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睿影带着华浓,跟着晋鹏朝前走去。这条路已经是他走的第三遍了。只不过这一次,晋鹏走的很慢。慢到刘睿影有足够的时间看清先前匆忙之中遗漏的东西。随着晋鹏的脚步,不知不觉的就走到了客栈门口。两个时辰的时间还未到。可是天色却渐渐暗沉了下来。山坳中,天黑的总是要早一些。即便是在夏季也不例外。虽然震北王域的天,黑的要比中原和南方晚。但群山遮蔽了夕阳,却是一点光线都照不进来。沿路的商铺,茶坊,酒肆已经纷纷开始点灯。点灯要在天还未完全黯淡下去之前就点亮,这样才能把光阴续起来,让白天变得绵长。只是山坳中的人,却是看不见晚霞,也见不到朝阳。刘睿影觉得这是十分遗憾的一点。一天中最好的两段时光,却是都错过了。当它们走到客栈门口时,整个阳文镇已然全黑。只有初上的花灯,星星点点,标记着此处是何方。虽然还未到时间,但先前那闯入浴室,要杀晋鹏的五人,已经站在了客栈门口。他们看到晋鹏的身影后,微微点了点头。晋鹏对他们笑了笑,还挥手打了招呼。只不过在他与这五人之间,还隔了一个人。黑鸟。黑鸟抱着自己那柄漆黑如墨的长剑静静的站在五人的对面。“你来了?”黑鸟头也不回的问道。“为何不进去坐?”晋鹏问道。“因为门口有狗。”黑鸟说道。“狗?在哪里?”晋鹏明知故问。他知道黑鸟说的是那前来寻仇的五人。“是五条老狗。侥幸不死,但却不甘心。”黑鸟接着说道。“哦……”晋鹏应了一声,托着长长的尾音。随即他的目光看向了客栈里面。一眼就看到了正在自饮自酌的月笛。看到她还是像当年那样喝酒。茶与酒混在嘴里之后再一起咽下的喝法,晋鹏还着实修炼了一阵。虽然不能说是完全掌握,但起码也算是会了。只是他现在还不能走进客栈。因为眼前的麻烦还未处理干净。虽然只要他点点头,黑鸟并不介意替他出手。但这却不是晋鹏的性格。他既然没有逃跑,也就不会让别人出手。朋友虽然是他的依仗,但他却不会事事都依赖朋友。“有狗挡路。不但朋友进不去,连你也进不去。”黑鸟说道。却是在暗示晋鹏给句准话。晋鹏没有言语。却是领着刘睿影和华浓走到了黑鸟面前。“我们已经认识了。”正当晋鹏准备把二人介绍一番时,黑鸟抢先说道。“认识了?”晋鹏觉得不可思议。“没错,的确是认识了。”华浓说道。手不自觉的朝自己的剑柄处靠了靠。这一细小的动作,自然是逃不过黑鸟的眼睛。“既然你们已是晋鹏的朋友,那就也是我的朋友。还记得我对你说过什么吗?”黑鸟说道。华浓摇了摇头。“我说,只要是我的朋友,那就是叫我乌鸦也没有关系。”黑鸟说道。华浓笑了。黑鸟的眼睛也弯了起来。他也笑了。“既然都认识了,你们为何不一起进去?”晋鹏说道。黑鸟看了看你晋鹏的双眼,随即扭头走进了客栈。刘睿影不知眼前是何局面,只好先随着晋鹏的意思,和黑鸟一道走了进去。黑鸟一进客栈,大厅里又喧闹了起来。可是看到刘睿影和华浓径直走到月笛的桌前坐了下来,却又突然变得安静。“掌柜的,酒菜该上了!”黑鸟说道。客栈的掌柜应了一声,就走出了门去。斜对面的酒肆可还在等着信儿呢。这边一叫,那边立马起灶。却是都不用这客栈的掌柜亲自跑一趟。酒肆那耳朵尖的小二,早就听到了客栈中黑鸟的吆喝。此时已经跑到后堂去吩咐厨子们了。掌柜的虽然看到那小二似是已经听到。但他还是要去一趟。不为别的。只是一个态度。显示出自己的诚心和诚恳。只是形色匆匆的他,却是撞到了一个人。这人比正常人矮一截,也难怪掌柜的没有看到。不过此人并不是生来矮小。只是因为他坐在四轮车上站不起身来,所以才会矮人一截。“你也来了。”晋鹏听到背后吱扭吱扭的声音,便知道是南阵来了。“我不来,你就要烧我的铺子。寿酒少铺子,最不吉利!”南阵说道。“难道你来就是图个吉利?”晋鹏问道。“没错。”南阵点了点头。