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声。像敲响报时钟的声音,像敲响家门的声音,像恶鬼来索命的知会声。
你拼命忍住喉咙口的那声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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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贴着盖子,悄声对你说:
“嗯,有人在吗?……我是说,晚上好,你在这里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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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者涣散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个焦点。他的手用力抓在地面上,划出深深的指痕,突然像是泄了气一样垮下,空无一物的眼中终于又汇聚出个朦胧的影子。他鹦鹉学舌般,努力撑开嘴:“荧……?”
“唰”地一下,眼前浮现出少女发边盛放的白花,她走在漫无边际的因提瓦特之间,白裙衬着她手中的剑,笑容明媚而坚毅。
她回过头,对他伸出手。就像叫醒赖床的人一样,表情无奈,又柔和——
“空,醒醒。”
空,醒醒。
……!
“咳咳咳咳咳!!”
旅行者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一只手抓住胸口衣服,直感觉连呼吸都是痛的,每一下吸气吐气都要用尽他所有力气。派蒙激动地扑过来,眼泪和鼻涕抹了他一身:“旅行者,旅行者!你好一点了吗呜呜哇!”
旅行者眼前的景色迅速褪去,脸色阵阵发青起来:“派,派蒙,如果你不松一点,我可能就要过去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是了,刚才看到的毫无疑问是幻觉,旅行者缓慢呼吸,脑子终于开始运转。对于跋涉在沙漠之中的旅人而言,哪怕海市蜃楼也弥足珍贵,却没想到这份思念竟然在这里救了自己一命。他闭上眼,缓缓握紧手。
他是哥哥啊——是荧的哥哥,是双生子里年长的那一个。还没确认荧的安危,怎么能轻易在这里倒下?
不是贪恋的时候。
他松开握得发痛的手,轻轻拍着派蒙的头。她又哭又笑地,眼泪明明还停不住,却又因为自己而笑,看得他不由得心底一阵酸楚。旅行者低声说:“派蒙,真的……谢谢你。还好有你在。”
“呜,呜呜……你没事就好啦,吓死我了旅行者……”她吸着鼻涕,接过旅行者递来的手帕“哧溜!哧溜!”。旅行者靠在树干上,耐心地轻拍她,直到她情绪逐渐稳定。过了好一会,派蒙重新站直身体,拍拍胸口:“唔,我,我好了!你放心吧!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有什么计划要去做对不对,放心交给我就好!”
旅行者有些讶异地挑眉,派蒙吸溜着鼻涕,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靠谱一些,“毕竟,那家伙不在嘛,我也必须要变得可靠一点才行。吸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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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责追踪的足轻小队很快回来汇报,在悬崖上的一处树林中发现了可疑的地点,根据残留的血迹、绷带、土地痕迹等情况判断,逃犯应该受了不轻的伤,并且在此处休息过一阵子。
“土的痕迹还是新鲜的,应该没有离开很久。”
九条裟罗点头,沉吟片刻,看向身边的副官。副官思衬片刻,追问道:“能判断出对方的伤势吗?”
“是。”足轻答,“追捕持续时间已超过八小时,逃犯在这个时间内体力不仅大幅度消耗,并且还承受了不止一次的重伤,虽然按照常人判断的话他早该在半路就……但既然没有,想必也很难再继续逃跑。换言之,应该快站不起来了。”
实际上,只有屡次出手的九条裟罗才最清楚旅行者的承伤。那样的伤势,居然还硬生生拖着天领奉行拖了八个小时,她表情复杂,既有赞许又充满敌意。若是在别的场合交手,想必绝不会落她下风,可惜……
“继续追。”她冷声道,锐利的眼眸中没有一丝迷茫。
“今夜必须将犯人缉拿归案。”
“且慢,九条大人。”副官突然开口,他面露顾虑地请示九条裟罗,“这里面似有不妥。”
“但说无妨。”
“我想,若侦察所言非虚,那按照逃犯同伙的体型,是不可能带着逃犯逃跑的。”他的重点落在“旅行者伤势过重,快站不起来”上面,想到这里,他再次向侦察者确认道,“你确定在场没有第三个人的痕迹吗?”
“是,是的……根据现场情形,理应没有第三人存在。”
“也就是说,不会逃得太远。最起码脚力不会比我们强。”副官点点头,看向若有所思的九条裟罗。
“九条大人,既然如此,搜索的范围便可大大降低了。在这个范围内,只要逃犯没有突破我们的防线便不可能下山,从悬崖到山顶的这段路程中几乎没有多余遮挡物,没有第三人帮助的话,他们插翅难飞。”
九条裟罗思至此,脸色不由得冷下来。
“……你是说,他们能躲的地方只剩下那两处了,是吗。”
“正是。”
“无凭无据的,你是在怀疑社奉行,抑或是鸣神大社包庇逃犯?”
