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齿常之挥师挺进,同样没费多大力气就占领了兵家必争之地,大非川。然后两支人马汇师一处,一同朝前挺进,向噶尔钦陵的身后杀去。此时,噶尔钦陵正在和赞普器弩悉弄,交战于积石山一带。薛绍率军从后方掩杀而至,器弩悉弄大叫“来得正好”。但是薛绍将兵马,在距离战场还有七八十里的地方,停住了。噶尔钦陵这是前有狼后有虎,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是不顾一切的对赞普军队发动了猛攻。战斗迅速升级,打得十分惨烈。器弩悉弄急了,派人来问薛绍为何不进兵袭杀噶尔钦陵身后薛绍说,我军将兵很难适应高原的气候。一路走来所有人呼吸不畅,现在都已经病倒了许多人。这样的情况下如何能战还请赞普给我们几天的休整时间,但将士们适应了这里的气候之后,我军必然大举进攻。器弩悉弄没辄了,毕竟薛绍不是吐蕃的臣子,自己无权对他下达什么命令。这时他的心里也很明白,薛绍就是要坐山观虎斗,看他们两败俱伤。但是有什么办法呢眼下,赞普要与噶尔钦陵之间已绝再无讲和之可能。这场内战必须有一方完全倒下,才能宣告结束。于是器弩悉弄也发下了狠心,再度征调了十万兵马前来助战,誓与噶尔钦陵血战到底,定要彻底铲除他这个祸患此时,已经是冬天了。高原上的大风雪可不是开玩笑的,薛绍的大军挑了个地势低缓又能躲避风雪的“风水宝地”驻扎了下来。全军将士缩进了帐篷里,静静的围观噶尔钦陵与器弩悉弄互殴。有将军对薛绍进言说,万一噶尔钦陵反戈一击又来打我们,如何是好薛绍就笑,说噶尔钦陵现在只剩两条路走,要么血战死绝,要么把赞普彻底打垮拉下马来。回军打我们,且不说他能否取胜,就算是胜了,也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因为他无论如何,总要面对赞普的铲草除根。现在我军并没有对他发起攻击,对他而言,我军或许还是一支潜在的“友军”呢听到这一论述,将军们觉得十分错愕。因为天下皆知薛绍和噶尔钦陵在临洮、凉州血战那么多场,两军结下了血海深仇。但细下一想,此一时彼一时,薛绍与噶尔钦陵现在结为“友军”,仿佛又不是没有可能。如果这真的成为了现实,未免太过惊人第1005章 万物所不能敌由于天降大雪,赞普和噶尔钦陵之间的战斗暂时停止了。但恰是这样的休战,让噶尔钦陵那颗愤怒又孤傲的枭雄之心,渐渐的冷静,冷却,然后是冷透到了绝望。他骑着马独自一人走到了一片地势稍高的空地上,远远眺望着茫茫一片白皑的高原。这里,曾经是他和他的父亲苦心经营了将近七十年的国。父子二人先后辅佐松赞干布统一高原,建立了强大的吐蕃王朝。这个王朝的政治、经济、军事和文化等等各方面,都留下了噶尔父子鲜明的烙印。每一个高原上的子民、每一天的生活,都会受到噶尔父子很大的影响。可以说这七十年来,噶尔钦陵父子二人几乎已经和这个王朝、这座高原、还有高原上的一草一木一畜一人,全都融为了一体。可是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变了。噶尔家族被屠杀殆尽,所有的吐蕃子民都成了噶尔钦陵的敌人,这座高原已经不再是噶尔钦陵的家园,他在这里没有了立锥之地。一夜之间,高原上的吐蕃王朝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和噶尔父子完全无关了。就如同,他们从来都没有来过。就如同,他们早已经死了很多年,早已经是用墨水书写的冰冷的历史。噶尔钦陵怔怔的看着远方,身上已经积了很厚的一层雪,他已经快要变成一个雪人。论弓仁带着两个人骑马找到了这里,慌忙跳下马来去拍打父亲身上的积雪,并将自己身上的厚斗蓬披到了父亲的身上。噶尔钦陵仍是这样站着,双眼微眯,不怒而威表情凝重的,看着远方。“父帅”论弓仁小声的道,“雪太大了,回去吧”“我活着,但是我已经死了。”噶尔钦陵突然说道。