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梭花磷】一开始根本没有把这一切放在心上。
无论是那个正在被[白水]压制的蓝发少年,还是离开又回来的黑发少年,对于这个从一千年前就存在的高傲怪谈来说,都丝毫没有被放进眼里。
蝼蚁的垂死挣扎,对于神明来说又有和意义呢?怪谈如是想,在千年来人们的信仰中,它俨然把自己视若神明,骄傲到了无可言喻的地步。
纵然它看好的肉身上已经有了别的怪谈打下的痕迹,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水梭花磷】有自信它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
当受到孙榕的攻击时,它依旧是这样想。
作为它力量的延展,【水梭花磷】当然知道它的领域【黑山白水】的辐射在那个黑发少年身上究竟是如何体现的。
而事实也是如此,即便勉强拿起了枪,它不屑地看着狙击手满是鲜血的双手,那般强度的攻击也如同羽毛一般无关痛痒。
只是稍稍一偏头,它就避开了那枚子弹。
但是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忽然袭击了它。
黑发的狙击手没有表情的面庞上出现了一抹笑意,而【水梭花磷】忽然听到了什么东西在它后方炸开的声音。
紧接着,在[白水]的控制范围内,有什么东西消失了。
是那个它梦寐以求的完美身体。
柳鸣溪没有想过还能够有这样的机会。
从孙榕的枪支中发射的,正是他先前给狙击手留下却最终没有被来得及用上的那枚血液子弹。
子弹被【水梭花磷】躲过,但这并不意味着攻击的失败和结束。
相反,一切才刚刚开始。
在子弹越过怪谈的瞬间,那枚红色的玻璃管立刻被启动。
一个画笔与骷髅构成的血色标记在空中形成。
柳鸣溪瞬间通过那个标记来到了怪谈身后。
绝佳的破绽。
口袋中被以防万一而准备的锐器划过他的手腕,再狠狠地扎进怪谈的身体。
被【红小姐】侵占,又被【酒池】的主人祝福过的血液顺着锐器流淌,再怪谈上方弥漫。
但这依旧没有结束。
更多细碎的爆炸声隐藏在神宫外远远传来的地动山摇的巨响中。
被柳鸣溪呈环形布置下的数个血液弹匣近乎同时炸裂。
里面的血液喷射而出,炸开无数朵血花。
这些都是柳鸣溪在【水梭花磷】激情演说的时候悄悄布置下的,在充斥整个神宫的白色光晕的掩护下,他的动作不易察觉了许多。
这些血液将倒地的【水梭花磷】环绕,迅速地覆盖了怪谈身下的每一寸土地。
而在这些血液弹匣之间还布置着数个装满“蒸馏酒”的容器,淡黄色的酒液与柳鸣溪的血液交融,更成为了怪谈的催命符咒。
【水梭花磷】剧烈地挣扎着,但是从下方传来的吸引力,还有从上方不断流下的血液都叫它俨然失去了先机。
但是还不够,柳鸣溪咬牙切齿地想。
他当机立断地割破了自己的喉咙,新鲜的血液倾泻而下,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终于奏效。
从弹匣中流出的血液和从柳鸣溪身上不断流出的温热液体构成了一片血色的沼泽,而淡黄色的酒液则是池中的毒水,溶解着其中猎物的一切反抗。
就连被召唤出来的石膏头少女,也恶狠狠地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尽管半人半鱼的怪谈还在怨毒地大声咒骂,但真正的胜负已经分出。
神宫开始了坍塌。
一切不符合事实的假象正随着怪谈本人被吞噬的进程而消失着。
正在同自己的儿子战斗着的松尾太太像是正在被风干的葡萄干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着,很快就败落。
“妈妈……”电锯早就扔到一旁的松尾侦探看着自己的母亲,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般轻轻呼喊。
而年迈的老妇人眼中,只有未名的空洞,一片陈旧的绘马落到她脚边。
神宫的墙壁开始一片片地剥落,被怪谈的力量强行维持的假象被狠狠撕裂,一切都游如被按下的超级加速的电影,在时空的残酷下灰飞烟灭。
柳鸣溪终于看到了天空,星光已经在天幕上挂满,犹如赞颂勇敢和胜利的光环。
从山脚一直延伸到神宫的朱红色鸟居,宛如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一般,接连不断地倒下,褪色,腐败,最终化为山间的泥土。
