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砺寒不是个奢侈的人，衣服从来干净整洁够穿就行，而且骨子里相对传统，男人为自己女人花钱天经地义，反过来多少有些接受不了。
白娇哪容他拒绝。
不由分说购置了两条衬衣，一件大衣，一身藏蓝色中山装，一双皮鞋，一打袜子，两打内裤!
出来的时候不忘在他耳边带着笑意调侃，“季大哥，你收到的可不止是衣服，还有我爱你的心呢
女人满嘴不是喜欢就是爱。
季砺寒性子一贯沉稳内敛，放以前肯定会觉得这女人太轻浮胆大，按道理哪怕不反感，也要皱眉抵触了。
但她不是别人。
余光触及到她眼尾上挑的灼灼明媚，他脸上一热，心跳再次不受控制地加快了。
白娇撩着男人也没忘记自己正事，今天光买衣服花出去小两千，两千块钱放在后世不算什么，在这个年代算得上一笔“巨款”，可见衣服是真的贵啊，但就算这么贵，也阻挡不了人们消费的热情。
白娇最近也注意到了，这年代时不时就会发生抢购风潮，什么皮鞋牛仔裤羊绒衫，电扇电视录音机，甚至于名烟名酒，布料毛线泡泡纱，只要百货商店上新，且不凭票定量供应，当天柜台前一准里三层外三层乌泱泱排起长队。
说到底还是物资匮乏惹的。
像她买的这些衣服，单拎出哪一件放在别人眼里那也是稀罕货，想买?光外汇券就被拦在门槛之外了
所以她干嘛不卖衣服呢
漂亮的新衣服跟理发店烫头一样，自古以来都对人们有着天然的吸引力，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对于这个年代压抑许久的人来说，追求之心那就更加迫切了。
&ot;下车了。&ot;
耳边突然响起男人声音。
白娇才发现小汽车已经停到楼下，小方打开了车门，季砺寒跟她说了一声后也正要下车。
白娇忙道，“季大哥，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没做，你先回去，让小方送我。”
季砺寒愣了下，不过还是说道，“那好，你早去早回。”
小方再次被震惊到了，夫人一句话，首长想也没想就把小汽车指派给她了，还问都没有多问一句，两人最近关系似乎突飞猛进?
他心里这么琢磨，也没有耽误赶紧上车，重新启动了汽车。
白娇一向想到什么就做什么，让他开到马帅军家，路上顺便买了一张城市地图，又跟他要了一支笔。
她道，“小方，说说咱们新成市有哪些商业圈。”
小方下意识看了一眼后视镜，冷不丁看到女人微一偏头，露出来半张肤白如雪的脸。
他心脏一下扑通跳起来，夫人最近好像变更美了……好不容易扯回神思，才发出疑问，“商业圈&ot;
白娇拍了下额头，才想起来现在应该还没这个概念，重新换了个说法，“就是人们经常过去闲逛买东西，消费聚集的那些地方。”
说到这个小方就很明白了，说起来也如数家珍，“咱们新成市最出名的就是古钟街了，那儿有古楼街，钟头街，还有一个古巷，这三个地方属于热闹区域，有古楼寺市场，工业品贸易中心大楼，还有咱们这儿最大的一个综合零售百货大楼，哦对了，迎新大街也不错，属于咱们这儿的地标，有电影城，新华书店……”
白娇一边听一边在地图上勾画，脑子里也在快速运转着，这么听起来未来的商业圈还是在古钟街，迎新大街最多是汇聚了建筑景观，人流量大是大，等开分店倒是可以考虑，现在没必要。
她重重地划住古钟街。
马帅军家住在一个大杂院，白娇过去的时候赶上人们下班回来做饭，大杂院里更显得杂乱吵闹。
她那个容貌气质，再加上坐着小汽车过来的，瞬间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姑娘，你找谁?”
有人小心询问道。
白娇笑眯眯的，“马帅军，他在家吗?”
