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尊奉的圣母可敦,就像我的母亲一样。叔叔如果不是真的要反我,就撤去兵马收起兵器,坐下来和我们一起好好的商谈。哪怕你真的是想要做可汗,我也可以让给你。但是,你不能自己动手来抢”这话一说出来,三军哗然默啜的脸色变了一变,心说默棘连这小子一定是被人教唆了,否则这么小的孩子哪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句句刺我要害但是默啜再天真,也不会相信自己撒去兵马之后,默棘连真会把汗位让给自己。眼下已是退无可退,只能斗胆一搏了“默棘连,你年纪太小不懂事,被暾欲谷和艾颜蛊惑了,叔叔不怪你。”默啜说道,“我不是来抢你的汗位,更不可能害你。我是要除掉暾欲谷和艾颜这两个祸国殃民的奸贼。等除掉他们之后,叔叔就辅佐你好生治理汗国,把我们阿氏那家族的家业发扬光大”这时,艾颜笑了,“默啜,你难道只会哄孩子吗难道你以为,眼前的几万将士,全都是孩子”“贱人,这里没你说话的份”默啜大怒。“混账”艾颜可不怕默啜,当下怒道:“我乃阿史那氏嫡系血脉的公主,你的汗兄都对我敬重有嘉。现在你竟敢当众骂我为贱人,就是污辱阿史那氏的祖先默啜,你这个阿史那氏的叛逆,还不下马受缚到可汗面前来认罪,小心神明降怒、天人不佑”三军再次哗然。无论如何,“辱没阿史那氏的祖先”这样的罪名,在草原上的确有点不可原谅。“哈哈”默啜大笑,“如果鼓唇弄舌也能开邦立国平定天下,那你也就不用在雪山上躲藏那么多年了。艾颜,我不跟你说话。这是我们的家事,你没资格插嘴默棘连,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叔叔的话,就点一点头。我马上帮你杀了这两个擅权乱国的贼子,然后我们一起回家祭拜你的父亲”默棘连沉默了片刻,表现出了超乎年龄的老成,然后说道:“阿史那默啜,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可汗的话,就马上放下刀剑到牛车前来,让我亲自赦免你的罪行。然后我们再一起回家,祭拜父汗。我保证既往不咎,你还是我的叔叔和汗国的大设,政事堂也永远有你的一席之地”三军再次哗然默啜瞬时被推到了两难的境地。上前吧,等于就是投了降;不上前,自己摆明就是个叛贼,那还能有几个人愿意追随自己呢暾欲谷轻轻拍了拍默棘连的肩膀,以示赞许。默啜也是久经风浪之人了,此刻处乱不惊,平静地说道:“默棘连,你是草原的儿子。眼下我们有了争端,应该用草原人的方式来解决。如果你能派出一个人来打败我,我就按你说的去做。如果不能,你就离开暾欲谷和艾颜到叔叔这里来,一切从听叔叔的安排。怎么样”“可汗,我去”牛高马大的曳洛荷马上雷声应诺。“你不要动。”艾颜轻斥了一声,曳洛荷很听话的退了回去。虽然他未必待见艾颜本人,但艾颜现在的身份实在太特殊了,容不得他不听话。这时,艾颜凑在默棘连的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默棘连大声道:“好,我答应你”默啜咧了咧嘴,笑得像一头即将美食到口的饿虎。他太了解牙帐这些人的武力水平了。若论单打独斗,最多只有曳洛荷能和自己一战,但也就是一战而已,他绝对没有胜算。这时,一个身穿黑衣戴着避雪斗蓬的男子,小跑着来到了牛车前。默棘连朝他一指,“我派他出战。”众人无不惊愕,因为这个黑衣男子人一身衣服就像是破布条拼成的,头上结的小辫子也是乱七八糟全无半点体面,他一脸泥灰身上还沾有不少的羊毛。这怎么看都只是个奴隶,还是个刚刚从羊圈里跑出来的奴隶。默啜几乎气乐了,“默棘连,你是在污辱你的叔叔吗”“我说话算数”默棘连说得十分肯定。默啜笑了,千万人做证,这下就真的不能怨我了黑衣男子都没有骑马,从牛车旁的一位侍卫手里要来了一把弯刀,就直接站到了默啜面前。