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多年,女皇要么是在努力的迈向皇帝宝座,迫切需要我这位军帅的鼎力相助;要么,是面临了外敌的巨大威胁,需要我帮她解决燃眉之急。在这些大事面前,我和她之间的矛盾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有道理。”薛楚玉点头,“薛帅和女皇,都是高瞻远瞩极富胸怀之人。”“但是眼下,情况变了。”薛绍说道,“噶尔钦陵败亡之后,吐蕃威胁不再。王孝杰荡平西域,西域大体安宁。就连我们眼前的敌人突厥,其实都已龟缩到漠北,短时间内难以作恶。国内昌平四夷畏服,我这位统兵百万的军帅,是否就显得有些扎眼了呢”“哎”薛楚玉连连摇头,“真的是,飞鸟尽良弓藏吗”“不仅如此。”薛绍道,“你有没有想过,女皇年岁已高。她究竟该会怎样安排她的后继之人呢”薛楚玉眼睛一亮,“对,对这才是大问题”“我们且先不说女皇会把皇位传给李家人,还是传给武家人。”薛绍道,“其实,无论她要传给谁,首先要拿掉的一个人,就是我。也就是说,将来那位新君的朝廷之上,不该有我薛绍的位置。”薛楚玉的表情怔了半晌,喃喃道,“功高震主吗”“是强臣弱君。”薛绍微微一苦笑,“其实站在旁人的角度不难看出,这些年来我与女皇其实一直都在密切合作携手并进,要说一荣共荣一损共损,也不为过。”“对,这我知道。”薛楚玉道,“虽然二哥一直没有拜相,但在我们这些兄弟和许多大臣们的眼中,二哥几乎就是和女皇站在同一高度的。说句犯忌的话,二哥几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那万一哪天女皇不在了,我还在。”薛绍笑了,“那又该怎样”薛楚玉也苦笑起来,“所以,女皇才必须要在自己不在之前,拿掉你”薛绍点头。“那二哥主动交出兵权退出朝廷,又当如何呢”薛楚玉问道。薛绍笑了一笑,“就算是一只拔了牙剔了爪的猛虎,你会愿意让它酣睡在你的卧榻之侧吗”“这”薛楚玉的表情有些难看。“真到了那时候。”薛绍笑道,“只要我还能喘气,那都是一种罪过。”“二哥”薛楚玉犹豫一下,甚至深呼吸了一口,“你告诫过,有些话不让我们说。”“那就别说。”薛绍挥了一下手打断他,“你了解我,你知道我不会那么做。”“但,如果真的没有选择呢”薛楚玉反问。薛绍没有说话,眉头深深皱起。薛楚玉也不再逼问。因为他想起了薛绍曾经说过了一句话没有选择,也是一种选择。他也知道薛绍今天“神思恍惚”的原因了。这些年来,薛楚玉见多了薛绍在诸多战役面前的各种表现。哪怕是诺真水之战那种九死一生的惨战,薛绍也未曾有过半分的彷徨或是惧怯。但是眼下,他彷徨了,他甚至恐惧了。想到这里,薛楚玉笑了一笑。“你傻笑什么”薛绍不解的问。“二哥竟然也会有害怕的时候”薛楚玉笑道。“楚玉,这不是害怕。”薛绍没笑,表情很严肃,“这是,敬畏。”“敬畏”“我和你,还带着许多其他的人,已经一同走到了某个重大的历史转折之处。”薛绍说道,“这是我们自己的历史,还有我们自己的国家,自己的民族。这关乎到百年国运和千万人生死。难道,我不该抱有一颗敬畏之心吗”薛楚玉的脸上也没有笑容,认真道,“二哥,虽然我不大明白你话中的深意。但我能体会到,你表达出的理智与慎重。我相信,你一定会做出最好的抉择,就像以往的许多次一样。我也相信,你永远不会辜负我们这些和你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这也正是,我们这些兄弟一直心甘情愿追随于你出生入死的,原因。”薛绍苦笑,“早知道不来找你说话了。你越是这样说,我越是感觉肩上的担子变重了。”“二哥大可不必如此。”薛楚玉淡然道,“既然我们选择了从军,就早已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怎么死,都是死。