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坐在那里, 像是一个入定了的人偶,许久没有反应。
陈忠年也是瞧着黎浔肚子大了不太放心,亲自送她出去交给了等在外面的书云和年念才回来。
瞧见了太上皇的模样, 一开始没敢打扰,但见他一直一动不动,后才试着出声宽慰:“陛下会化险为夷的。”
虽然很明显就是一句宽慰的话。
可是人在这个时候,就都是宁肯听些好听的假话的。
太上皇瞧了他一眼, 没说话。
刚提起笔来要继续批阅奏章,陈忠年才又低声的提醒:“太上皇, 骆大人也跟随皇后娘娘的凤驾一道儿回京了,这会儿正在外面候着,说是来给您问安的。”
骆长霖的那件差事, 早在一月之前户部其他的官员就已经返京跟皇帝复命禀报过了, 事情没什么差池, 他这时候当然是不必为了这事儿再特意前来求见了。
太上皇提笔的手微顿了一下。
沉默片刻又放下了笔,起身朝外走。
骆长霖坐在外面也正在走神,他原就是不放心黎浔才找借口跟过来的, 现在黎浔这边事情处理好回后宫了, 他不能再跟……
也不知怎的, 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怎么都不得劲。
太上皇从殿内出来, 他忙就要起身见礼:“陛……”
太上皇相对来说是比较随和的,对他看得上眼的人会格外宽容,见他要起身就抬了抬手:“不用。这是在私底下,你不方便就无需这般讲究了。”
骆长霖恭恭敬敬的拱手道谢:“微臣惭愧,多谢太上皇体恤。”
见他从殿内出来,又主动解释:“陛下是要回后宫吗?微臣离京多时, 之前告假的折子都是托付同僚带回京的,礼数上多有欠缺,今日回京,特意来跟太上皇当面请罪。”
骆长霖当时突然请旨说去南边查赋税的事,联系时机和地点太上皇也能想到了他是对南境的战事感兴趣,后来听说骆长霖去了黔州城,并且留在了和园与杨嵩一起协助黎浔处理了一些事情。
他当然也不会凭空臆测什么,只道:“朕今日有些疲累,准备回后宫了,你陪朕走一段,说说话吧。”
“是。”骆长霖拱手领命。
两人出得院子朝后宫的方向走。
太上皇就又主动发问:“此次的南境之行可有些收获?”
骆长霖是个难得聪明睿智又很上进有潜力的年轻人,他也只觉得对方是去增加阅历和见识的。
骆长霖还是恭恭敬敬的回话:“说来惭愧,虽然没帮上什么忙,但是看着边境军民团结一心抗击外敌的种种……微臣的确受益颇多。”
太上皇笑了下,“沈志恒那个老小子入冬之后又病一场,瞧着真是岁月不饶人,既然回来了,你便多帮帮他。他的为人还是胸怀阔达的,多请教,他也能提点你一些。”
沈志恒就是骆长霖的顶头上司户部尚书。
太上皇这话暗指的意思就十分明显了。
骆长霖倒是并不意外——
他之前为了博得高位和太上皇的好感,很是准备了一番,给太上皇留下了很能干的印象,现在姬珩出了事,生死未卜,老头子这是着急了,已经开始做最坏的打算在忙着帮小太子铺路了。
他也不装傻,颔首应诺:“是,尚书大人平时对微臣就颇多提点关照,微臣定当以他为楷模,多多学习,上进。”
后面又随口聊了一些户部的政务,一路走过去,等到见着前面后宫的门楼了,太上皇就略放缓了步子,突然沉吟:“这眼瞧着就又是一年,朕记得你这过年就是二十七了吧?”
骆长霖闻言,瞬间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心中瞬间警惕,面上还是微垂着眼眸很恭敬的回话:“是。”
太上皇道:“三十而立……三十而立,你是个有出息的孩子,眼瞅着现在就比许多人都强上好些了,也是时候该考虑成个家安定下来了。”
他看好骆长霖,并且有心重用提拔。
可帝心如渊,还真没那么简单的!
骆长霖入仕以后他就叫人仔细查过这个年轻人的生平,从他以往的行事作风上看断定此人并非醉心于名利之人,性情虽然有些孤傲冷淡,但是又自有一些风骨和脾气。不能为名利所动,性情又淡泊不功利,他用着放心。
可是——
没有事情能牵挂束缚住的人,相对的又是最难以掌控的。
他现在倒是还好说,如果姬珩尚在,也没问题,可是现在姬星野才多大点儿,他自己要能多活个十几二十年,等着姬星野长大成人,自然也不需要太过顾虑骆长霖这么一臣子,可是他渐渐地上了年纪,就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和最稳妥的安排了。
骆长霖抿了抿唇,缄默。
太上皇又走了两步,见他不语就又转头看向,“哦,你父亲那里吧,父子哪有隔夜仇,他也是个文人的犟脾气,忒小心眼了点儿,父子俩拌嘴了几句他倒是连这事儿都不替你张罗了。说起来咱们京城之内的好姑娘确实大有人在,朕记得……沈志恒的长孙女儿就不曾婚配的……”
骆长霖头皮一麻,再不能任他说下去,连忙拱手请罪:“陛下,微臣一副残躯,而且向来一个人随性惯了,怕是哪家的姑娘跟了我都要受委屈的。陛下的关爱之心,微臣铭感五内,只是此事……”
他这拒绝的态度也可谓相当明确了。
太上皇哪里看不出来?
但鉴于他态度良好又恭敬,便也没有一次强求,只是好脾气的笑了笑,颇有几分深意的。
他回了后宫,骆长霖在门的这边停下来,态度一直恭恭敬敬的,直到目送他的背影走远了方才示意十安推自己出宫。
这边黎浔是早太上皇一步回到后宫的,太上皇寝宫就在前朝边上。
她上回动了胎气之后就不敢太劳累了,虽然也没多远的路还是谨慎的叫了肩舆,结果刚在门口下了肩舆被扶进了院里就见她那混账儿子被一串儿的宫女太监围着在追着两只差不多比他人还高的大白鹅满院子跑。
两只大鹅惨叫被他追着撵,倒是他自己为了找平衡,双臂张开也跟只鹅似的,笑声咯咯的。
这孩子眨眼就一岁半了,跑起来已经比较稳了,但后面宫人还是跟了一串护着。
“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