马帅军
干嘛找马帅军
这他们家亲戚
人们好奇之余又有点兴奋，不由分说赶紧就把马帅军他爷爷奶以及二叔，和二叔新娶的媳妇子全部叫过来了
白娇，&ot;……&ot;
她可没想到找个人都能这么兴师动众。
不过脸上笑容不减，“怎么没看见马帅军，他不在家啊”
那新媳妇子把她从头到脚，从左到右，看了前面又看后面，眼里都是羡慕，嘴里也啧啧有声，闻言快人快语道，“他回来晚，有时候都不回来!”
她婆婆瞪过一眼，转头又对白娇露出笑脸，“姑娘你是”
白娇也看出来了，这小马同学的家里人不咋样，跟他关系也怪怪的。
她退后一步，“既然他不在家，那我就下次再来拜访吧。”
说完就走出了大杂院。
白娇正感慨白跑一趟，就有热心人跑过来透露，“小马估计在他小姨那里，姑娘你可以去那边看看&ot;
说着还告诉她一个地址。
白娇这次来到的是郊区一处农家院。
马帅军刚好出来看到她，惊奇道，“白姨你怎么来了!”
他小姨听到声响也赶紧跑出来，又忙着请白娇进屋坐坐。
白娇进来才发现这屋子泥巴混着稻草抹出来的土坯墙，满墙裂缝不说，还窄□□仄，地上搭着的一张床已经占据大部分空间，人进来拥挤的转身都费劲。
虽然奇怪马帅军他小姨怎么住这种地方，但也顾不上了，她开口就说正事，“我过来就是通知你们一声，我打算开服装店卖衣服了，你们两明天就出去找门面。”
她展开地图指给他们看，“你们重点就在我划住的这个范围找，房租不拘多少，属于哪个单位的，要大概四五十平米的，人流量大的黄金位置，像十字街口这些，找到就拿个小本本记下来，等我回来再定夺，都听清楚了吗?”
两人忙点头。
两人最近虽然在白娇这儿挣了从前不敢想象的一笔钱，手头有了些积蓄，但做买卖到底不如铁饭碗稳定，一旦没有进项，只能坐吃山空，所以多少有些焦虑。
猛地听到白娇带来任务，脸上都露出了喜色，他们不怕辛苦，就怕没活干呢!
白娇说完就该走了，结果出门的时候不小心撞到门框，那黄土簌簌地就从头顶落下来。
&ot;……&ot;………
简直了。
马帅军和他小姨也是尴尬不已，又忙着给她拍土。
白娇终于有些忍不住了，“你们住这儿离城里挺远的吧，到时候那边一开新店，可正是用人的时候，每天能跑得过来吗”
最重要的是，“这儿电话也没一个，哪怕公用电话亭就在附近呢，咱们有个急事也好联系呀。”
马帅军眼里闪过一丝复杂。
他小姨红着脸小声允诺，“那我尽快换个地方住，不会耽误你买卖的……”
这还差不多。
白娇就打算走了。
结果刚到院里，一群人就扑进来了。
白娇先前二话不说就走了，马帅军爷爷奶奶疑惑之后也没啥可说的，他二叔却有了其他心思。
“这女人找帅军到底干嘛的”
这谁知道呢。
他媳妇儿就惦记着人家那身衣服，“她衣服鞋肯定友谊商店买的，看看那面料那做工，啧啧，我要也穿那么一身，准保也好看!&ot;
她倒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没说穿上准保比人家好看。
可惜没人理她。
家里赚钱的就马帅军他二叔一个人，一个人养一大家口子人呢，哪有闲钱买新衣服!
马帅军他二叔见媳妇儿岔开话题，也顶讨厌她的，瞪过一眼又说，“我听人说帅军最近跟小芬在市场帮人卖鱼呢，不仅市场卖，还往饭店招待所单位食堂送……我们单位后厨居然也采购过，他们结账的时候我看见了，好厚一沓子钞票……”
马帅军爷爷奶奶这下反应过来了，“帅军跟小芬在外面赚钱了?”
