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主那眼角余光,分明正一回回地在中央处静默的净涪身上瞥过。
清静智慧如来看见,反倒是笑了起来,缓慢道,“原来如此,你胆子倒是真够大的。但我也保证”
“若你果真惹出了连净涪本尊都无法处理的事情,你是会被净涪本尊当做补充品,收拾种种烂摊子的。”
劫主的身体僵硬了一瞬,他再抬起眼来看清静智慧如来时候,居然也带上了笑容。
“这一点我当然知道,我也不是第一次认识净涪本尊的,你放心”
清静智慧如来再看劫主一眼,无言转开目光。
只劫主方才那一句话,就连他都不知道该给他个什么回应。
劫主当然不是第一次认识净涪本尊,可即便他深知净涪本尊的种种行事底线,这家伙还是乐此不疲地在那边沿处试探,生怕净涪本尊不生气一样的。
未来的净涪佛身面对未来的净涪心魔身很有些无言,当前时间节点里的这个净涪佛身也未能在净涪心魔身面前幸免。
是了
佛身一时居然有些无力。
心魔身这家伙,从来都是管杀不管埋的啊。似人族族群的文化、思想及社会体系问题这等紧要的事情落到心魔身手里,心魔身能存了一点为人族族群计较的心思,都算是那两位人族先贤厉害了。
‘那无执童子的来处’佛身的声音隐隐带着点无力,‘似乎很是不寻常。’
‘无执童子当年对景浩界天地出手时候,已经是太乙境界的人物。可就是这般修为的他,也仍旧没有办法寻找到他自己的故乡’
他们呢?
‘而我等,如今也仅仅只是一个金仙。如何就能接触到那无执童子的来处,如何能在那处所在确定合适的人选,更将他们接引到诸天寰宇这里来呢?’
只这般简单地将过程梳理一遍,那一个个难题就已经浮了出来,更直挺挺地拦在他们面前。
‘没办法的,做不到的’
‘做不到?’心魔身玩味地笑,然后摇头,‘若只凭我等自己,那自然是做不到的,可是,如果不仅仅是只有我们呢?’
佛身听得顿了一顿,回过味来的时候眼睛里就带上了一点惊骇。
‘你’
佛身全没想到,心魔身居然还打上了整个火云洞天的主意。
心魔身迎着佛身的目光,又是笑了一笑,‘他们会动心的。’
佛身很头疼,他忍不住抬手在百会处重重按压,好缓解那一点从心理而来的痛觉。
‘你是真的不明白这其中的问题,还是想要趁着这个机会,再做些什么!’佛身都有些恼了,很是失态。
心魔身没有说话,也没有被佛身的态度激怒,他只站在识海诸天寰宇世界的那三分之一地界里,平淡地笑看着佛身。
能叫一位道主长久驻留的地方,能养出达摩、慧能这些佛门禅宗师的地方,真会是简单地方?
从那个地方中选择有心又有能力处理这样人族族群桎梏,引领无量人族同族走出死循环,真正迈向自强、壮大道路的人物,说起来着实容易,可做起来呢
佛身急喘一阵,缓过心头的闷气。
‘你也听了章、济案那两位法师讲过彼方寰宇与我诸天寰宇那些不入史册甚至是不在时空长河中留下痕迹的过往,怎地还能这般大胆?’
‘你真的就不怕又引来什么强大的彼方寰宇?’
似“远隔云端”这般的道主级别的大能,等闲地方、等闲人物再如何也是入不了他眼的。而那个地方,却能让他长期驻留,还有意无意地将无执童子从那处地方中送到诸天寰宇里来,必是有他自己的道理。
说不定,那个地方其实就是两个乃至是数个强大寰宇的交汇所在
但这样的猜测有没有道理,那样的地方,是他们这样小金仙能够贸贸然插手的?