“……不敢。属下只是从地形和情势分析出最有可能的地点而已,但,以逃犯那远超常人的身体素质,其实也未必——”
“不用再说了。”九条裟罗打断副官的话。她捏紧手中的弓,脑子里回想起那晚与神里绫人的密谈:
在稻妻高层中,或许有暗中协助反抗军的势力存在。
她身上有雷的元素力随着情绪起伏波动,突然间在她手边炸开。九条裟罗深吸一口气,再抬头时,表情已然是一片冷静。她挥退副官,对着天领奉行众下令:
“彻查所有可疑场所!奉将军指令,眼狩令一事在稻妻为最优先事项,在缉捕私藏眼狩令之通缉犯时任何行事均享有特许权,一切以缉捕为重,故,从现在起封锁社奉行和鸣神大社,在排查清楚之前严禁任何人进出!”
“常道恢弘,鸣神永恒!”
随着她的一声令下,天领奉行无人不肃正行礼:
“常道恢弘,鸣神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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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声音轻快,就算压得极低,听起来也颇像小猫挠人那样,尾音甚至还向上扬起:
“欸,打算死不认账吗?不带这样的噢?”
他好心情地用指节轻轻敲着箱子,全然不顾躲在里面的你死活,一边轻轻敲着,一边独自嘀咕:“按照我的推理来说,绝对是这里啊。这难道是那个什么,玩不起?玩不起是吧?”
谁特么的跟你玩了?!
你躲在箱子里,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就过去。明明在被追捕的时候看到这人了的,可为什么没有把他纳入警备范围?这小子也是天领奉行的人来着的啊!托马还说什么被不被抓只取决于九条裟罗,放屁!那现在是什么情况?!你看不到那人的样子,但透过敲箱子的声音也不难想象出他眯着眼睛,一副心情愉悦的样子蹲在旁边,如果有尾巴的话都能高高翘起来的模样。
你靠在箱子旮旯,目死地装死着。哈哈,这一定就是那个什么吧,因为长得太没坏心眼了所以才全是让人无法防备坏心眼对吧?
你就知道是这样的。你就知道是这样的!!!
“哈——?我才没有,是谁给的这个评价啊,好失礼。”箱子外的人轻哼,你鬼叫一声,发现刚才居然把心里话说出口了。
来人站起身,轻轻拍了拍衣服。
“哎呀,看来鬼捉人游戏就到此为止了呢?既然都主动暴露位置了,就请自己走出来吧,也免去我一番苦力劳动。”
“……”
“不然的话,我可就要……”他的手摸上腰间的神之眼,隔着箱子你特么都能看到那该死的绿光,与此同时,你光速从箱子里蹿出来,速度之快连盖子是怎么被你掀翻的他都没看清。
你悲痛地站在箱子里,和少年大眼瞪小眼。他咳嗽一声,很快回过神来,又重新挂上一副微妙的笑容:“哎呀……果然是一个人呢。没人告诉过你,一个人在家的时候绝对不可以给陌生人开门吗?”
“你哪只眼睛看到这是我家了。怎么的,你以为这是要唱‘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的剧情?”
“啊哈哈,那是什么,我才不要呢。”酒红色头发的少年笑得很轻佻,他把手从腰间移开,举在空中挥了挥,“只是开玩笑的而已啦,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会对犯人动粗吧?”
“你不会吗?”
“会噢。”
“……”
毫无疑问,他这句话里百分之八十都是恶意。你暗搓搓地磨牙,但少年似乎只觉得有趣,他一边托着下巴,一边饶有兴致地打量你。
“别这么看我嘛。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鹿野院平藏……是来逮捕你的人。”
“……这是要我说遗言的意思?”
“噗,哈哈哈,你真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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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野院平藏指了指来时的方向,满不在乎地耸肩:“怎么会呢,就我个人来说,还是希望你能配合一点。我不喜欢无意义的争斗,而且让犯人平白无故受伤也不好。你是没有胜算的——这一点,你应该明白吧?”
“这么多人,我就是插了翅膀也飞不出去。但是在逮捕我之前,我可不可以问个问题?”
“嘿?”他歪着头,“说说看。”
“其他人呢?”你看向那个路口,“从刚才开始就没听到巡逻的脚步声。”正好到巡逻换班时间了——什么的,如果真有这么巧合的事,你就不用在这里窝半天还被逮住。鬼才信。
“你还能分辨出脚步声?”