“是啊，那么厚一沓子钱呢。”
他爷奶忙说，“哎呀，那他们咋都不知道回家来住呢，家里挤是挤了点，那金窝银窝比不上自己家的狗窝啊&ot;
“那我接他们回来”
他二叔马上就站起来穿外套了。
他爷奶说，“要去一起去，小芬别看平时闷不吭声，脾气犟着呢，我们亲自过去接她!”
那新媳妇儿急了，“接啥接，家里就这么大的空，他们回来我出去住啊?当初结婚的时候你们可不是这么说的”
没人顾上理她。
她眼见人都走了，只能赶紧跑出去跟上。
现在一家人就齐齐整整出现在白娇面前。
白娇皱了下眉，很明显小马同学这边要被私事缠身了，这要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不耽误她买卖
果然两方人马一见面就吵开了。
马帅军他爷奶这边横眉冷眼，“不回?小芬，你可别忘了你是我们辛苦苦拉扯大的，你不愿意嫁给你二哥也就算了，总得给我们养老吧，现在不回家住算咋回事?”
白娇这个千年狐狸精本精都听得直犯迷糊。
马帅军他小姨不应该是他姥姥姥爷家的人吗，怎么又成了他爷奶奶拉扯大的?
那马帅军他小姨不应该是他小姑吗，怎么又是他小姨?
他爷爷奶奶又怎么还叫他小姨/小姑嫁给自己儿子
不等白娇想明白，马帅军爷爷奶奶以及二叔就拉扯马帅军他小姨往出走。
马帅军气得脸红脖子粗，跑过去疯狂阻挠，一边大声骂道，“你们住手，你们都别碰我小姨，她可是被你们赶出去，你们凭什么想把人赶出去就赶出去，想带回去就带回去!”
人家不跟他计较，“行了帅军，你别闹，你年纪还小着呢，家里的事就不要过问了!”
他们不怕马帅军不回去，反正把马小芬带回去，他肯定也跟着回去了。
现在紧要的是把马小芬身上的钱搜刮出来。
几个人抓着马小芬就要走。
白娇忽然道，“哎呀马小芬，钱都不还你就要走呀?”
一伙人全都愣住了。
小方一看这情形，就知道自家夫人要出手管事了，立马过去把大门一关，大马金刀地守在了那里。
白娇款款走到马小芬面前，娇声道，“这些都你家人吧，怎么，跟你家人合起来伙给我演双簧呢，以为人走了我就找不到你了是吧”
马帅军反应极快，赶忙就恳请道，“白姨，这些确实我们家人，但我们真的没演……我们手头暂时也没啥钱，你看能不能宽限几天，等我们处理完家里的事……”
白娇笑了笑，打断道，“宽限什么呀，这不正好你们家里人都在嘛，家人是干什么用的，不就是遇到困难的时候，能挺身而出帮助你们的人嘛，你们欠我才多少钱啊，大家一起凑凑总会够的。”
马帅军爷爷奶奶以及二叔听得一愣一愣。
他们开始还想着马小芬咋还欠人钱，她跟帅军不是卖鱼赚钱了吗，咋还能欠下人钱。
他们当然认得白娇，就之前坐着小汽车找上门那个，所以说人家找上门是叫还债的?