论弓仁愣了一愣,不敢插言也不敢多问,只是细细的寻味着父亲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世上,还有什么比这个,更令人绝望呢”噶尔钦陵仍是看着远方,小声说道。“父帅,等大雪过后,孩儿亲领大军上前死战”论弓仁咬牙道,“无论对方有多少兵马,孩儿定要杀他们个片甲不留”噶尔钦陵的眉头微微皱了一皱,他不怀疑自己儿子的信心,也不怀疑自己麾下军队的实力。但是再这样打下去,真的还有意义吗“父帅”论弓仁小声道,“先回去吧”“不。”噶尔钦陵说了一个字。论弓仁有点急,“再这样下去,会冻僵的”“不打了。”噶尔钦陵长叹了一声,“我是说,不打了”论弓仁惶然瞪大了眼睛,“父帅”“什么也不要再说”噶尔钦陵抬起手,无力的摆了一摆,“你马上率领我们本族的军士离开这里。”论弓仁大吃了一惊,“父帅让我去哪里”噶尔钦陵眯着眼睛看了看论弓仁身后的两人,信得过。然后他小声道:“去薛绍那里。”“啊”论弓仁的眼睛都瞪大了,“孩儿岂能叛国投敌”“你还有国吗”噶尔钦陵厉声问道。论弓仁顿时无语以对,急道:“那我也不能就这样离开父亲”“没有哪个儿子,能够永远跟随他的父亲。”噶尔钦陵说道,“更何况,是一个已经死去了的父亲。”“父亲”论弓仁大喊一声跪倒在了雪地里,大声嘶吼,“我不走”噶尔钦陵一言不发,转过了头去平静的看着远方。父子俩一站一跪对峙了很久,都变成了雪人。噶尔钦陵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解释的人,他更加不会更改自己已经做下的决定。这些,论弓仁比谁都清楚。“我去”论弓仁终究是小声的说了这一句。言毕,泪如雨下。噶尔钦陵仍是那样定定的看着远方,说道:“秘密聚集,夜半出行。让你身后的这两个人马上动身,去主动联络薛绍。”“我们杀了他们那么多人。血海深仇,累世难忘。”论弓仁小声道,“薛绍不会接纳我们的”“他会的。”噶尔钦陵说道,“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薛绍,但是一个能把噶尔钦陵赞卓逼到这步田地的年轻人,已经不仅仅是一名将军。”“那是什么”论弓仁问道。噶尔钦陵沉默了片刻,说道:“奇者,权术也;以权术用兵,万物所不能敌。”论弓仁皱眉,一脸茫然。“此语出自一篇汉人的先秦古籍,尹文子。”噶尔钦陵说道,“你早该多读书多动脑。但这些年来你只知道练武,只会对我唯令是从。到头来,你和薛绍麾下的那些将军们没什么两样。”论弓仁沉默不语。他仍是无法想透,父亲凭什么就如此认定,薛绍会愿意接纳自己的投诚“去吧”噶尔钦陵摆了一下手,“好好活下去。从此你不再姓噶尔,姓论。”“父亲”论弓仁磕下头来,把脸埋在了雪地里,迟迟不起。“从你能够骑马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把你当成我麾下的一名将军。”噶尔钦陵转过身来,伸手摸去论弓仁头上的积雪,说道:“为父好像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这样叫过你了儿子”“爹”论弓仁抱住噶尔钦陵的双腿,大哭起来。噶尔钦陵从来不允许麾下的任何一个人哭,这样做的代价必然是在脸上挂起一条狐狸尾巴。但是今天,他没有。他就像每一个溺爱自己孩子的父亲那样,让论弓仁狠狠的哭了个痛快。次日,深夜。斥侯捉住了两个吐蕃细作,郭安问了话觉得不寻常,特意带来让薛绍亲自审问。细作说明了来意,声称自己是论弓仁的心腹,特意来向周军投诚。他们还带来了噶尔钦陵和论弓仁各自写下的一封书信,给薛绍看。书信是用汉字写的。薛绍熟悉其中的一个笔迹,因为此前自己就曾收到过他写来的信“时无英雄竖子成名”。另一封书信的字迹,大约比月奴写的字还要难看那么几十倍。“多少人什么时候”看完了两封信,薛绍问。细作答说,大约五千人,少将军接到回信之后,两天之内能到。薛绍不假思索地答道:“你们吃饱喝足休息一夜,明日辛苦一趟火速回去给论弓仁回话,就说我答应接受他们的投诚。而且我会派出我的精锐部队,在半道上接应他们。”