“分不出来,我只是没聋而已。”
“哦——这样啊。你问我的同僚们……哎呀,真巧,到了这边队伍换班的时间呢,我运气好,走到这附近的时候刚好发现有个奇怪的箱子在死角里……呼呼,这个理由不好吗,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鹿野院平藏往前一步,你站在箱子里退无可退,只能任由他上下打量你。和表情的轻佻不同,他的眼神犹如实质,像一把锐利的翡翠匕首把你剖开,再抽丝剥茧地分析着你身上的各种情报。
“明显就是在胡说……”
“那又如何?”他打断你,“我倒觉得,你这个提问还挺烂的。准备跟我拖延时间等同伴回来救你?”
“这点我不否认。”你沉默了会,哂笑着来蒙混过关,“毕竟你看我还挺健谈的,侦探大人要是觉得无聊,我可以解解闷。”
“哎呀,那倒不用。我现在已经觉得够有意思了,毕竟我都没说过我是侦探,你倒清楚的很嘛。”
“……啊,呃,这个,你鹿野院平藏的名气在稻妻如雷贯耳……”
他笑眯眯的:“你分不清脚步声,在里面的时候自然不清楚我是足轻还是你的同伙。可你从箱子里出来,第一眼看到装扮不同于天领奉行众、又不是你同伴的我却一点也不惊讶,以上这些起码能说明,一,你早知道我是天领奉行所属,二,我是侦探——你看,一个外来者连我这种小卒的事都清清楚楚,是不是很有意思?”
“……”
你扭曲着嘴角,不想跟狐狸说话了。
“哎,说真的,如果托马没来得及赶回来的话你打算怎么办,就这样束手就擒么?”他搓了搓手,对这个问题颇感兴趣。
“……”
“不回答我现在就把你抓走。”
你盯着鹿野院平藏的眼睛,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是你说的要抓我,是你追到这里来的,别说的我好像主动自投罗网一样。讲道理,我绝不介意你给我第三条路。”
他闻言视线动了动,眼神中那种戏谑的探究感消失,注意力转而回到你这个人身上来。
“你的意思是?”
“因为,果然还是很奇怪啊。如果你要抓我的话早就动手了,调走足轻的人,除了你以外我也想不出别人,对天领奉行又没有好处。”
“嗯——没有证据,全是直觉呢。”
“抱歉啊,和大侦探不一样,我脑子不好使只能靠蒙的了。”他的反应算是变相鼓励你说下去,你像只被揪住命运后脖颈的猫,不得不从,“也就是说,比起抓我你还有更想做的事不是吗……都暗示到这份上了,不如直说了好了。”
鹿野院平藏不甚满意地摇摇头,颇有些失望:“我本来还期待你能给出更潇洒的回答。这种程度,作为谈判的筹码还完全不够格。”
是我的错咯?你很郁闷。
“可我能给你什么?”你摊开手,抓起衣服一角抖搂,“如你所见,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前者我给不起,后者我不能给。”
鹿野院平藏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光,他两手轻轻交叠在一起,适时地把话头抛出:“你还给得起情报。”
“啊,那你把我抓走吧。”
“嗯?我动手了。”
“咦啊啊啊啊轻,轻点!”
鹿野院平藏一愣,下意识地去分析你面部表情。你毫不犹豫就拒绝了他,看起来却还是那副疲惫而郁闷的模样。照理来说,各个方面都被逼到极限了的你,就算要拒绝也不会这么干脆果断才对,于是他想当然地认为你还怀抱希望,不由得压低声音,半是劝诫,半是威胁地开口:“如果——你在指望那位家政官来得及赶回来救你、并且救得出你的话,我们可以现在去牢里慢慢谈。我并不喜欢威胁别人,但我想,只有你把情况搞清楚了交涉才能成立。”
你如他所想地呆了一会,然后“啊”了一声,有气无力地摆手,说出了让鹿野院平藏更奇怪的话:“你误会了,我没有在讨价还价。只是,不管你想问什么我都肯定回答不上来,所以我干脆放弃,你抓我走得了,起码牢里的猪扒饭还算好吃……”
鹿野院平藏条件反射地否认“并不好吃哦”,然后他挑起一边眉毛:“别这么说,你要不要听听条件?我保证这只是出于我个人的兴趣,和天领奉行无关。”
“你在对我这种米虫抱有什么期待……可恶,居然不好吃吗猪扒饭……”
“我就开门见山的问了。”他走上前来,一只手按住你的肩膀,往你耳边凑,声音低得像蚊呐,“我说,关于社奉行的行动,你知道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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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多少?当然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刚想说话,鹿野院平藏手下略微用力,“不要急着否定,视情况而定,你的回答将会左右我的行动。就算现在让我从敌人变成你的协助者……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你可想清楚了。”他站起身,轻轻拍了拍你的肩膀。你嘴巴不由得张开,脑子没跟上动作,嘎嘣一下咬了舌头。你含泪捂嘴,含混不清地问他:
“你认真的?”