而山间曾经郁郁葱葱过的树木全部消散与空气中,露出的黑色山峦像是鱼脊山伤痕累累的皮肤。
溪水停止了流动,无法分清楚色彩的污水取代了那些活着的[白水],一种刺鼻的气味充满了空气。
摇晃,剧烈的摇晃,宛如地震一般。
山要崩塌了,柳鸣溪想。
与此同时,他手腕上的电话手表剧烈地抖动起来,那是疯狂给他发消息的金涛发来的消息,山就要崩塌了。
微缩的血液沼泽已经将半人半鱼的怪谈完全吞没,红色的池水瞬间干涸。
柳鸣溪一秒钟也没有犹豫,尽管失血过多和能量透支让他摇摇欲坠,但是他依旧背上因为失血和感染而昏迷的孙榕,以生平最快的速度疯狂向着山下冲刺。
“快跑!”柳鸣溪回头大喊。
纵然松尾太太和松尾侦探的罪行足够让人痛恨,但是这一切都要等到未来的审判,至少在此时他还需要他们活着。
松尾太太呆滞地站在摇摇欲坠的山石上,像是被夺走了灵魂的傀儡。
她看起来是如此地老迈,一块陈旧的绘马像是救命的稻草一般被她抓紧在手中。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她喃喃自语。
“妈妈,快离开这里!”松尾侦探面容扭曲地大喊着,可惜他的母亲并没有听从他的话,反而用与年纪不符的速度向着山里奔跑。
松尾太太已经很老很老了,她又想起了孩童时见过的绿水青山,那是她哪怕背弃所有人都想要再看一次的场景。
恍惚间,她仿佛再次看见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茂密山林,清亮的溪水在山间蜿蜒,干净的空气犹如梦幻般再次充斥了鼻腔。
松尾母子的事情柳鸣溪已经无心关注了,他多余的精力仅限于提醒这一下了,与松尾母子相比,显然还是陷入昏迷的孙榕更重要。
他已经跑到了安全的区域,看到狙击手身上逐渐消退的鱼鳞,让他松了一口气。
但是比鱼鳞更触目惊心的是孙榕的双手。
柳鸣溪只是刚看到那双手,就感觉喉咙一酸,他无法想象孙榕当时是如何做到的。
那是一双血肉模糊的手。
怪谈领域的辐射曾经让孙榕的双手长满鳞片,但是现在这双手上已经没有那些丑陋的三色鳞片了。
妨碍开枪的鳞片全部被狙击手用匕首一点点地切除了。
这些鱼鳞是从血肉中生长出来的,将它们削掉简直就是活生生地剥掉了一层皮。
即便是看着这样的伤口,柳鸣溪都仿佛能够感觉到从手掌传来的疼痛。
剜下一片皮肉都足够让人流泪,更不用说黑发少年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近乎是硬生生地剥掉了两只手的皮。
通过这种极其残忍和考验意志力的方法,孙榕才获得了一双可以暂时使用枪支的正常的手。
也正是他们两个在电光火石间的绝妙配合,才最终击败了怪谈【水梭花磷】。
黑发少年的手指依旧紧紧地握住自己的枪支,干涸的血液让他的手掌几乎和枪把粘合在了一起。
鱼脊山的震荡已经停止了,山下滚落了许多碎石,这座黑色的大山近乎变矮了一半。
这也是预料之中的,虽然是两个怪谈的嵌合物,但是作为主导的半人半鱼的青年已经被柳鸣溪吞噬,黑鱼的化身自然也随之消散,金涛那边大概是安全了。
柳鸣溪把他们的位置发给了金涛,小心地把孙榕在地上放平,他暂时没心情去管被踹进【红小姐】那里的怪谈【水梭花磷】了,狙击手的情况很不乐观。
最后剩余的“蒸馏酒”被他倒在了孙榕的手上和身上,黑发少年的呼吸已经有些微弱了。
还好淡黄色的液体还是发挥了一些作用,只是却同样叫昏迷中的孙榕醒了过来。
“疼……”狙击手虚弱地倒抽着冷气,额头满是冷汗。
当时切割的时候全凭借着危急时刻的意志力,而现在安全了,被勇气遗忘的痛觉才席卷而来。
他们这些刚入行的【一星】侦探,即便已经通过了“亮相测试”,也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在柳鸣溪的世界刚进入大学而已。
柳鸣溪低声安慰他,帮助孙榕擦拭着脸上的冷汗,等待着救援。
肾上腺素的作用褪去之后,他也开始感觉到了疼痛,尽管当时调整了感官,无法感受到疼痛的作用,但是此时他并没有继续维持那种屏蔽痛觉的控制。
痛苦反而更叫人体味到活着的真谛和存活的喜悦。
“我们……做到了?”重伤的狙击手在半睡半醒间用一种梦幻的语气询问道。
“是的,我们做到了,帮大忙了孙榕。”同样筋疲力尽的柳鸣溪小声地回到。
“没有成为累赘真的太好了……”狙击手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