心魔身听了这么一阵,居然对佛身点了点头,‘你说的这些话,似乎也很有些道理。’
佛身忽然一定,凝神看向心魔身。
心魔身迎着他的视线,坦坦荡荡的,没有一点躲闪。
‘还是再看看吧’他叹道。
佛身沉默下来,半响没能说话。
‘那便,再看一看吧。’
然而,到得最后,他果真也只能附和。
佛身木然地转过身,回到那些一堆堆摆放着的拜帖中坐下,伸手取了一份来翻看。
一面翻看,他一面更是拿了一枚玉简在手。
每每发现什么他认为应该归纳、梳理出来的信息,他神识便会分出细细的一缕在那空白玉简中转过。
那认真细致的模样,不论谁看了,怕都要认为佛身就是这般专心地清点那些拜帖呢。
心魔身却是笑觑他一眼,慢悠悠收回目光。
只那般坐着,确实是很有些无聊。哪怕同为净涪的佛身的忙碌,能很大程度都消解这种无聊
坐得一回,心魔身到底是从蒲团上站起来,走到那个案桌前,将那部《人族演史》又给拿了下来,捧在手里坐回蒲团上细看。
不过,即便净涪心魔身从定境中醒转的消息被那些追随在他身边的生灵着意遮掩了,也还是有许多修为不俗的修士,捕捉到了其中的真相。
旁的人倒还能安坐,见净涪心魔身没有往外走,便领悟了他的心思,不轻易靠近打扰。
可那两个前几日间就找上净涪心魔身的儒家修士,就有些急了。
尤其是那儒家金仙。
他几乎是在发现净涪心魔身这般大多数生灵的动静的那一刻,脸色就变了,头也一点点地低下去。
然而,他的老师却还能稳得住。
他看定自家的弟子,皱了皱眉头,却是喝道,“镇定。”
那位儒家金仙几乎是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目光平视前方,端的镇定自持。
见得自家弟子的这番变化,儒家的那位太乙仙方才满意地点头,“这才像话。”
“你诸位师叔伯早先时候送过来的消息以及他们的意见,你也都已经看够了。”太乙仙的眸光微不可察地黯淡了些,“现如今的情况明显,你诸位师叔伯的意见也几乎不容置喙”
他看定弟子,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儒家那位金仙面上神色仍旧镇定,不见太多异色,仿佛不知道他老师与他说的那些事情关乎他的道途,也似乎压根就没有品出他这位老师那若隐若现的态度。
“弟子”他开口,却只说了两个字,就停顿下来。
那儒家的太乙仙也似乎同样不明白他这个弟子心中的纠结与不愿,只淡淡应了一声,“嗯?”
他示意他细说
儒家那位金仙此刻心头就如明镜一般,清晰地映照出他身侧那位老师的态度。
他快速眨了眨眼睛,“玄光界天地蒙师的事情,看来还是净涪法师更为适合,弟子的学识还是有所欠缺,怕是担不起这样的重任。”
“若是因弟子之过,耽误了玄光界天地里的无量众生,耽误了整个玄光界天地的晋升,那弟子的罪过就大了”
儒家这位金仙顿了一顿,才能将那堵在嘴边的话给说出来了。
“为了避免误人子弟,祸乱天地众生,这蒙师的事情,弟子还是退去的好。”
儒家的太乙仙这才点了点头,“有道理。”
天、地、君、亲、师
那儒家的金仙心中重重地念叨着,面上却仍是神色不动。
“因弟子先前的无知、自大与莽撞,冲撞了净涪和尚,更连累师父在诸天寰宇中失却脸面”
“是弟子之过。”他道,“弟子这便去取了荆条来,与净涪法师负荆请罪。”
负荆请罪
那位太乙仙听得,也是顿了一顿,才缓慢吐出话来,“应该的。”
那儒家金仙站起身来,随手整理了身上的冠袍,拱手与那位太乙仙一礼,果真就转身出去了。
儒家的太乙仙仍在蒲团上坐着,无言地看着那金仙渐行渐远的背影。
“不要怪我,”他喃喃道,即便这等声量的声音,对于他们如此境界的修士来说,要想听清楚压根就不难,“我也是为了你,为了我们这一支儒家传承。”
那可是劝学尺啊,那可是轩辕剑啊!
倘若只有劝学尺的话,他们还可以挣扎一下。
毕竟孔圣人的劝学尺虽然对他们儒家子弟更为克制,可他们不是就没有办法能够绕过那劝学尺做事。
事实上,这样的办法他们手里多得很。
可是,那净涪法师手上,除了一柄儒家至宝劝学尺之外,却还有一柄人皇至宝轩辕剑。
即便那净涪法师手里的轩辕剑,并不真的就是那轩辕剑本体,而只是它的一个道器化身,却也已经能够堵死他们那所有能够动用的手段了。
可以说,同时握有劝学尺和轩辕剑道器化身的净涪和尚,不论他对他们这些儒家弟子想做什么,但凡他能够找到合适的理由,他们就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他们只能躬身领命,只能束手就擒。
谁让,他们守的礼,总是脱不出“天、地、君、亲、师”呢?
