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开门的声音许嘉溪还以为是小葵来添水，依旧保持着前倾趴在木桶边缘的姿势。
背后那条狰狞的疤也因着热水氤氲泡地鲜红。
她身后的人看见不由得蹙眉。
“小葵，不用加水了，谢谢你。我很快就泡好了对了，有没有有没有可以抹身下的那种药膏，我好疼啊。”许嘉溪嘟嘴道。
“很疼？可是孤昨夜太过了？嗯，待孤让灵医开个药膏或者方子什么的，这里那里，都需得孤亲自上药才行。”渺苍的声音突兀地响起，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指尖还轻缓地抚过许嘉溪背上的那条深痕。
所说的这里那里，自是背上和那里。
许嘉溪没想到他回来地这么快，吓得在水里抖了一个激灵，转过头来，“大人，怎的回来那么快。”
真是尴尬进屋了。
木桶中升腾起的雾气缭绕在她身侧，通体白净的肌肤在热水浸泡下，泛着蔷薇花的薄绯色，娇艳欲滴。
渺苍眸底暗了暗，自己慢条斯理地更衣起来，伸手将那黑色大氅同她的素色纱寝衣挂在一处。
许嘉溪背对着他，昨夜意乱情迷就罢了现在可不是什么不清醒的时候。
到底还是个传统人类女子，若要她完全放开不害臊恐怕是不可能的。
“孤就抱一抱，不动手。”说着，那双结实的双臂便从许嘉溪身后缠了上来，让她背靠着贴在他怀里。
本是好好的两人都静坐着，偏偏没过片刻
“大人，说好的就抱一抱呢！”许嘉溪转过脸去，脸颊与他的正好相贴。
“孤不过是连着小胖兔一起抱罢了。无需这么激动。”渺苍又是一口咬在许嘉溪的耳尖。
今日去布置了一番冥界之事的安排，交待给宛冉一些手腕。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有一场潜伏的大战。
是硝烟血泪还是及时将萌芽扼杀在摇篮里，如今都不是他能主动。
一旦冥王瞅准时机破了永定门，恐他渺苍得花大力气才能摆平。
似乎是感觉到渺苍沉默中的游思，他的手就握着属于他的小胖兔没有再动，许嘉溪轻声问道，“大人，岸上如何了？是不是很棘手？”
将下颌支在她的肩处，闭目养神的渺苍缓缓睁眼，“不是什么大事。岸上死了不少人，孤也已派人肃清冥鬼余孽。你这几日乖乖的待在海茗殿，过段时间再上岸去玩。”
他还想着让她去岸上玩。许嘉溪不由得一阵暖心。
“好。我会乖乖地待在这里，不给你添麻烦。”
他轻吻她的额角，“好。”
因着昨夜太困累，许嘉溪只是靠在他怀里没有多久便睡得打起了小呼噜。
细小可爱的鼾声在安静的屋内响起，渺苍听着那颇有节奏的声音，唇角的笑意越来越大。
双指捏住她的小鼻子，等她用嘴呼吸片刻，才缓缓放了手。
为她穿好衣裳后，见她还没醒，索性便将她裹在被子里，如同一大卷春卷，直接将她带回了海茗殿内自己的寝宫里。
许嘉溪在梦中，如何都醒不过来。
那梦魇太过真实，将她攥在困境中如何都不放她。
她梦见秦饮城一片安寂，天与地还有远处连绵的山峦，以及那些雕梁画栋，街景商铺，皆是水墨画晕染出的一片黑与白。
再没有旁的颜色。
很美，却很死寂，压得人心头喘不过气。
许嘉溪一身鲜红的红衣罗裙，游走在这片水墨画渲染的背景中。
秦饮城这十几年来繁华了许多，也拆除修缮了不少建筑。
可这梦里水墨画一样黑白的秦饮城，无论是多少年前拆去的建筑都有。
甚至还有
“我许家，是秦饮城最大的权势之家！永不会破败！哈哈哈”许老爷穿着一身黑袍，坐在纸糊的华美步撵上，抬着他步撵的是四个宣纸做的纸人。
身后还有一众许多多年前就去世的家丁。
有的是病死的，有的是寿终正寝。还有一个是被二姨娘的狗咬死，对许嘉溪很好的王阿婆。
她还是被狗咬死的那番模样，伤痕累累，满身血污。
