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朝秋暮,二郎闲时无聊,观花望景,见草长云漫,燕飞莺啼,憾昆仑甚好,但不见君尔。玉虚别后,甚是思慕……”
申公豹仅看了个开头便立即将信纸合上,一时觉鸡皮疙瘩满身,一时觉饭后酒肉未消欲呕。他倒没有料想,那杨二郎看似威风凛凛将军之姿,竟还有如此情长做得出这种风月酸词,简直令人眼界大开。
生不逢时,申公豹心想,若杨二郎晚降世千年,怕不是能在婉约派诗人榜上留下芳名。
“多谢童子。”申公豹将信收好,并不打算细看。
白鹤童子却问:“师叔可有回信?杨二郎本有意下山,被家事耽误,便托了我。若是师叔不急,可以待杨二郎来了朝歌,亲自将回信给他。”
人都来了还写什么信!申公豹理解不了古代人的脑回路,觉得自己与他们有很深的代沟。他思忖片刻,怕那杨二郎真的跑来朝歌,搅扰他的任务。
申公豹答:“信不必了,童子替我回话便可,仅回他四字。安好,勿念。”
白鹤童子应下,申公豹见他久久没有离开,便问:“还有什么事吗?”
“师叔此番下凡许久未归,教中弟子多有想念,便想问问师叔什么时候回昆仑,我们好备了仪式迎接。”白鹤童子恭恭敬敬。
申公豹:???
迎接他做什么?这种待遇怕不是什么恶搞整蛊,申公豹连连摆手,“这可说不准,我在朝歌自有要事,你们不必客气。”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补充说:“太公望也在人间,他什么时候回去昆仑,我便什么时候回去。”
“子牙师叔尚在吕乡,情劫未解,估计还有很长时日。”
“如此,待他回昆仑,你可得来寻我一趟,我也跟回去。”申公豹想着,不能错过了太公望回山的节点。到时候元始天尊给太公望封神榜让他下山,申公豹得找准了时机去叫那一声“道友请留步”。
白鹤童子眨眨眼睛,轻声应下,恭敬地拜别申公豹后于夜色中飞走。
申公豹这会儿酒醒,睡意全无,将杨二郎的信随意扔到一旁,往床上一趟,开始苦恼起来。这几日他过得平淡悠闲,心情放松愉快,但白鹤童子的到来又给了他警醒,他是昆仑山的仙人,他有重担在身,离完成“纣王女娲宫进香”的事件点只剩二十五日。
不过他并非虚度光阴,这几日在西伯府,他借职务之便与妲己见过两次。妲己已无求死之心,但对于天子属意让她嫁给姬发一事总是不安。
帝辛的旨意还未宣告,东宫那边倒是传来确切消息,道旨意已拟只待吉日下达,定婚便在这两个月内。
西伯府二少主乃是王亲贵胄,而苏氏妲己却是罪臣之女,两人结亲兹事体大。申公豹想着帝辛也真是心急,因为按正常流程得先在西伯侯家的宗祠庙内问过祖宗先烈,再合姬发和苏妲己的生辰八字,最后还要问天道神圣,若无不合才得定下婚约。
这样一套走下来,大概差不多得耗个大半年。
兴许为了拆散自己儿子和那情郎,帝辛不得不心急。申公豹能够理解,眼看着好好的太子竟然陷入龙阳恋情,传出去对王室名声也有损害,这不得棒打鸳鸯、强拆爱侣?
只是这办法不太好,妲己可不是炮灰配角,她是恶毒大反派,与申公豹二人是封神传说中赫赫有名的反派二人组。
申公豹决心要救她于水火,立即设想出一个绝妙的计谋。
别他看在北海受苦三千年,变得沉默寡言冷酷沉闷,他当年也是靠着足智多谋搅动得整个天下风云突变,这会儿不过是再试牛刀,小意思而已。
次日,他便整装待发,正要出门,被那小虎缠住。不得己,申公豹将银蛟取出,让他化作腰带,这才于西伯府上班打卡。他在牲棚喂养好小动物之后,便去庭院里寻妲己。
“申哥哥。”妲己见他,娇媚垂眸,好一副女儿柔情。
申公豹直言直语:“苏妹妹,我问你,你可愿意嫁给二少主?”