“当然。”鹿野院平藏点头,“我是侦探。你知道的,侦探嘛,素来对真相感兴趣。只要不涉及到底线问题,我不介意给你提供一些‘个人名义上的’帮助。”
“那你何必来找我,作为侦探,方法肯定多的是……”
“我是‘天领奉行的侦探’,社奉行的事,我有心无力啊。”
“……”
他的表情看起来很认真,不似作伪。你犹豫片刻,问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请说。”
“你……对‘什么真相’感兴趣?我是说,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鹿野院平藏的表情闪现过一丝不自然,他揉揉额角,有些不悦地看向你。少年的身影隐藏在黑暗中,那双绿眸子却锐利得吓人,“我就姑且当你这句话不是在开玩笑吧。”
“‘什么真相’?我想要的,不是那种暧昧不清的东西,更不是什么自欺欺人的假象,不是那种‘大家都幸福所以这样就好了’的粉饰太平——真相,它就只能是真相,唯一的一个既定事实。”
“我知道三大奉行都在暗地里做些小动作。我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也根本不在乎出发点,我只要知道‘事实’。某人杀了某人,我要知道他怎么杀的,而为什么要这样做?——该裁定这些东西的不是我,是将军大人。”
“在真相之上,有更重要的东西;它不是终点,但如果不触碰到真相,就永远不能更进一步。我是侦探,所以我追求真相,我要把在稻妻暗处涌动的黑泥挖出来,从源头上了结罪恶,阻止接下来还可能会发生的惨案。这个回答,你满意吗?”他两手抱臂,一股傲气和信念从少年身体深处窜出。如鹰觑鹘般的视线让你下意识绷紧了后背,你张了张嘴,竟然说不出半句否定的话。
过了一会,你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这样的话,抱歉,我恐怕会让你失望。”
“都到这个份上了,还要拒绝我吗?”他第一次流露出不愉快的神色来。
“不,那个,你是看我身受社奉行的庇护,所以希望我帮你调查对吧。”你艰难地开口,“可我到底是蒙受了社奉行的帮助,做这种事,实在太……”
鹿野院平藏缓缓开口,“那么,如果这个‘帮助’目的并不纯呢?你还是愿意为他人做嫁衣吗?”
“……你说什么?”
“还是那句话,不用着急拒绝我。”鹿野院平藏突然抬头,他眯起眼睛,快速将一张纸条交到你手里。然后无视你的惊讶,一把将你按回箱子里,一边对你比着“嘘”的手势,一边将盖子轻轻合上。
“你一定会来找我的。”他眯着眼睛笑,最后给你留下这句话。
在拐角处的人出现前,一道风元素的光快速掠过;鹿野院平藏绷紧身体,借着这股力量无声无息地向后方跃起,踩到屋檐上。
下一刻,一道身影裹挟着深重夜色进到巷子里。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警惕地抬头看向屋檐——那里什么都没有。托马没工夫细想,确认四下无人后他悄声打开盖子,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
你和托马同时用气声说道。两人两相对视,苦笑一声。你把那张纸条藏好,鼻子动了动,突然想到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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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马身上的这股咸腥味,在他出去前绝对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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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神大社,稻妻最具标识性的建筑之一。可以说除了天守阁,在重要性顺位上此处便是毫无争议的第一。
大社里供奉着具有神力的神樱,作为宫司的八重神子大人又地位尊贵,在社奉行长年协助的操持下,这里几乎汇聚了整个稻妻的信仰。可以说,雷电将军是稻妻的神,这里便是神明与民众目光交汇之处。
而就是这么尊贵、又不容侵犯的地域上,此刻却浸染了格格不入的嘈杂。
八重神子缓步走出大社。在重重包围了鸣神大社的士兵之中,她的身姿依旧是飘逸出尘。耳朵轻动,身上的铃铛清脆作响,八重神子眯着眼睛,抬起袖子半遮住她上扬的嘴角。
声音慵懒缱绻,却又分量极重:
“我说,九条裟罗,这是打算干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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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她正对面的——不是别人,正是不苟言笑的九条大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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