许嘉溪站在原处一动不动，遍体的寒意侵袭。只待许老爷和浩浩荡荡的一众家丁从自己身侧走过去。
王阿婆突然转过脸来，慈爱地笑着对许嘉溪招招手，“小溪，过来，跟我们回家。来来来”
许老爷听见王阿婆叫她许嘉溪，立刻坐在那步撵上，头直接以不可能的诡异角度转过来，怒目圆睁，尖细沙哑的声音叫道，“你这混账丫头死哪里去了！还不快跟为父回家!申家的聘礼都到了！”
许嘉溪吓得转身便跑，绕过她打小熟悉的街道，看见周围的人走路皆如行尸走肉一般缓慢。
风声在耳边呼啸着，可她全然感受不到风刮过周身的声音。
她一身红衣在这幅死寂的巨大水墨画中点缀出了一抹亮色，却是如同这画泼上了血渍。
不知跑了多久，那苍穹上灰色的云舒卷开，四个触目惊心的大字在她眼前——罗刹海市。
“不！不要！我不要在这里，放我走，我怕，我好怕！娘亲带我走吧！去地府都可以！我不要在这里渺苍大人，渺苍大人带我走吧，我不要在这里”躺在渺苍龙榻上的许嘉溪本是安睡着，忽然伸直了双臂惊叫出声。
声音里的惊惧撕人心肺。
本是坐在书案前撑着头侧，专心阅览众神折奏的渺苍，听见她的喊声，立刻瞬身坐在了榻边。
将挥舞着双臂试图抓住什么的许嘉溪抱起，将她困在怀中安抚着。
像哄着幼儿一般拍抚着她的背，俊美的脸上亦是有些微的担忧神情。
“好了，好了，孤在这里，小溪快醒过来，莫要怕，孤在这里。”他落吻于她的眉眼，见她本是红润的脸吓得苍白如纸，哭得泪雨连连。
可想而知，那梦中的一切有多让她惧怕。
而梦里的许嘉溪，不管如何奔逃，都还是会绕回那处遇见许老爷的街景。
而许老爷和王阿婆亦是对她说着同样的话做着同样的动作。循环往复，纠缠不休。
终于不知道在跑了多少次后，许嘉溪跑到了秦饮淮河边。
那河水不复清澈，河岸边的杨柳依依都成了黑墨渲染的点缀。
保持着随风摇曳的姿态，却毫无生气，一动不动。恰如画师笔下永远定格在宣纸上的景画。
然后，许嘉溪看见了她娘坐在河水如墨漆的河岸边洗衣，嘴里哼着哄她入睡的歌谣，背上还背着纸扎的婴儿许嘉溪。
她叫着她娘带她走，去地府投胎，嘉溪娘却只顾着哄着背后的婴儿。
一边捶洗着衣裳，一边转头对那背上纸扎的婴儿温柔笑着，“娘的小嘉溪，怎么这么乖呀，要快快长大，一生都平平安安的”
许嘉溪摸不到她也触不到她，而嘉溪娘就一直只重复这些动作和这句话。
许嘉溪害怕地后退，风声渐狂躁，苍穹上突然旋绕盘飞出一条威风凛凛的巨龙。
“渺苍大人！”她大声叫着，然那巨龙只是张着血盆大口露出锋锐獠牙嘶吼着，不一会儿便独自冲破了那灰白静止的苍穹，再无踪影。
待她恍然睁开眼，是渺苍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颜。
他眼底的担忧心疼明显，见她醒过来，安抚地吻着她的脸颊。
“可是做了什么噩梦？莫怕，孤在这里。”渺苍抱着许嘉溪不断颤抖的身子安抚着水。
许嘉溪还未从那过于真实的与罗刹海市相关的梦境中彻底醒来。
她转过头打量着周围奢华昳丽的背景陈设，金碧辉煌又大气奢华，与梦中的一切做了鲜明的对比。
悬高的宫顶上雕金绘饰，殿中还有一鼎硕大的鎏金镂空香炉，袅袅升腾着熏香的薄烟。
这是海茗殿里，渺苍的寝宫。
终是平复了下来。
许嘉溪坐起来，微喘着气，埋头在渺苍的宽阔肩头。
她还以为不过是一场噩梦罢了，有多惧怕也不过是在梦里。
可也不知，这胆小爱哭的自己，有一天在经历过那些巨大的苦痛后，会独自往前走，惧怕变成麻木，蜕变成与如今截然不同的自己。
梦中的地方给予她的，终于也不再是这般的排斥惧怕。
未来的那日到来，她会独自一人，与此地共存亡。
而那时，身边也不会再有这般哄着她护着她的渺苍，只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