还让他们一家人凑凑还债
这哪能行
几个人看马小芬瞬间瘟神似的，立马就松开她了，一副跟她不熟的样子。
也就马帅军他二叔还有点脑子，问道，“她欠你钱欠条呢，你拿过来给我看看。”
白娇穿一身长裙，还是时下最流行的红裙子，不过流行是流行，这颜色太艳丽，平常人再喜欢也不太敢穿出来。
她不仅敢穿出来，还坦然自若，那晚风轻轻吹来，掀起裙摆，露出来一截小腿，纤细笔直，肤若白雪。
马帅军他二叔脸红得不成样子，说完话就连对视的勇气都没有了。
白娇见怪不怪，轻轻挑了挑眉，迟疑道，“欠条啊……”
马帅军脸上闪过一丝焦虑，本来就是诨他们的，哪来的欠条，白姨总不能凭空变出来一张吧，这接下来又该怎么办
他到底年少，心如鼓擂，手心也不由攥了一把汗。
结果忽然就听白娇说，“小方，车上有纸笔印泥就都给我拿来。”
小方得令立马跑出去了，没一会儿就把东西全拿过来了。
白娇抬抬下巴。
小方把纸笔给了马帅军，他这种常年在领导身边工作的人，那是人精中的人精，察言观色以及反应能力都不是寻常人能比的，刚才得令的时候没明白怎么回事，印泥一拿到手就全都明白了。
他不忘提醒，“写吧。”
写吧
马帅军一下全身的血液往头上涌，人都激动得有些眩晕，白姨让他当场写一张欠条!
对啊，没有的东西变不出来，那就当场给它制造出来!
他刷刷几下就写好了，还专门写了两张，再接过小方递来的印泥分别按了手印，同时让他小姨也按了手印。
两人这下就真的有欠债了!
他们家里人不帮忙还债，今天就谁也别想把他们两人带走!
他爷奶以及小叔都看傻了眼，竟然还能这么操作!
他们怒目而视，“你们，你们耍无赖”
白娇冷下脸，“无赖”
她转头叫小方，“去最近的派出所报案，让他们看看这欠条的真伪，再给这些人科普一下我收债的合法性。”
谁都知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论这欠条怎么来的，它就是能证明双方具有借贷关系。
没有将资金交付给当事人，借贷关系没有真正生效?
马帅军和马小芬傻了才会承认。
他们一准咬死了就是借了，只不过欠条后补的。
马帅军他爷奶以及二叔还能不明白这个道理，他们气势汹汹了半天，也没有任何办法!
假使今天面对的是个普通人，他们或许继续闹下去，说不准强行抢过欠条撕毁，但偏偏面对的是白娇，她长相出众，穿着打扮不一般，还坐着小汽车，配着司机，谁知道到底什么来路了，他们敢随随便便招惹吗
不敢。
所以只能忍着气走了。
几人一走，马小芬就蹲下来捂着脸哭了。
马帅军忙安慰她。
白娇这才知道马小芬的身世，原来她还有个年长自己几岁的姐姐，两人小时候失去家人被马帅军爷爷奶奶收养的，后来长大，马帅军爷爷奶奶就让她姐姐嫁给了他们家的大儿子，也就是马帅军的爸爸，至于马小芬，就等着让她嫁给他们小儿子，也就是马帅军那个二叔。
马小芬不想嫁，但身不由己，幸好赶上上山下乡，马帅军的爷爷奶不想让小儿子受那个苦，但那时候家家户户必须出一个人。
马小芬就那么去了兵团。
她再回来已经几年后了，回来后马帅军的爸爸和她姐姐两个人在厂里出了事故已经双双没了，而她在兵团跟一个男人相知相识相爱相守，再到返城对方要回沿海大城市，跟她一刀两断。
她内心伤痛可想而知，暂时不想考虑结婚的事，更不用说答应马帅军他爷爷奶奶，嫁给马帅军他二叔。
这时候再加上成了待业青年，四处找不到工作，挣不回来一分钱，全家对她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矛盾彻底爆发就在上个月。
马帅军从纱门帘生意里整整分了四百块钱，他跟马小芬这个小姨，也可以说是小姑，感情深厚，知道她在家里很不好过，一拿到钱就全部偷偷给了她。
本来想着一部分留做她日常开销，一部分当做他以后做新买卖的成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