“那你说这寿宴四人,吉不吉利?”晋鹏问答。“要看死的是谁。”南阵说道。“若死的是我呢?”晋鹏指着自己问道。“那自然是大吉大利!上上佳吉!”南阵使劲鼓着掌说道。“死的要是他们呢?”晋鹏又指着对面的五人问道。“嗯……也吉利!”南阵沉吟了片刻说道。“照你这么说,只要死人就吉利?”晋鹏却是被他逗乐了。只不过他已中了毒,而且还是在舌头上。这会儿说话,却是有点含糊不清。“没错。人死必将见血。而血却是鲜红的!就和新娘子的红盖头一样鲜红!如此鲜红的东西,若是泼洒的到处都是,那不就是吉利遍地?”南阵说道。晋鹏点了点头。虽然这是歪理。但南阵终归是说的很有根据。这世上有很多的异端邪说。所谓的异端邪说,大体都是和人们日常的规则所想悖逆的。但为何这异端邪说却是永远无法根除呢?正是因为它门总有能站住脚的地方。这只脚,就是理。只要是个说法,它就总会有一个方面是能说的通的。区别只在于,这理够不够罢了。南阵无心和他多说。操控者自己的四轮车晃悠悠的进了客栈。客栈门口有一道不矮的门槛。南阵的四轮车走到门开前,竟是轻轻的浮了起来,继而平稳的迈过了门槛。刘睿影不由得衷心感慨南阵这番巧夺天工的手艺。一个人仅凭事间凡物,就能达到如此地步,也难怪他会一辈子站不起来。没有无暇的白壁。相对于南阵的手艺来说,这无法行走,只是白壁上一个极小极小的黑点罢了。“月姐,我们该怎么做?”刘睿影问道。“你们可知这楼长是何人?”月笛漫不经心的问道。“知道。”刘睿影说道。“那就不用担心他,多想想你自己的事比什么都好。另外,我虽然说了帮你,但并不是要你事事都问我!你竟然能从定西王域和博古楼那样的地方全身而入又全身而退,怎么如今却是这般没了主见?”月笛说道。刘睿影被问的哑口无言。不过回想起来,也的确是如此。自从他知道了月笛的身份之后,心里便是有了个无形的依靠。整个人都懒了不少。其实无论是谁都会如此。若是有人给你出谋划策,带着你南征北战,谁还会甘愿去费那般脑筋?“各位也听到了,今日死人却是很吉利的事。无论是谁。”晋鹏朗声对这五人说道。“在一个人的寿宴之时杀死他,本也就是个很奇妙的事。何况还当着你这么多朋友。不过我看你的朋友却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帮你。”还是那五人之首的人说道。“唉……无人相帮是因为他们都太了解我。若是有人帮,麻烦才更大。”晋鹏说道。却是从袖筒里缓缓划出一柄短剑。刘睿影一眼就认出,这是欧家的短剑。其实先前在浴室里,晋鹏并不是手无寸铁。这柄短剑,他也是片刻不离身的。就和黑鸟一样。此刻,寿宴的凉菜已经做好。每桌八样。正在连绵不绝的从晋鹏的身后送进客栈。就在传菜的小二举着托盘,刚刚迈过客栈的门槛时。手持长柄刀的那位五人之首率先辟出了一刀。晋鹏中了毒。完全调动不起一点劲气。就连站着,对他来说已是一件极为勉强的事情。可是他还是用尽了气力,抬起了剑。他知道挡不住。但这也是一种态度。就和客栈的掌柜坚持要亲自去趟酒肆一样,都是一种态度。态度有不同,有先后,但却没有大小。此刻晋鹏能横剑当胸就是他最后的态度。可是这道凌厉的刀光,却在晋鹏身前三尺远的地方急闪而逝,不见了踪影。晋鹏放下了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已经站不住了。方才提起剑,已经花光了他的所有力气。他能感觉到,毒已经遍布全身。眼睛有些模糊的同时,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但他却看地上出现了两道人的影子。这两道影子很长。说明这两人站在极高处。但晋鹏已经无力再抬头去看看那影子的来源。可是他却还有精神笑。