两个细作大喜,都说吃饱了饭马上就走,唯恐迟而生变薛绍也没多说,给了他们一顿好吃好喝,就放他们走了。两人走后,娄师德才道:“薛帅,两军交战有敌将来降。此等事情,不得不防。”“嗯,娄公所虑有理。就请你安排一下,防患于未燃。”薛绍说道。“是。”娄师德应了诺。薛绍再道:“虽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但我推测,论弓仁此来是真降的可能性,将会高达九成。”“其实娄某也是如此认为。”娄师德说道,“对于噶尔钦陵来说,他与赞普的战争无论是输是赢,他都已经输了。因为,他的整个家族都已经不复存在。光凭一个孤家寡人,噶尔钦陵再骁勇善战无法荡平整个高原。时也,势也,非一人之力所能扭逆”薛绍不置可否,淡淡的道:“娄公知道,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吗”“娄某愚钝,猜不透。”娄师德笑道。薛绍说道:“我想要,和噶尔钦陵见上一面。”“哦”娄师德微微一惊,然后笑道:“薛帅会与噶尔钦陵惺惺相惜,倒也不奇怪。对薛帅来说,像他这样的好对手,当世已是绝无仅有啊”薛绍淡然笑了一笑不再多言,只在心说道:除了惺惺相惜,我更希望月奴能够见上噶尔钦陵一面哪怕是不相认,能够看过一眼,那也是好的两日后,深夜。论弓仁提着银蟒槊,骑上了马。在他身边和身后,有大约五千名出自噶尔家族本姓或旁枝的子弟兵,还有一些是隶属于他们家族的扈从和农奴。论弓仁骑在马上四处观望,没能见到他的父亲。他低下头,心中从未有过的落寞。“每逢出征,父亲总会来送一送我。哪怕是远远看我一眼,也是送了。”“但是这一次,我却不是出征”沉默了片刻之后,论弓仁猛然抬起头来,大喝一声“驾”五千骑,往南奔去。此刻,噶尔钦陵就站在一个稍远处没有掌灯的帐篷里,静静的看着这五千骑渐渐跑远。“儿子”他轻唤了一声。他的刀,抹过了他的喉咙。又是一个深夜,雪地反射的白光,让黑夜看起来不那么阴暗。论弓仁看到前方有一列兵马排开。有一员大将骑在马上,横着一把巨大的兵器站在路中央,身后飘着一面大旗。“薛楚玉”虽然还隔着这么远,论弓仁却一眼就认了出来。那匹马那个人那柄兵器,至从那天在战场上遇到过一次之后,论弓仁保证自己永世也不会再忘薛楚玉将方天画戟往身边一插,翻身下了马,抱拳而立,“本将奉薛帅之命,特意在此恭候,迎接论将军”论弓仁跳下了马来大步走向薛楚玉,站在他身前三步之地,“如果你能现在打赢我,我就跟你走。”“我不会跟你打,因为薛帅的命令里没有这一条。”薛楚玉淡淡的道,“更何况,现在你是客人,不是敌人。”论弓仁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那我们还有机会,一决高下吗”“如果我能像家父一样长寿的话。”薛楚玉淡然一笑,“四十年之内,随时奉陪”第1006章 行尸走肉薛楚玉一行人刚刚回到营地时,一场暴风雪降临了。他们庆幸不已,人和马全都躲进了结实的大木料造成的避雪竂里。薛楚玉则是带着论弓仁,来见薛绍。薛绍的帅帐挺大,大栋为梁粗木为脊缚上一层厚实的硝制牛皮,有点像吐蕃的军事贵族住的那种毳帐。论弓仁第一眼看到这帐篷时就难免有些触景伤情,站住了。薛楚玉说道:“眼熟是吗”论弓仁点了点头,“有点像我父亲和叔叔他们行军在外时,搭建的毳帐。”“薛帅就是仿造吐蕃的毳帐来建的。”薛楚玉说道,“他说吐蕃人在高原上住了千百年,没人比他们更加懂得如何应付高原气侯。他们在这方面的经验,全都值得我们去学习。”论弓仁怔了一怔,惊讶的看着薛楚玉。“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没什么不对。”论弓仁眨了眨眼睛,心里想起了父亲以前曾经说过,中原仕人大多自恃才学而藐视异族,尤其是儒生,读书越多的往往越加固执。但薛绍却是一个很善长于学习的人。“走吧”有薛楚玉带路,自然无需通报之类。但把守帅营的将士看到论弓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