妲己脸色瞬间黯淡,原地踌躇,“家父逆臣贼子,对天子异心,死亦无怨。妲己罪臣之女,怎敢不愿?”
“这有什么不敢不愿?要嫁便嫁那心仪之人,才不负年华正好。”申公豹义正严词,纠正她被封建糟粕腐蚀的思想,“你与姬发无情无爱,即使成婚,也不过是一个屋檐下的两个陌生人。难道你就甘愿?情爱动人,你就不想要拥有自己的如意郎君,白头偕老?”
“可是……”妲己犹豫。
申公豹目光炯炯,叹道:“姬发有心属之人,他为男子在外风流无人指摘,娶了你也不过是把你当做这西伯府的一个物件装饰,他自己倒是可以与情人眷属。你嫁给他,你便与那大堂的花瓶,与那书房的诗画又有何异?冷冷冰冰,一辈子都体会不到爱恋的滋味。”
妲己以袖掩面,声音哽咽:“我为女子,便如那风吹雨打的浮萍,岂是我不愿就能不做?”
“女子又如何?”申公豹执住妲己的手,完全不认可她的说法,一腔真情激昂慷慨,“女子就注定了要任人摆弄,不能主宰自己的人生?苏妹妹,你问问自己的心,你愿不愿意嫁给姬发?”
这一次的问题,妲己沉默了好久,她盯住申公豹的眼睛,慎重回答:“我不愿意。”
“那就对了。”申公豹甚是满意,笑了起来。
妲己朝他望去,那人着普通素衣,却不似寻常家丁。在偶尔几瓣梨花的春光下,他的笑令人心头一震。她忙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只觉着心里咚咚咚直跳。
“我有一计,可断绝你与姬发的姻缘。”申公豹神神秘秘,贴住妲己的耳边低声说,“你可愿意听我安排?”
妲己仍心跳如鼓,愣愣地点头。
当今天子帝辛勤勉,日日理政,鸡鸣五更便宣臣下朝会,殿前议事。王子比干乃帝辛之叔,虽出生庶子,有经纬之才,八卦之能,擅长占卜、祝祷,辅佐帝辛之父帝乙,任为少师,为殷商宗祠庙宗室大臣,深受重用。
比干从殷王宫退朝,乘马车往宗祠庙去。因近日军情报东夷蛮族频繁骚扰边境,帝辛有意出兵征讨,而下臣中多人意有相反。他日日为帝辛卜军政凶吉,这次更深得重视,需设了仪式于列祖列宗见证下预见大商后事。
“陛下,臣日前已行龟卜,福中有祸,祸中有福,难下定论。此番天子临堂,祖宗见证,应是不会再模糊两可。”比干见车舆角落里坐着的帝辛似有紧张,出言安慰。
帝辛此番离宫去宗祠,只着寻常服饰,未着天子装扮,为的是低调行事,免得惊动了那群意见颇多的臣子,又要上无数折子。他少年登基,治下得力,却仍受掣肘,只因这天下三分,三大诸侯各自为政,令他不得不多加提防小心。
“有少师在,孤放心。”
殷商宗祠庙于朝歌宫墙区后的甘青湖旁,景色悠然,美不胜收。车舆需得绕湖半圈,方能到宗祠庙外。
行至一半,天色忽而朦胧,湖中传来悠扬曲调,为修竹之声。
须臾,歌女随之乐起,如流泉涓滴,盈盈悦耳,湖面微波荡漾,堪比天籁。
帝辛与比干均是惊异,微掀车帘,往那湖心瞧去。
清风拂过处有一小舟,船头立着一位蒙面女子,身着飘逸长袍,于朦胧天色下闪烁淡然微光,如明月,似玉晶,天降圣女。
心弦扣动,绝唱千古。
马匹和车夫均被那歌声蛊惑,停于岸边,呆立不动。比干内心震荡,从车舆走下,便见那湖中锦鲤群游,竟涌着那小舟到岸边来,是为祥瑞。
“舟中是何人?”比干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急急出声问道。
那蒙面女子见岸上有人,稍露诧异之色,姿态绰约,行下一礼,道:“小女子于甘青湖谢天恩,不曾想惊动了大人,莫要见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