他笑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死不了。但今天注定是有人要死的。注定是要图个南阵所谓的“吉利”。客栈中的人也看到了那两道人影。纷纷走出来查看。他们看到客栈的房顶上站着两个人。虽然阴暗的看不清面容,但却是能知道这两人是一男一女。女的年轻,男的年长。那五人也抬头看着客栈房顶上的两人,心中怨恨陡生。他们自是以为,这两人还是晋鹏的朋友。终究是有不够了解他的人替他出手了。就在他们准备厉声质问时,那位年长的男人,手里忽然出现了一盏古朴的油灯。他把托着油灯的手,缓缓移向那位身边的女子。女子会意的替他点燃了油灯。刘睿影看到,那灯火竟然是蓝色的。这蓝,并不是万里无云时的天蓝,而是落日前的大海般阴郁的蓝。蓝色的灯火不断的跳动着。正好似大海的波涛,不断的拍打着岸边的礁石,也敲击着刘睿影的心口。他觉得自己被压的喘不过气来,便张大了嘴,拼命的想要多吸入一些空气。“别看!”月笛的话传来。刘睿影赶忙低下头。发现先前的感觉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不过接着方才跳动的蓝色灯火,刘睿影却是看清那女子正是元珊。她能站在这里。可想而知那两位要找他报仇的人有何下场。不知这次是彻底丢了命,还是又掉了一根手指。刘睿影看到黑鸟却是朝着那位年长的男人躬身拜了下去。就连身旁的月笛也不例外。刘睿影眼见如此,只好也跟着照做。弄不清楚的事,可以先放一放。有些事情随波逐流,却是没错的。寒灯。独夜。远行。这是三个词语。而且是三个毫不相关的词语。但冥冥之中却有一根看不见的细线,将这三个词紧紧的串联在一起。这条细线没有名字,也无法形容。它代表的是一种境界。高处不胜寒。光明明是热的。为何灯却寒凉?假如光没有了温度,但只要能照亮了四周,却是也能让人心生慰藉。可是灯火却一定是温暖的。不然飞蛾扑上去,也不会化为一撮灰。灯火若是寒凉。那便是点灯人心中的寒凉。但一个心中寒凉的人,为何却要点灯?“他是谁?”刘睿影小声问道。“他是寒灯人。”月笛说道。原来寒灯这个词,并不是指一个物件。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心中寒凉之人点的灯,便是寒灯人。刘睿影从没有听说过什么寒灯人。但是从众人的恭敬之中,他自是能体会到其中的含义。中都查缉司内,他也没有看到过有关寒灯人的只言片语。其实并不是没有。而是他不够资格。众所周知,这天下武道修为最高,便是天神耀九州。但世间万物就和岁月流逝一样,怎么会有尽头?霍望痴迷于收集星剑,堪破成仙契机。不过能拥有星剑的,毕竟只是少数。但总有的人,能够另辟蹊径,破道而上。高处不胜寒,指的像这位寒灯人一样,超越了天神耀九州之境的存在。寒灯人,独夜人,远行人。登临人间绝顶的,只此三人!寒灯照四壁,只手补天裂。独夜遥无期,庸人自早歇。远行非过客,天涯摘星月。就连五大至高阴阳师,却是也不能推算出他们的轨迹所在。因为苍穹之下,天神耀九州已是极境。破了这极境,便也破了这苍穹。至高阴阳师,推算的终究还是天道纲常。若是破开了苍穹,他们也只能看到一片迷茫。眼前这位寒灯人,便是如此的存在。“莫急莫慌。”寒灯人缓缓开口说道。众人才敢挺直了身子。“我只是来为我的孙女,讨一桩姻缘。”寒灯人看众人已恢复了常态,便接着说道。此刻刘睿影再看向他手中的寒灯时,已不再有先前那般不适之感。说罢,他身边的元珊就从房顶上翩然而下,来到了晋鹏身旁。朝他的嘴里,丢了一颗药丸。转眼间,晋鹏已然深知清明。“你让我见的人,就是你的爷爷?”晋鹏抓住元珊的胳膊,借力站了起来开口问道。元珊笑着,但却没有回答。脚尖轻点,又回到了他爷爷寒灯人身旁。