默啜再度气乐了,“说你的名字,我会给你立碑的”“阿巴,阿巴”黑衣男子比划着乱叫了两声。很多人发出大笑。艾颜说道:“默啜,他叫约格罗蒙厄巴。他是我的羊奴,还是个哑巴。如果你连他都打不过,就趁早自我了结,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了”没有哪个草原上的男人能够受得了这样的挑唆,默啜怒吼一声,策马挥刀冲杀而来。就在这时,之前那个一直畏畏缩缩毫无神彩的蒙厄巴,斗然站直了。手中的弯刀横着一拖,整个人发出的气势有如惊涛骇浪一般,对默啜扑面而来。默啜久经沙场,对这样的杀气实在太熟悉太敏感了,他马上勒转马头朝旁边一歪,跑了个弧形从蒙厄巴身边错开了。“你是什么人”默啜抬着刀,怒指蒙厄巴。“阿巴,阿巴”三军将士都很惊愕。他们都是行家也更加了解默啜的能耐,但他们刚才分明看到,骑着马的默啜居然不敢靠近站立的羊奴蒙厄巴艾颜大笑,“默啜,你居然怕了”艾颜的这句话,再一次像黄蜂尾后针一样扎中了默啜的软肋。他发出了愤怒的咆哮,再次勒马挥刀朝蒙厄巴冲了过来电光火石之间,一声惨叫,血雾飞扬默啜的脚陷在了马镫里,身子被他的马拖在地上,朝前奔去。蒙厄巴将带血的弯刀插到了地上,轻声自语,“万年不变的突地斩。莫非你就不能用一点新招术”默棘连惊叫起来,“叔叔”暾欲谷站着没动一言不发,更加没人能看到他的表情。艾颜双眼微眯的看着默啜的战马,脸上漾起了一丝笑容。第0970章 不曾死去默啜败了默啜死了默啜死了数万叛军顿时哗然大作,刀剑并举惊叫怒吼,如大海上的怒涛涌起。正在这时,一个人从大牛车里走了出来。暾欲谷、默棘连和艾颜都拜了下来。“大汗”从牛车旁边开始,一圈圈的人拜了下来,如同一盘巨大的多米诺骨牌。对面的叛军阵营煞时冷却了下来,所有人都惊呆了。大汗没死大汗出现了骨咄禄的气色很不好,脸上没什么血色。但他站得笔直,微微眯着眼睛,看着那一匹乱奔的烈马慢慢的停了下来。他一言不发,提步走下牛车。默棘连跟上一步。骨咄禄牵了他的儿子。在数万人的凝视之下,这对父子慢慢的走到了默啜的身边。“默棘连。”“孩儿在。”“他是你的叔叔。”默棘连点头。“他也是背叛汗国的逆臣。”默棘连再次点头。骨咄禄弯下腰,蹲在了默啜的身边,摸他的脸,沾上了他的血。然后他把带血的手指放进了嘴里。“咸的。”就像眼泪的味道。全场静悄悄的。十几万人,居然无一人说话。默棘连怔怔的看着他的父亲,这个在草原子民心目当中近乎神明一样伟大的可汗。他居然哭了。过了很久。骨咄禄站了起来。对面数万叛军,却全部跪了下去。暾欲谷挥了一下手,曳洛荷匹马当先的冲了出来,率领无数狼骑上前收剿叛军的兵器。身后万骑奔腾,草原震动。骨咄禄牵上他的儿子,用后背对着这一场大混乱,一步一步走向牙帐的方向。艾颜等人全都静静的,呆呆的看着这对父子。他们为什么不登上牛车呢他们走出了很远。然后,骨咄禄站住了。他抬起头,久久的看着天空。或许他真的看到了神明,因为他的表情是那样的悲伤和虔诚,还充满了解脱和希望。这恐怕是人类能够做出的,最复杂的表情了。他对着天空,喃喃地说道:“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为汗国做的最后一件事情,竟然是杀死我的亲兄弟”说完这句话,骨咄禄硬挺挺的倒了下来。死了。默啜的人头和田归道同时回到了洛阳。大周和突厥之间的一场浩世之战,避免了。田归道回朝时,武则天给予了他英雄一般的待遇。她率领文武百官到了则天门,迎接这位出色的大周外交官。田归道很惭愧,他私下对身边人的说其实我什么也没有做,我只是去草原走了一趟还做了一回并不光彩的俘虏。然后不知怎的稀里糊涂,我就成了英雄。身边的人告诉他,你出使一趟草原,骨咄禄和默啜就都死了,你还带回了默啜的人头。这么大的事情必须有英雄出来承受赞美,所以你就是英雄。