要是能和二哥死在一起,便是值了。”“蠢人。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薛绍无奈的叹息了一声,起身便走。“二哥”薛楚玉站了起来急切道,“你若当真放心不下,不妨分兵回朝。给我一半兵马,我去踏平草原回来向你交令”薛绍第三次苦笑,回过身来拍了拍薛楚玉的肩膀,说道:“草原,是踏不平的。给你一百万大军,你也做不到。此次北伐,兵戈只能起到辅助的作用。”“那你就告诉我,该要怎么做”薛楚玉问道。“告不了。”薛绍摇头,“因为连我都不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薛楚玉无语了。“从征这么多年,我很少像现在这样无助。”薛绍叹息了一声,说实话了,“傻傻等待的滋味,真的是不好受。”“二哥在等什么”“契机。”薛绍道,“现在我既不能仓皇回朝,也不能草率出击。所以,我在等一个契机,能让我做出进退的选择。但是这个契机究竟何时出现,会不会出现,竟完全不在我的掌控之中。所谓进退维谷,莫过如此。”薛楚玉终于明白了。自己认识的那个薛绍从来都是理智又强势,他总是智珠在握,稳操胜券。但眼前之事,竟然会让他进退维谷,彷徨无助。那这个“眼前之事”,究竟重大到了什么样的程度薛楚玉没再往下想,也想不清楚了。他只问道:“二哥,万一这个契机永远都不出现呢”“不可能。它一定会出现。”薛绍道,“不是来自草原,就是来自洛阳”“那我就放心了。”薛楚玉倒是吁了一口气,“大不了,就是一个等”大不了等薛绍简直苦笑到无语。他真是无比羡慕薛楚玉。此刻,自己要是也能做到像他一样的没心没肺没烦恼,那该多好啊第1077章 龙抬头二月二,龙抬头。在上古周王朝这是重要的春耕节,周武王曾在每年的二月初二亲自下田耕作,并号召百官效仿,以示重视农耕。皇娘送饭御驾亲耕,便由此而来。如今的大周女皇自认是上古大周王朝的后裔,她也传承了这一习俗。二月初二这一天,武则天带着文武百官来到了洛阳郊外的田野之中,并亲自拿着锄头下地挥了两下。这让文武百官感慨万分。虽然“御驾亲耕”的女皇仅仅只是做了做样子,也没有哪个“皇娘”会来给她送饭,但久不见君颜的文武百官终于见到了一个“活生生”的皇帝。如此说来,朝廷就还有主心骨,天下也就不会真的乱到哪里去了。皇帝带着大批的高官重臣去了郊野,皇宫里倒显得有点冷清了。一向禁卫森严罕有生人光临的刑部天牢,更是静得可以。今年的神都洛阳,春寒料峭,仿佛比冬天还要更冷。两名狱卒在牢门前升起了一大堆火,却不像是要用它来取暖。他们将一根又一根燃尽了黑烟的火炭从火堆里夹出来,放进另一些铁盆里,然后往牢房里搬去。能关进刑部大牢里的都不是一般的人物,说不定哪天就咸鱼翻身又成了贵人。所以这里的狱卒一向很会做人,大冷天的烧盆炭火给关在牢里的犯人大爷取一取暖,并非什么稀奇之事。但是今天这火盆取了一盆又一盆,就像是没个尽头了。而且这所有的火盆,全都送进了同一间牢房里。牢房里除了关着一个犯人,还坐着一个衣饰无比会贵,容貌羡煞女子的,年轻男子。“郭安,人送浑号渔夫,号称是薛绍的一双眼睛。”年轻男子看着关押在牢房里的犯人,笑得冷峻且满怀憎恨,他道,“我说得对不对”郭安看了看眼前这个浑身散发出浓烈脂粉香味,可以用“妖娆”来形容的年轻男子,“呵”的轻轻一冷笑,片言不发。一盆又一盆的炭火还在不停的搬进来,这间不断有北风灌入的牢房里,都已变得十分温暖。“我不屑与我言语,便是蔑视于我。”年轻男子单手剪背踱起了步子,不急不忙的道,“倒也不奇怪,因为我也十分的轻贱于你。你最多也就只是一条忠诚于薛绍的狗,除此之外,你一无是处。”郭安第二次“呵”了一声,仍不言语。年轻男子略显愠恼的咬牙皱眉,沉吟了片刻,他一挥手。几名狱卒将一个大铁笼子抬进了牢房。笼子显然是新做好的,很大很结实也很沉重,他们抬的十分费力。