谁让,他们在入学以前,都在蒙师与父母的见证下,拜过孔圣了呢?
那太乙仙顿了顿,又缓慢沉重地叹得一声,方才闭上眼睛。
走出门外,那儒家金仙站在台阶的边缘上,遥遥望着远方天际。
远方天际,有大日堂堂,无尽光芒遍照天地。
眼前一切,都无比的美好生活,只除了他
儒家那位金仙苦笑一声,才抬脚踩在下一级台阶上,往外间更远处走去。
他的动作很是利索,过不得多时,这位儒家金仙就回来了,怀里还抱着一捆有着锐刺的荆条。
儒家金仙没有进屋,只在屋檐下处理这些荆条。
为了表示他的诚意,荆条上的锐刺是不能被拨去的。它不单不能被拔去,还需要被认真祭炼过,否则,只凭这些不过是修为勉强过得去的荆条,又怎么能够伤得了他的金仙之体,又怎么能够给予他惩戒?
那儒家金仙一面默诵字词,引导这些文字的力量进入荆条中,加持于荆条之上,一面却是低着头,目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待到那位儒家太乙仙从屋里走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儒家金仙正在处理的荆条。
他仔细看了一阵,也有些无言。
他这弟子此次下手格外的狠,封入荆条里的字词各个都很是严苛狠厘,便连封入荆条中的力量,也特意做出了挑选。
察觉到门边的动静,那位儒家金仙手中动作停了下来,站起身恭敬对太乙仙一礼,道,“老师。”
儒家太乙仙应了一声,“嗯。”
儒家金仙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也只静默站在原地,而不是继续去处理这些荆条。
一师一徒,在这屋檐下方相对站立,却是两两无言。
那位儒家太乙仙终于是将目光从地上的荆条上抬起,瞥了边上的弟子一眼,竟然也蹲下身去,从一堆的荆条中取过三分之二来捞到自己身边。
那儒家金仙的脸色动了动,像是有什么终于彻底破去了一般,漏出内里被囚锁的许多复杂神色。
“老师”儒家金仙嘴唇开阖,才终于吐出两个字来。
那位太乙仙应得一声,“嗯。”
然则他手上的动作也真不慢,只不过这一会儿工夫,就有七八条被他处理好的荆条被他挑了出来,摆放到另一侧。
还没等那位儒家金仙再说些什么,他便已经说话了,“我到底是你的老师。”
只有这一句,那儒家太乙仙就不说话了,只继续处理着手上那些荆条,将它们的威能加持到足够威胁到太乙境界的程度上。
儒家金仙默然站立半响,才伸手郑重整理了身上的冠冕袍服,端端正正地对蹲在地上的太乙仙拜了一礼。
这一礼罢,两位儒家修士似乎也是卸去了什么,浑身上下都透着轻松。
“老师。”
荆条处理、挪动的过程中响起的细碎声音里,有人声相和。
“嗯?”
“我,是真的没有机会了么?”
“倒也不是。”
“那”
“玄光界天地如今还在晋升,日后的天地界域会更加广阔,这天地中的凡俗生灵,不论是凡人,还是凡兽,能获得机缘蜕凡入道的,必定也会越来越多。”
“这样庞大的界域,那么多的生灵,只靠净涪法师一个人,到底是不够的。”
“我们早先时候的想法没有任何问题。”
“所以,老师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我的意思自然也还是要帮一帮净涪法师啊。不过是帮助的方式,需要有所调整而已。”
“净涪法师,他有资格能让我等充作附翼。”
“可是,净涪法师他会同意么?我们早先时候,明明才与他生了嫌隙”
“最开始肯定是不顺利的。不过,只要我等能够表现出足够的诚意,还是有希望能让净涪法师他扭转对我等的态度的。”
“说来,与净涪法师充作附翼,对于你我师徒两人,说不定还是一件好事呢!”
“但,真的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么?”
“净涪法师他手里拿着劝学尺与轩辕剑,即便他是佛门的和尚,皈依了三宝,这往后,诸天寰宇里的所有人看见他的,都先是人族,然后才是佛门和尚”
“只要净涪和尚不光明正大地表明态度,站定立场,即便是佛、道、魔、儒各家的法脉之争,也会先将净涪和尚摘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