田归道苦笑不已,这么说我就是草原的瘟神了,瘟神也该被赞美吗突厥内讧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暾欲谷才是幕后大手。在本朝而言,也当属夏官尚书薛绍的谋略功不可没。若论英雄,当数暾欲谷与薛绍。是他二人合力一起让草原改了天换了地。身边的人就叫田归道噤声,说薛绍已然辞官,带着他的娇妻美妾游山玩水赚大钱去了。所以,这个英雄只能是你来当这时,已经是阳春三月。神都洛阳的太初宫里摆起了国宴为田归道庆功,一片欢腾景象。薛绍和太平公主一家人远在长安住在曲江池的怡心殿里,听不到也看不到这样的歌舞升平。太平公主和陈仙儿一同亲自伺候着刚出生的薛家二公子,忙得不亦乐乎。这个小太保从出生起就不安份,比他哥哥薛麟玉还要折腾人。琳琅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她们做了十几年的仆人,现在终于享受到了被人伺候的滋味。常言道母以子贵,她们现在深切感受到了这一点。月奴陪着薛绍来到了曲江池边,曾经裴公和李多祚呆过的地方,钓鱼。月奴不会像妖儿那样赤着脚踩河泥,也不会用手去捉蚯蚓玩,她更加吟不出“日出江花红胜火”的佳句。她只会静静的陪在薛绍身边,就像当年李多祚陪着裴公那样,像一把未出鞘的杀人剑,安静到木讷。“月奴,明天陪我上一趟终南山。”“好。”薛绍道:“你为何不问,上山做什么”“虞红叶的新厂子,不是建在终南山脚下吗”月奴说道。薛绍笑道,“我是说,上山。”“噢”月奴愣愣的眨了眨眼睛,“那公子上山,是要作甚”薛绍苦笑不迭,“你这憨姑娘,果然是一憨就是二十多年”月奴嘿嘿的笑,不说话。“还记得玄云观吗”薛绍说道。月奴点点头,“但我听说,那里早被人一把火烧了。”薛绍轻轻皱了皱眉,“明天去看看。”“好。”次日,薛绍和月奴两骑出城,上了终南山。他们骑的是驴,不是马。马太招摇,马也太快太烈,不适合现在薛绍的身份和心境。月奴骑在马上总是忍不住又笑又骂,说这牲口实在脚力太差,还不如我来扛着它上山。女汉子的风范,在她成为人母之后越发明显和张扬。月奴搞不懂,薛绍为何骑着驴还要看书,这一摇一晃的看得清楚吗,还不把眼睛晃花了薛绍倒是想试一试张果老倒骑驴的滋味,不过这好像有点风险。驴其实很蠢,一不留神它就能载着人跳崖玩蹦极。到了玄云观的位置,月奴惊讶的发现这里居然建着一座小庙,但又不像是庙,因为那里面没有贡奉神位,只是庙旁有两座坟。“谁还会为张窈窕守墓呢”月奴很好奇,问薛绍,“公子,旁边那座坟里葬的又是谁”薛绍脸上漾起淡淡的微笑,“一位故人。”“那我认识吗”月奴很惊讶。薛绍没说话,因为他看到从小庙的后面云海之中走来一个人。羽冠博带飘逸如仙,司马承祯。“仙长怎会在此”薛绍问他。司马承祯上到前来稽首一礼,说道:“贫道四处云游,不日前重回故地,见此处平空多出了一间小庙却无人居住,因此稍作停留小住了几日。”“庙里不是有两位老人留守,充作庙祝吗”薛绍说道。“他们都已故去。”司马承祯微笑道,“空留两座荒坟无人守护,贫道便留下来了。”“两座芳坟”月奴惊讶道,“这另一座坟里,葬的也是一名女子吗”“大概是吧”司马承祯的微笑的看着薛绍。薛绍不置可否的笑了一笑,说道:“仙长可曾打听到,你师妹的下落”“她在突厥。”司马承祯答得很肯定。薛绍的眉梢惊异一扬,“你怎知道”“我见过她了。”司马承祯说道,“然后我又回来了,留在这里等她。”薛绍双眉一皱,“她在突厥作甚”“做她想做的事情。”司马承祯答得简单。薛绍心里知道,司马承祯这样的“超级神棍”可不像李仙缘那样好对付。他想说的肯定就会自己说;他不想说的,那是怎么也无法逼他说出来的。沉默了片刻,薛绍说道:“你是说,她还会再回来”“或许吧”司马承祯淡然一笑,说道,“只要她回来,就一定会再临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