“郭安,似你这般粗鲁的莽夫,一定没有吃过鹅鸭炙这等的美食。”年轻男子斜瞟了郭安一眼,继续道,“记得三年前的今日,便是二月二龙抬头。我和我的几位兄弟聚于一堂,约好各献一道美食然后一同品鉴,看谁能够胜出。我便自创了这一道鹅鸭炙的美食。你想知道,它是如何烹制的吗”郭安根本就懒得搭理他。年轻男子也不在意了,便自言自语道:“我先将铁笼放置于烧旺的炭火之上,然后将鹅鸭投入铁笼之中,笼中再放置调配好的酱醋五味汁。鹅鸭受热十分干渴,便会饮用酱醋五味汁来解渴。等到它们羽毛落尽肉身烤熟,酱醋五味汁的味道已经遍尽其身。运用此法烹制的鹅鸭炙,堪称天下第一美味。”郭安看了一眼那个刚刚被搬进来的大铁笼子,正在被几名狱卒抬架到火盆上去。他第三次“呵”的冷笑了一声。“今天,又是二月二龙抬头。”年轻男子仍在自言自语,声音当中仿佛还有了一丝悲意,“每年的今天,我们兄弟几人都会聚于一堂品鉴美食。今天,却不能。你可知道,却是为何”郭安淡淡道:“该是鹅鸭炙吃了太多,遭了报应。”“你”年轻男子瞬然气煞,大喝一声,“将他架出来,投入笼中”“不必麻烦,我自己走进去便是。”郭安泰然站起来身来,指了指牢门,“打开牢门。”几名狱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无人上前。“冤有头债有主,不怨你们。”郭安仍是淡然,“开门。”终于有一人上前打开了牢门。郭安走了出来。几名狱卒不约而同的后退了几步。年轻男子也有点紧张,悄悄往后退了一步。一名狱卒小心翼翼的道:“郭将军,我们都知道你身手非凡。如果不是你自来投狱,没人能捉得住你。就算是戴着镣铐,如果你真的想逃,这天底下没有哪个地方能关得住你”郭安环视了他们一眼,呵呵一笑,走进了铁笼子里。狱卒们顿时目瞪口呆,因为他们已经听到了皮肉被灼烧发出的嗞嗞声,并闻到了一股焦臭味。但是郭安就像个没事人一样,只是静静的站在铁笼子里。年轻男子也有点惊愕,他大叫道:“加炭,加炭”一盆又一盆烧得通红的火炭,被扔进了铁笼子脚下的大盆当中。郭安身上的囚衣已被点燃了,但他仍是静静的站着,牙关紧咬一言不发。年轻男子用一块绣帕捂住了嘴鼻,不清不楚地吼道:“今天我就把你给灸了。用你一条狗命,用他一双眼睛,祭我兄弟的在天之灵”郭安的头发都已经被点燃了,但他仍是一动未动。几名狱卒都已经有点看不下去,悄悄要往外走。“你们几个。”郭安突然道。几名狱卒吓得惊叫,仓皇回身跪在了铁笼前,“郭安将军,你是天神,你是真天神”“我不是天神,我就快死了。”郭安费力的,一字一顿的道,“帮个忙,替我传个话给薛太尉。就说,郭安到死也没有向任何人求过一声饶。他当年在三刀旅给我们提出的要求,我终于,做到了。”三日后,躁动不安早已多时的右卫洛水大军,终于哗变自党金毗与郭大封被下狱之后,朝廷从御林军训当中抽出两名将领,前去暂领右卫军事。这日清晨,怒不可遏的右卫将士冲进帅营之中,用麻绳将那两名御林军将领给绑了个结结实实扔上了一条军船,让他们漫无目的飘在了洛水之上。然后,驻洛水军营的右卫大军三万余人,一同哗变由于并非战时,这三万大军仅仅配备了训作需要的少批战马和漆枪、横刀这些轻型武器。但他们是右卫的军人,这些武器对他们来说,已经太够用了。搭载着那两名将领的军船还刚刚飘到江面上不久,右卫的人就已经冲到了洛阳城的定鼎门前。路上的百姓吓坏了,仓皇逃遁。守城的军士傻了眼,只能第一时间关起了大门。“你、你们都是右卫的兄弟”守城将大声叫道,“你们这是要作甚”“速开城门”“否则杀将进去”“鸡犬不留”守城将差点一头从城头栽倒下来,连滚带爬就往后跑。一边跑,他一边喊道:“右卫疯了,右卫的人全疯了”守城将一跑,城头的军士呜嚷一阵大叫,全都跑了。“右卫那可是右卫的洛水大军”“谁他娘的要跟右卫打”“那可是一群,连虎狼都要剥皮抽筋烤肉吃的混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