间已经越来越有默契。更为重要的是,薛绍仍旧保留着他的心理底线和刚烈的性格,但他已经越来越成熟越来越理智,越来越像是一位真正的宰相大才了第0933章 棋逢对手谋反案再次开审,薛绍没再叫上那一群龙兄虎弟,只是自己一个人来了。奇怪的是周兴也因为突然患病而告缺没来,只派了他在秋官的一名下属官员前来听审。负责审案的来俊臣,心里早已是再也清楚不过周兴完了,薛绍赢了这本来就不是一个级别的较量。怪只怪周兴自己太不识时务,以为办了一两件让皇帝陛下心里痛快的案子,升了个官,就真成了权倾朝野的一代权臣。他肯定没想过,连皇帝陛下也会有不得不妥协的时候。到这时,周兴唯一的作用也就只能是献出自己的人头,为女皇陛下做出自己最后的这一点贡献了。“从此以后,我一心只为女皇服务绝对不会幻想成为什么一代权臣,我更不会去我不该碰的人我肯定不会成为第二个周兴的。我没周兴傻,我没周兴狂”心里想着这些的时候,来俊臣脸上的笑容充满了甜美和谄媚。甜美是因为,周兴一死,推事院应该就得是他说了算了。谄媚则是因为,他正站在薛绍面前,把腰弯成了九十度正在拱手作揖。尽管薛绍不会弯下腰来看他这张破脸,他也笑得十分敬业。“站直。”薛绍大马金刀坐了下来,“开审。”“是,赵国公。”来俊臣再作了一揖,走到案台之上拍响了惊堂木,十足的大义凛然简直就像一位当代清天。“带,人犯”第一个带上来的人犯,居然是宰相韦方质。薛绍和他没有太多交集,只知道他官拜地官户部尚书同凤阁鸾台平章事,他还修定了当朝的“律令格式”。律以正刑定罪,令以设范立制,格以禁违止邪,式以轨物程事,“律令格式”这四项是国家律法的基础与表现,也是朝廷和官府办事的行为准则。薛绍觉得,能干成这种事情的人都不简单。韦方质对这个国家和时代都是有贡献的。另外据手下打探得知,韦方质被构陷谋反的原因是因为他得罪了武承嗣。大周立国后武家子侄个个封王飞黄腾达,大多数的宰相都归附到了武承嗣的麾下,就韦方质不怎么买帐。有一次韦方质生了病,武承嗣叫上他兄弟武三思一起去看望,韦方质表现得不怎么客气,由此武承嗣非常的生气,觉得这老儿实在太不识相。于是,武承嗣对韦方质的拉拢就变成了排挤打压。趁着这次谋反案,周兴就把韦方质给构陷进来了。韦方质的受审期间,薛绍只是静静的聆听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结果,韦方质“被谋反”失败,判为无罪释放。韦方质当场老泪纵横痛哭流涕,跑到堂外对着北方就跪了下来,山呼陛下万岁,陛下圣明。最初看到韦方质出来受审,薛绍的心里多少感觉有点奇怪。但看到眼下这一幕,他明白了:武则天的一碗水得要担平,既然周兴是在诬陷大臣,那没理由放过了张范二将却不放过韦方质,否则不合逻辑也不服人心。再者,武则天也有借助此举安抚朝堂众臣、并警示武承嗣的意思。她想传达这些信息:韦方质是朕任命的宰相,周兴肆意构陷,是朕主持公道救了他这不,韦方质跪地而哭大肆谢恩了;另外,朕固然是要培植武承嗣,但也不会一味的包庇和放任武承嗣。他和韦方质之间的私怨,不能成为韦方质被打压的理由。朕的朝堂,只能是朕说了算思及此处,薛绍暗暗的摇头叹息:武则天的这些手段,还真是出神入画。真要跟她斗起心眼,我哪是对手接下来对范云仙的审理,与韦方质如出一辄,同样是被谋反失败无罪开释。绝处逢生的范云仙也是泣然泪下,对薛绍一拜再拜。“若非吾皇圣明,你岂能平冤昭雪快去宫里,拜谢圣恩吧”薛绍如此对他道。范云仙一听心里便明白了,马上离开了推事院,回家洗洗收拾进宫谢恩去了。接下来,便是张虔勖了。被酷吏折磨得只剩半条命的张虔勖,几乎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进入公堂时他看到薛绍,也只是面色凄苦的对他拜了一拜没再多言。但他的表情仿佛是在说:我知道我死定了。早知今日,当初我也该和范云仙一样,请命出征参与北伐结果,审案的过程完全出乎了张虔勖的预料之外。来俊臣一改“酷吏本色”,几乎是在诱导张虔勖否认参与谋反。但是,来俊臣马上又翻出他的一些别的过错,比如接受贪贿,醉酒渎职这些。张虔勖愕然不解,茫然的回头看向薛绍。薛绍对着眨了眨眼,示意他:这些罪状,就认了吧于是张虔勖很干脆的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